晋末长剑 第708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3      字数:2876
  马车停在门口,邵勋坐了上去。
  数百亲军团团护卫着,一路向西,再向北,很快抵达了阊阖门。
  “陈公。”看到他的官员纷纷行礼。
  邵勋一一回礼。
  随后便没什么话了,大家各自沉默着,直到宫门打开。
  邵勋看了看黑洞洞的宫门,仿佛张开血盆之口的巨兽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他没有迟疑,昂首挺胸,举步向前。
  司马炽早早来到偏殿之内坐着,面无表情,形同木偶。
  今天是望日大朝会,但又不是单纯的大朝会,因为有着一个册封仪典。
  国卿,君之贰也。册封之日,天子临轩,百僚陪列。
  又,公侯大臣,人君所重,故御坐而起,在舆为下,言称伯舅。
  当然,那是先秦时期。那会公侯、国卿非常值钱,君主要给予相当的尊重。
  到了这会,需要皇帝临轩的典礼只有几种——
  一、派使臣出使外国;
  二、拜三公及同级别的官员,大将军当然在此列;
  三、皇帝婚礼、冠礼以及册封皇后;
  四、太子冠礼;
  五、册封藩王。
  今日举行的是“拜大将军”、“晋爵梁公”两个典礼。
  大将军可不是单纯的武职,“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这是一个位在丞相、三公之上的的职务。
  想当年,曹操为大将军,袁绍为太尉,就很不高兴,直接破口大骂,结果是:“操大惧,乃让位与绍。”
  国朝大将军并非常设,但每一次出现,都对应着一个辅政大臣。
  司马炽越想越不是滋味,神色间有些哀伤。
  金石雅乐很快奏响,从阊阖门一直延伸到太极前殿。
  侍中刘望看了下漏刻,道:“陛下,时辰到了。”
  司马炽沉重地点了点头。
  刘望来到正殿,高声道:“升御座。”
  侍中、散骑常侍、黄门侍郎等天子随身近臣次第入内。
  不一会儿,穿着衮冕之服的天子司马炽从偏殿走出,坐于龙案之后,目光死死看着外面——天光熹微,可见到尚书令以下官员皆在殿门外等候。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刘望一直盯着漏刻,待时辰到了后,转身奏道:“请陛下外办。”
  司马炽面无表情地起身,在近臣簇拥下,出了殿门,立于檐下。
  一谒者上前,跪奏道:“陛下,大鸿胪杨瑁言群臣就位。”
  侍中刘望看了下天子,转头道:“可。”
  谒者退下。
  不一会儿,大鸿胪杨瑁小跑了过来。
  司马炽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原兖州刺史、司马越僚佐。
  司马越、邵勋都是他最讨厌的人。
  司马越死后,很多人投奔邵勋,他又成了“新司马越”,更加可恨!
  “陛下,请行事。”大鸿胪杨瑁奏道。
  侍中刘望这次没看天子,直接说道:“可。”
  杨瑁立刻转身,举手道:“可行事。”
  雅乐声四起。
  邵勋在谒者的引领下,迎着东边的第一缕阳光,龙行虎步,来到了陛前。
  雅乐立止,邵勋拜倒于地,道:“臣邵勋拜见陛下。”
  列于殿前的文武百官、宗室王公纷纷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他们的目光是复杂的。
  羡慕、巴结、痛恨、嫉妒、不屑、欣慰等情绪交织缠绕着,为这场仪典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侍中刘望展开了一份圣旨,大声朗诵道:“朕御极以来,勤劳十载,实欲致生灵于安乐,升四海于太平。而豺狼竞起,群丑并立,疮痍遍及江淮,耕织空于河洛……”
  “朕每思黎元之苦,泪洒衣襟;见城邑之墟,气填胸臆。罪在朕躬,痛彻心扉……”
