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3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300
昨晚晋人还弄来了一些砲车,趁夜进抵城墙百余步外发射,只不过后半夜就停了。今早一看,砲车也撤了,原因不外乎是没石弹了,又或者是没什么用,放弃了。
守军还在城头张挂了一些幔布防石弹,今晨全被晋人发射的一通火箭给烧毁,干脆也不再张挂了。
综合看来,对城池威胁最大的还是那三座土台。
弓弩手们轮换上阵,一刻不停地朝城内射击,搞得他们在城内行走都要举着盾,时不时有人受伤,对士气的伤损实在太大了。
拓跋纥那稍稍退后几步,看着躲在城楼内部休整的兵士。
他们面色麻木、惊慌,甚至还看到了几分不自在。
拓跋纥那能理解他们。
明明都是马背上的健儿,为什么放弃骑战优势,下马守城呢?应该这么做吗?
没人能回答,拓跋纥那也不能。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从盛乐迁都时,很多人提议来平城,母亲以一旦敌军来攻,难以卒迁为理由否决了。
现在看来,真的被母亲说中了。
有了平城后,考虑得太多,舍不得跑,以至于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还不如干脆一点,抛弃坛坛罐罐,发挥己方机动作战的优势:晋军来攻,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晋军撤退,则大肆追击,最差也吃掉他们断后的一部,让他们感受到痛。
平城,就只该作为一个前出基地,囤积军资粮草的要塞,而不是什么南都。
只可惜,打到最后,母亲也看不穿了。
或许,她不是看不穿,而是没有办法了吧。
拓跋郁律失败一次就被杀,兄长和母亲若失分太多,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兴许,他们担心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拓跋纥那苦笑了下。都这时候了,他真犯不着对自家人动手。
“呼!”一根粗大的弩矢从不远处飞过,钉在城楼之上。
灰尘扑簌簌落下,所有人都大张着嘴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呼!呼!”又是两根弩矢飞来。
一根穿过人群,稀里哗啦撞倒了好几个人,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根钉在了女墙上,剥落大片泥灰。
拓跋纥那头皮发麻,又往后退了几步。
“就不能把那几座土台毁了吗?”他有些焦急地看着城外,问道。
左右避开了他的眼神。
很显然,不能,他们打不动。又或者,晋人就等着他们来打呢,好趁机消耗守军的力量,攻城的时候更省力。
拓跋纥那见了心底一凉。
方才他在城东巡视过,那边好像也在挑土夯筑土台。
论起攻城和守城,还是晋人更擅一筹。
府中有幕僚提及,汉地很多大城都有马面,又或者在城外置高台,曰“敌台”,防的就是这个。奈何鲜卑人不懂,甚至在这方面远不如匈奴人,以至于此。
“嗖!嗖!”密集的箭矢朝这边袭来,显然晋军判断这边有重要目标。
守军硬着头皮还击,双方各自有人倒下。虽只是箭矢互射,但血腥程度丝毫不减,伤亡急剧增加。
拓跋纥那识相地退了下去。心事重重的他开始认真思考平城还有没有必要守下去,毕竟老弱妇孺大部分不在这边,现在撤还来得及。
若拖延下去,绝望之下保不齐有人会投降。届时,一旦让晋人或者贺兰蔼头知晓他们的临时牧地,局面将急剧恶化。
但撤退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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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连绵不绝的鼓声中,作为主攻方向的城南已经排列出了数个方阵,步骑皆有,粗粗一数不下一万五千。
全副武装的洛南府兵及银枪军一部列于后方,丁零翟鼠部五千人打头阵。
他们当然不太情愿,但只要有一丝异动,后队斩前队之下,压根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除此之外,尚在冀州中山郡的家人也会被贬为奴隶,虽然这个世道很多人已经不太在乎家人,只在乎自身死活了。
十数架云梯车被推了出来。
翟鼠部第一阵千余人钻进了车腹内,缓缓推动车辆向前。
云梯车中间,还夹着十几辆发烟车。今日刮南风,但不大,正适合此类攻城器具使用。
三座土台上又换了一拨弓弩手。
因为要攻城了,箭矢射得愈发密集。
银枪军的步弓手们甚至顾不得伤亡,屡次探出身形射箭。
城西、城东也响起了鼓声。
乌桓人自西,黄头军自东,发起了一轮佯攻,吸引守军注意力。
