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05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4      字数:3238
  他仔细想了想。
  梁王一贯以温和的形象待人,但好像也不怎么正常啊。
  “你家庄园两年三熟,谷仓中是有不少余粮的,多少给一点,梁王也没把你逼到绝路上。你也别把梁王逼到绝路上,这等死人堆里滚出来的杀伐之辈,哄着点就是了。天下太平之后,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届时不就自在了?”温峤先用恐吓手段把汴滔搞得心神大乱,然后又换了一副语气,循循善诱。
  在这一套连招下,汴滔的神色果然有所松动,叹道:“若非连年赈灾,时逢大疫,何至于此。”
  温峤暗笑,妥了。
  其实,世间之事,无外乎分寸。
  要钱是一门学问,要多了可能逼反人家,要少了不济事,要到恰到好处才是真本事。
  不过,这破事以后谁爱干谁来干,他是真的烦了。
  一家家磨嘴皮子,还要针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手段,劳心劳力,累。
  若不是看在晋阳直面鲜卑威胁的份上,他是真不愿意受命。
  ******
  邵勋往河南派出了温峤、袁能、羊楷、陈规四个“工作组”,河东、平阳二地一个工作组都没派,但人家很快就把新粮送过来,然后水陆转运,输往晋阳。
  不光如此,平阳西数万人二十天“军训”的资粮也负担起来了。
  山野之中,旗号陡然一变,方才还在向两翼扩展的军士立刻停了下来,然后纵队变横队,一字平推。
  野兽在前方奔逃,惊慌失措。
  军士肩并肩,手持刀盾、长枪、步弓,墙列而进,不疾不徐。
  每走五十步,还稍稍停顿一下,按照金鼓旗号整理队列,然后继续前进。
  悠长的角声之中,部分骑兵策马前冲,绕行侧翼,各自挑选猎物,拈弓搭箭,连连射击,就像战场上侧击敌人一样。
  骡子军也上来了。
  慢慢扩充到两千人的他们骑着乘马、骡子,越众而出,快速冲到猎物最密集处时,立刻下马,十人一组,手持各色器械,捕杀猎物,就像在战场上快速机动的重甲武士到地头后,下马破敌一般。
  鼓声隆隆,角声不绝。
  到了最后,东西南北四路大军将猎物尽数驱赶到了平坦无树地带,然后耐心地缩小包围圈,一点点消耗猎物的体力和精气神,直至将其尽数绞杀。
  “兽如人,人犹兽也。四年了,黄头军终于有了点模样。”邵勋站在山峰之上,静静看着他的大军。
  “以此五万众,攻城拔寨,何人能敌?”他又看向一众官员们,哈哈一笑,下山去了。
  庾琛、王衍、潘滔、裴邈、殷羡、羊忱等人仍站在原处。
  今日阳光不错,又秋高气爽,分外适合行猎。
  此兵可猎兽,亦可猎人,武人说话真是一点水平都没有,太直白了。
  “广宁怎么样了?”片刻之后,潘滔打破了沉默,问道。
  “翟鼠败了一阵,跑了。”右司马羊忱说道:“拾贲氏直趋桑干水,王丰率军阻之。双方隔河对峙半月有余,郡中有乌桓部大叛乱,王丰遁走,奔代县。”
  “翟鼠应没死战。”潘滔说道。
  羊忱摇头失笑,道:“此辈如何肯死战?能虚应故事都算忠勇了。现在拾贲氏骑军深入代郡抄掠,乌桓叛兵围攻代县,广宁那边可能也有些稳不住。各家有各家的算计,祁氏毕竟势大,又打着新党的旗号,招降纳叛甚是厉害。大王若不插手,王氏必败。”
  说到最后一句时,众人脸上的笑意都没了。
  “代郡、广宁、雁门乃至陉北诸县皆中朝故地,奈何弃之?”裴邈说道:“打还是要打的,不然并州、冀州永无宁日。”
  “若止步于此,倒也不是不能打。”良久之后,庾琛叹道。
  他自觉最近失分有点多。折腾了这么久,再拉扯下去得不偿失。
  心中未尝没有遗憾。
  他是在为河南士人争取利益吗?并不全是。
  他更是在为梁王稳固地位。
  再这么下去,别人会怎么看你?史书上会把你写成什么样?
  本来可以帮你隐去的部分,直言不讳。
  本来可以夸赞的部分,一笔带过。
  连带着你亲信文臣、心腹大将,也会被贬低,即便他很有能力。
  不过看起来他好像不太在乎这些。
  豫州那边,他得派人摸摸底,别搞得有人一怒之下投敌了,最后板子还是打在他身上。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
  其一,王衍似乎很快转向了。这老东西,身段真软!
