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95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5 字数:3178
说罢,替邵勋捏起了肩膀。
骗了半辈子女人的邵贼晕乎乎的,连声道:“好,好。以后就封乖女为平阳公主。”
刘氏轻轻打了邵勋一下,道:“谨言慎行。”
邵勋闭上眼睛,沐浴着阳光,仿佛身处太平盛世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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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邵勋将躺椅换了个位置。
今日无风,暖阳一照,别提多舒服了。
这一次,坐在他身旁的人换了,变成了长子金刀和次子獾郎。
乐岚姬、卢薰二人说说笑笑,为邵勋准备茶水、点心。
“金刀。”邵勋闭眼假寐,嘴里说道:“掌管上林苑一年多了,去年半途接手,我不管。今年这一整年,你是怎么治理的?”
金刀神色一紧,知道关键时刻来了,稳了稳心神后,说道:“上林苑仅有山下有少许平地,不过百顷而已。苑中本有八百余户百姓,正月时再度清查一番,又多了几十户逃难而来的羌人,计有903户、4568口,另有兵二百,却不在户口之内。”
“儿将山下平地尽数均分给三百户民人。又于山中找寻河谷平地,得百二十余顷,尽数分给其余六百户民人。”
“山中民人一家只得地二十亩,且多为下田,糊口不易吧?此非厚此薄彼耶?”邵勋问道。
“是。”金刀点了点头,又道:“儿遂于河谷近处辟污莱,置园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邵勋没问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园圃有平地,但太小、太碎,亦有坡地,皆不宜种粟麦,故种园菜。”
“都种了哪些园菜?”邵勋问道。
“主要是葵、葱、瓜、韭、芋、薤等属类,多的一年可收数次。”金刀回道。
“认真种了?”
“是。”
“我问你,上林苑的薤是几月收获的?”
“九、十月间。”
“怎么种的?”
“儿在园中种瓜,于瓜旁种薤,九月便可拔收,迟则不美。”
邵勋终于睁开了眼睛,问道:“此等种瓜种薤之法,谁教你的?”
“夫君。”乐岚姬轻轻端着托盘走了过来,道:“妾见金刀日夜发愁,实不忍心,便从南阳请了几个田庄管事而来。此种薤种瓜之法,乃我家施行多年,断无碍的。据老人说,薤可驱赶虫豸,瓜也长得更加清甜。不过平阳这边却少见,很多民人不懂。”
“你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邵勋说道:“不过你看样子是真的去田里看过,没有终日待在房中玩乐,甚好。这会园中种的是什么?”
“只有芜菁和堇菜。”
“堇菜?”
“阿爷有所不知,并州多此物。儿见其冬日严寒中亦能生长,便收其籽实,初冬种于菜畦之内,早春可得,美于野生。”金刀说道:“其实是一种野菜,人可食,牛羊亦可食。”
“看样子你是真用心了。”邵勋欣慰地说道:“山中还有果园吧?”
“是。”金刀说道:“栽了许多果树,夏秋之时遣人至平阳城中发卖,得钱百万有余。”
“不少了。”邵勋说道:“然可养得起你手下这二百兵?”
“养不起。”
“一兵所费几何?”
“一兵一年需粮七十余斛、绢三匹、春秋二衣各一套。”
“你这说得还算是少的了。”邵勋说道:“至少这二百兵的器械、军资是五兵曹发给的,真要全养起来,还差一些。”
“是。”
“为父再考你一下。”邵勋又道:“你可知本朝税制?”
“知道。”金刀说道:“丁男(16岁以上)按五十亩纳租,每亩课谷八升;丁女(16岁以上)按二十亩计,每亩课谷八升;次丁男(13-15岁、61-65岁)课田减半,次丁女、老幼不课。另有边远地区,则酌情而定……”
“租之外,还有户调。丁男为户主,则岁纳绢三匹、绵三斤。次丁男及丁女为户主,则减半。边远地区,酌情而定,可以钱、蜡、皮等物冲抵。”
邵勋点了点头,问道:“你觉得以国朝如今的状况,可能行此税制?”
“完全不行,几无可能。”金刀摇头道。
“为什么?”