  “勋怀黄公之略,长谋河上;尽及瓜之戍,久屯燕赵。捷报屡闻,成绩可数。宜任大将军、录尚书事,付以权柄,专事征行。”
  “勋定难救乱,素怀忠义之心;济世安民,遂行英雄之志。今上察天意,下观人愿,宜晋爵梁公,以陈、梁、魏等十郡为梁国,望卿永忆桓文之烈。”
  “臣叩谢天恩。”邵勋再拜。
  “礼毕。”侍中刘望喊完这句话后,立刻上前,微笑着搀扶起邵勋。
  邵勋向他含笑致意,然后目光落在天子身上。
  司马炽看着这个雄壮威武的大汉,一时间竟然不敢对视,避开了视线。
  群臣偷偷看着二人,暗暗叹气。
  大将军、梁公、兖州牧,三者集于一身,大晋王气分矣。
  而这个时候,天光渐渐大亮,金色的阳光落在邵勋身上,竟然让人莫敢直视。
  第八十四章 上朝
  仪典完毕之后,少府把印绶、车驾等仪制用品甚至包括朝廷赐予的扈从送到邵勋府上——扈从就不要了,谢绝。
  邵勋则步入太极殿,参加望日朝会。
  入列之前,他与王衍谦让了下。
  王衍坚持让他上座,同时眼神示意,仿佛在说:君非司马师,我亦非司马孚。
  邵勋最终没有坚持。
  二十九岁的大将军,坐在了六十一岁的太尉上首。
  殿中一时间有些肃穆,每个人都把若有若无的目光投注过来。
  梁公第一次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上朝,大家都摸不清其中的路数,故不敢胡乱开口。
  王衍瞟了一下儿子。
  王玄会意,道:“陛下,去冬以来,雨雪不密,及至今春,亢旱数月。宿麦不滋、夏苗不秀,又有蝗灾,遍及大河南北十余郡。臣请陛下顾财用之出,念耕织之劳,减被灾诸郡节日进献。”
  此话说完,朝官们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天子,而是大将军。
  邵勋没有出言反对。
  天子见了,心中酸涩不已。
  这就好像你看重的东西、心爱的物品被人抢走之后,那个人还当着你的面把玩。个中滋味,别提了!
  于是他决定宣示一下存在感:“可。朕自服粗布大练、食粝饭素餐,与黎民百姓共度时艰。”
  “陛下圣明。”王玄缓缓退下。
  王衍从耳侧冠上取下白笔,在笏板上划掉一条,然后悄悄亮给邵勋。
  邵勋看完,微微颔首。
  除了册封仪典外,今天其实没什么大事。后面的朝会,邵勋可以参加,也可以直接回汴梁,都没关系。
  他留下来,主要是体验一下新身份带来的变化罢了。
  “陛下。”果然,和邵勋在笏板上看到的一样,很快有人出列奏道:“去岁以来,绢帛转贱,见钱日少,公私俱弊。臣请铸钱百万贯,由河南郡择要地便场开铸,以济公私之用。”
  司马炽沉默不语。
  他本能地想反对,因为国朝并无铸钱习惯,用的还是汉、魏、蜀、吴旧钱。
  这些钱型制不一、重量不等,日常交易中非常不便。在绢帛价格连续两年下降的情况下——今年搞不好还要降价——财用颇有不足,铸钱还是有必要的。
  但他还想看看邵勋的态度。
  邵勋没有反应。
  司马炽就那样盯着他,也不说话,仿佛在赌气一般。
  王衍扫视一圈。
  被他扫到的众人纷纷出列,请道:“陛下,臣请铸钱。”
  邵勋终于说话了,只见跪坐于席上,揖道:“陛下,臣以为可开场铸钱。”
  司马炽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闭上眼睛,道:“可。”
  “陛下,记事记言,史官之职。近年多故,诸事不谐,以致中断。臣请遣史官采撷旧事,缀录于册,按季送馆……”
  “陛下,有司决断狱囚,过于费时……”
  奏完前两桩事后,群臣一个接一个上奏。
  邵勋在一旁静静听着。
  这些事大多言之有物,朝堂上也不全是混子嘛。
  他莫名想到,王朝兴替之时,很多旧官僚沿用下来,成为新朝之官。这些旧官僚一时间颇为积极,卖力办事,不昏庸了,也不推托了,好像一个个变身干世之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