  其二,卢志辞去右军司后,此职一直空缺,昨日梁王以左长史裴邵“文武全才”为由,授予此职,并期许“为吾腹心之寄”。
  这让庾琛感到了压力。
  罢了,既不理解我之苦心,随他去了。
  山谷中突然传来了高亢的欢呼。
  众人望去,却见梁王策马于万军之中,遥望山峰。
  好似在示威!
  第七十三章 支持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拉扯无处不在。
  过几年太平日子,就要拉扯一下,免得他们忘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直到入睡前,邵勋仍在思考这场代理人战争该怎么进行下去……
  “怎么哭了?”他自榻上坐起身,问道。
  烛火照耀之下,邵贼腹肌熠熠生辉,隐隐还有汗珠。
  庾文君一听,眼泪流得更多了。
  邵勋眼珠一转,大概明白了。
  枕边人是要哄好的,这无关男女之事,只一条:先帝怎么死的?
  于是乎,他温柔地抱起庾文君,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柔声道:“别胡思乱想。我是武人,有时候话赶话,不假思索就说出来了。你还不知道我最喜欢谁吗?”
  “不知道。”庾文君闷声道。
  “最喜欢你呀。”邵勋笑道:“辟雍那会还能时常见到你,后来你回鄢陵了,时常想你在做什么。”
  “瞎说。”庾文君捶了他一下,道:“我那时才多大。”
  因为剧烈的动作,奶白的雪子在腹肌上蹭来蹭去,让邵勋暗爽。
  捶完之后,庾文君又道:“回鄢陵之后,我就修习女课了。稍稍大了一些,爷娘为我选夫婿,多为颍川子弟。”
  “竟不考虑我!”邵勋故意作色道。
  庾文君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愤怒的表情,心中欢喜,没那么伤心了。
  “你屡战屡胜后,遣曹公来说媒,还算有点良心。”庾文君轻声说道。
  “你是我命定之妻,将来是我的皇后,当然要娶回家了。”邵勋仔细观察着庾文君的表情,又道:“成婚那日,恨不得飞到你家。接回家后,又想着合卺礼太也烦人,赶紧结束。”
  庾文君破涕为笑。
  邵勋右手紧紧搂住她,左手在光洁的裸背之上轻轻抚摸着,道:“将来还要过一辈子呢,我们的孩儿定能继承我之志向。”
  庾文君轻轻嗯了一声。
  夫君的话语轻轻抚平了心中的委屈。
  夫君的手抚得她心尖直颤。
  “方才你舒服了吗?”她问道。
  邵勋愕然,也有些感动。
  小娇妻每次都煞有介事地问他舒不舒服。
  初时有些尴尬,咋地,不舒服就重来一次?
  现在习惯了,因为这似乎是世家女子出嫁前的某些教材上的“邪恶用语”——当然,可能仅仅只是庾氏教材如此。
  “舒服得眼冒金星,全给你了。”邵勋贴在庾文君耳边,轻声说道:“最后紧紧抱着你的时候,舒服得感觉这辈子没白活。”
  庾文君羞涩地一笑,将脸埋在夫君怀里。
  邵勋暗暗松了口气。
  枕边人黑化给我喂毒饼,这他妈谁防得住啊!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有没有给庾文君许诺什么,好像没有,那就好。
  一夜无话。
  第二日晨,邵勋早起练完武、吃罢饭后便去了光极殿西侧的千秋阁,召见病愈后自河北赶回来的苏恕延。
  “代、广宁、上谷、燕四郡国之乌桓,降叛不定。王丰小儿,如何能制之?”苏恕延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这场大疫,好像给全天下人来了一次死亡检定——死亡率20-30%。
  但邵勋觉得他做了许多准备,应该能压到20%以内,甚至更低。
  “大王可还记得祁弘?”苏恕延突然问道。
  “记得。”邵勋笑了,说道:“昔年我提着祁主簿的头颅去见糜子恢,子恢怪我诈传军令。”
  苏恕延亦笑道:“祁乃乌桓大姓,代、广宁二郡姓祁的基本都投了贺傉。我离开之时,听闻上谷郡亦有乌桓出奔,投靠贺傉。王丰被围代县,并不奇怪。”
  “落雁军中有骑将祁济,此人与祁氏有何关联?”
  “许是牧奴赐姓,很难知晓。”苏恕延知道这个人。
  和乞活帅王平一起南下的部落贵人,为司马越所召,先至陈留,复至梁郡,当年还和匈奴打过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