金刀犹豫了一下。
“为什么?”邵勋追问道。
“因为豪族侵占田地,户口不清,田亩不明。”金刀说道。
“看来你知道。”邵勋脸色稍缓,说道:“为父若能收税,又何至于此。从明年开始,你点计一下上林苑户口,依人丁不同分三等户。户纳租、庸、调。”
“何为庸?”金刀问道。
“庸即力役。”邵勋说道:“每丁每年服役的天数,须得有定规。”
金刀有些疑惑,道:“今天下未定,如何能行之?”
邵勋满意地笑了笑,道:“你能问出这话,有心了,先在上林苑施行。”
天下没有平定,大规模的战事没有结束,你怎么定下赋役制度呢?
钱粮总是不够用的,壮丁健妇服徭役的天数肯定是超过和平时期的,而且根本不固定。
你定下一个制度,然后又自己随意加税、加徭役,岂不是损害威信?
因此,他决定搞一些试点,上林苑这种山地较多的地方是其一。
这九百户民众就是试点对象,以确定最终租庸调的数额。
“金刀,为父本来没打算让你干这事的。”邵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欣慰道:“但你体察民情,精于农事,为父便让你尝试一下,勿要令我失望。”
“是。”金刀压下心中的激动,应道。
乐岚姬有些骄傲地看向儿子,但眉宇间又有些忧愁。
第一百二十章 打不过就加入
“方才与你大兄对答,你可有所得?”山径幽道之中,邵勋看着二子獾郎,问道。
“为官者需得体察民情。”獾郎老老实实地回道。
“这是我的原话,你可有自己的想法?”
獾郎憋了半天,道:“不能为奸猾小吏所欺。”
“那么如何才能不被他们欺骗呢?”
“诸事了然于胸,小吏便不敢放肆。再恩威并施,可保多年无虞。”
“这是你随征得来的感悟?”
“是。”獾郎说道:“阿爷在平城便是恩威并施,又对民情军事颇为熟稔,故没人敢欺瞒。”
邵勋停下了脚步,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松林,道:“人如此树,总得经历一些风霜才能有自己的感悟。左国城知道吗?”
“知道。”
“那里有些破败,明年会修缮起来,你就去那里吧。”邵勋说道:“今年我就想弄马耕,一直未能如愿。今已有耕马百匹运至左国城,我再拨你一些民户、农具、种子,明年你就把这事给我做起来。”
“是。”
“过了年你就十六岁了,万不可还想着玩。”邵勋说道。
“是。”
邵勋又往前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除我交予你之事外,你就没点自己的方略?”
獾郎愕然。
“离石是什么地方,你可清楚?”
“刘元海起家之地。”
“你知道就好。”邵勋说道:“那地方匈奴、山胡之辈比晋人多多了,你若能有所作为,为父便能高看你一些。”
獾郎恍然大悟,道:“儿知道怎么做了。”
邵勋看他那样子,笑了,道:“好,我也不问你。到时候再看。走吧,下山去,你阿娘等急了。”
卢薰果然在山脚下走来走去。
见父子二人下来,居然还用嗔怪的目光看了眼邵勋,仿佛在怪他把儿子吓坏了。
“慈母多败儿!”邵勋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当年,他还是二十出头的大好青年,结果把奔四十的阿姨的肚子弄大了。
阿姨平生就这一个孩子,这会都鬓生白发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宠着,真真让人无语。
不过獾郎看起来也没那么娇气,这让他放心不少。但又忍不住想道,如果经受了足够的磨练,是不是会更好?
往前走了数十步后,遇到了秘书监卢谌。
卢谌收回看向山道上那对母子的目光,禀道:“大王,丞相批驳了府兵军制,说要改动。详情在此——”
说罢,递了一份文稿上来。
邵勋接过看了起来,随口问道:“他们还是要改选官之事?”
“正是。”卢谌答道:“任何人不得以勋官身份转任职官,勋官亦不可有门荫入仕。”
勋官理论上可以经吏部考察,转任职官——一般是降级任用。
门荫入仕同理。
如今他们就是想堵住这两条路子,保住职官的基本盘。
勋官若想当职官,只能立功,通过“征”、“拜”、“除”、“授”的途径入仕。
“这就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么?”邵勋很快看完了,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