义从军部署在后阵,军士们虽席地而坐,但全副武装,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战争,挥洒人命。
而指挥这场攻城战的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人命。
高鼻深目的丁零人已经将云梯车推到了城下,成为血肉磨坊的第一份燃料。
第一百零二章 破坏
时已七月,秋高气爽。
不知不觉间,南风换成了北风。
平城外最早种下的糜子已经接近成熟了,风一吹,金黄色的穗浪起起伏伏,看着赏心悦目。
羊水(淤泥河)南岸,鲜卑人终于出现了。
即将成熟的糜子无法收获,让他们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纠结许久之后,大队人马从远处赶了过来,准备收割。
昨晚已经忙活了大半夜,天明后还舍不得走,个个挥舞着镰刀,尽可能收割更多的粮食。
鲜卑人种地压根不在乎亩产,也不深耕,更无田间管理,主打一个广种薄收。
播一份种子,能收回四份粮食就满足了,甚至两三份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因为他们真的没投入多少气力。
相对应的,因为不追求亩产,他们的播种面积非常大,部分田亩甚至连浅耕都没有,直让人怀疑一亩地能不能收一斛粮。
播种一时爽,收获就要费力气了。
鲜卑人吭哧吭哧,累得直不起腰来,偏偏还脸色苍白,时不时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担心些什么。
忙到中午,带队的部大越来越不安,实在不敢再拖延下去了,立刻下令把所有粮食装车,赶紧撤退。
牧人们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遵照命令执行了。
而就在此时,在外围放哨的游骑突然听到一阵响动,但远处的蒿草太密了,看不太清。心中焦急之下,他策马往高坡行去,登高望远。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吓得屁滚尿流。
一望无际的蒿草中,骑兵的身形若隐若现。他看不清有多少人,只觉得到处是骑兵,又到处是蒿草,人马与草融为一体,在草中快速移动。
一阵劲风吹来,大片蒿草倒下。
游骑立时瞪大了眼睛,密密麻麻全是人,几不下两千。
完了!全完了!
他立刻驰下高坡,在同伴们诧异的目光下,飞身跃下马匹,跌跌撞撞冲到树下,拿起铜锣就敲了起来。
“噹噹”的锣声越过蒿草、越过芦苇、越过河流,响彻田间。
不一会儿,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锣声。
正在警戒的骑兵立刻上马,朝锣声最密集处冲去。
碰撞在河滩边展开。
从易京镇远道而来的匈奴骑兵箭如雨下,惨叫声不断响起,鲜血染红了大地。
“哗啦!”一队来自蒲阳山的匈奴、鲜卑、氐羌混合骑兵奋勇过河,冲散了阻截他们的百余轻骑,奔入了刚刚收获完毕,只剩根茬的田野。
鲜卑人仓皇奔向马匹、车辆,试图拿出武器抵抗。但晋军如何会给他们机会,只听弓弦之声此起彼伏,刚刚经历了丰收喜悦的鲜卑人一个接一个惨叫倒地。
“嘚嘚……”南边又响起了马蹄声,千余乌桓轻骑从背后掩杀而至。
警戒的游骑早就参加战斗去了,压根没任何人提醒。
这些隶属于王氏的乌桓骑兵轻而易举地冲进了鲜卑人群之中,大肆砍杀。
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一波突袭之后,鲜卑人被斩首六百余级,壮丁健妇被俘虏了两千多人。
指挥突袭的军官脑子清明,没有被眼前的胜利遮住眼睛,而是下令拷打俘虏,让他们供述自己从何处而来。
几乎没有多久,数百骑便离开了农田,充作先锋,往西北方的山间追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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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以北四十里处,数千名垂头丧气的鲜卑人被驱赶到此处,开始伐木挑土,修建城垒。
垣喜远远看着这些人,突然问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来着?”
“梁昌。”前来通传的大将军府舍人刘楷答道。
“梁昌……”垣喜轻轻念了一遍,笑道:“好名字。”
梁昌在平城以北四十里,位于羊水北岸。
历史上慕容垂伐代班师,在参合陂遭重,身体不行了。行经此地时病势沉重,故短暂停留,下令筑此城,曰“燕昌城”。
从名字可以看出,此城寄托了他的美好期许,当然最终结果很残酷。
邵勋下令筑梁昌城,没别的原因,主要是为了防止贺兰蔼头南下。
最近北边出现了一些贺兰氏的游骑,窥视平城,不得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