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073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3398
  有的人,能力很强,但因为种种原因,难以身居高位,被迫把机会让给别人。
  有的人,能力一般,但机缘巧合之下,高官就会落到你头上,想不要都不行,天子还会生气。
  “孤设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之事,外间可有物议。”邵勋放下黄纸,起身踱步,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问道。
  “并无议论,时人或不太了解此三院。”侍中羊曼回道。
  “没有就好。募兵大行其道,就得有管募兵之衙署。”邵勋说道:“国朝始置门下省,初时亦有非议。些许流言,随他去好了。以中领军、中护军领国中精锐,几无制衡,委实儿戏。”
  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这种衙门,历史上首现于中唐藩镇割据时期。
  长安朝廷置枢密院,德宗后由中官领之,一般还兼任其他职务,如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等,如果不兼任,那就是个跛脚枢密使,在太监武人集团中排序较低。
  枢密院只掌禁军调动。
  教练院,顾名思义,训练部门。
  供军院则是后勤部门。
  后两者多现于藩镇,他们没枢密院,但有一个低阶平替机构:都虞候司。
  诸衙将如果不出征,在都虞候司打卡上班,没法接触军队,也没法管日常训练和后勤财政,只负责领兵作战,即兵将分离。
  北宋就是学的这个。
  但这种方式并不能完全阻止叛乱,因为制度是够严密了,但缺少了一个关节环节:风气。
  在满脑子都是造反思想的人眼里,这种制度无法束缚他们。
  在造反累了,不想折腾了,或者满脑子忠君爱国的人眼里,这种制度就是有用的。
  制度和风气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还好,如今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即便历史上的南北朝,造反风气和思想都没晚唐衙兵大爷们那么离谱。南北朝造反,更多是制度上的问题,风气其实还可以。
  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主官曰“监”,各一员,副手曰“少监”,各两员。
  此三院主官分别是陈有根、裴廓、糜晃。
  陈有根负责调发兵马,没有他,任何人无法调动禁军。
  裴廓负责禁军训练,他能力一般,但照本宣科就行,银枪等军的训练、考核模式已经非常成熟。
  糜晃负责禁军的钱粮、器械及其他后勤事务。
  三个人互相制衡,而禁军各营又都是邵勋的门生在统带,如此可保无虞——当然,就他的威望来说,哪怕重设中领军也没人敢反,但总得为儿孙考虑,不是么?
  “府兵八卫、禁军三院由天子直辖。”邵勋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说道:“以后禁军三院可能会改归五兵曹,但这会还是由我带着。至于五兵曹这个称呼——”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宾,问道:“要不要改?”
  张宾拱了拱手,道:“大王,五兵尚书乃沿袭魏晋旧制,辖中、外、骑、别、都五曹。”
  “中兵曹掌畿内兵马之事,外兵曹掌畿外兵马之事,骑兵曹掌骑军,别兵曹掌诸胡之兵,都兵曹掌都内兵马。”
  “新朝军制,禁军屯于都外、畿内,然有枢密院调发,与中兵曹重复。”
  “宿卫兵来自天下军府,屯于宫城内外,与都兵曹相斥。”
  “骑军同样有禁军三院。”
  “唯外兵曹、别兵曹尚有可用之处。仆以为,不如合为兵部。五兵尚书改称兵部尚书。”
  “此尚书掌诸胡兵、世兵、镇兵以及少府、卫尉、太仆辖下之兵籍、车马、器械、仪仗、舆图、驿传。”
  “征兵之事、武官迁转亦归其管辖。”
  邵勋听完,思虑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自曹魏以来,其实一直在进行制度改革,用时髦点的话说就是生产力不一样了,社会风貌也不一样了。
  甚至就连司马晋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制度革新。
  大梁朝既有旧时代的残留,又出现了很多新事物,不制度创新肯定是不行的。
  开国之后,还得继续观察,继续改。
  世间无不易之制、不变之法,改革从来都是进行时,而不是奢望着一劳永逸。
  “大王,仆以为府兵、禁兵武官迁转乃至勋官评定之事,亦需由兵部掌管。”吏部尚书梁芬说道。
  邵勋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议。”
  “是。”梁芬应道。
  邵勋再想了想,以政事堂领三省六部,此为文臣框架,基本定下来了。
  以府兵八卫、禁军三院、尚书兵部管理天下兵马,此为武臣框架,也定下来了。
  其余诸寺、监、府,都没这么重要。
  其中很多部门早在魏晋三省诸部制出现前就存在了,即最早的九卿。
  三省成为实权机构后,九寺职权被大大削减,同时也与其有业务重叠的嫌疑。
  但九寺为何一直不撤销呢?因为可以和尚书省辖下各个部门(六部)形成制约,不让一家独大。
  比如尚书六部中的度支曹管财政支出。但在实物占财政收入大头的年代,收上来的粮食又由司农寺管理,因为这个部门负责仓储事务。
  这其中既有新旧转换时期机构重叠混乱的因素,也有互相制衡的原因,很复杂。
  邵勋以后还会改革尚书省下辖的殿中、度支、左民、田、五兵、吏六部。
  这与他后世熟悉的礼、户、刑、吏、兵、工六部不太一样,更不习惯。
  像左民曹就是户部、工部的集合体,听起来很奇怪,但你一想营建需要征发百姓就知道了,户部、工部合体并不奇怪,盖因左民曹本身就需要营建工程。
  而且左民曹没有收税的权力,收税权在地方郡县,度支中郎将负责转运,司农寺负责储存管理,度支曹负责开销支出。
  邵勋不能忍受以前杂乱的制度,但他更清醒,知道不能盲目向后世制度靠拢,得甄别。
  而在当前,还是镇之以静为妙。
  九寺之中,他只直接干涉了三个部门的官员任免,即卫尉寺、宗正寺、大理寺。
  宗正卿由舅舅刘善担任。
  大理寺取代廷尉,由三弟邵璠出任大理卿。
  原卫尉卿陈眕拟任尚书右仆射,新卫尉卿则是平阳城门校尉荆成。
  一系列的任免名单,会有人“奉旨泄密”,慢慢流传出去。
  邵勋会慢慢观察文武各个派系官员的反应,可能还会微作调整。
  彻底定下来后,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八月初一,天使复至,献上了第三份禅让诏书。
  邵勋以“食晋禄多年,实不忍毁掉司马氏基业”为由,第三次拒绝。
  这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了。
  下一次,他就会在众人的泣血劝说下,勉为其难答应当皇帝了。
  第十七章 势力与西情
  通政坊羊宅西边的空地上,地基已经打好。
  每天都有甄官署烧制的砖瓦运进来,暴水那年的太行大木更是一根接一根搬进来,作为营建宅院的材料。
  通政坊一共就两户人家,而今另一户有着落了:裴宅。
  当尚书令裴邈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苦笑了一声,然后站在人声鼎沸的建筑工地外,久久无语。
  他才五十出头,还能接着干,奈何!奈何!
  按照传出来的消息,他将“荣升”司徒(正一品),并赐豪宅,可谓荣宠已极,但他要这个吗?
  “景声?你怎不在汴梁?”宣阳门外,一辆牛车刚刚出城,不料车上竟响起了喊声。
  裴邈寻声望去,竟然是原单于府从事中郎、现御史中丞裴宪。
  “景思,你这是要去哪?”裴邈问道,问完,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地契、房契,苦笑道:“来京述职,顺便领‘赏’。”
  “我去雍州巡查。”裴宪一边说,一边下了牛车。
  走近之后,摇头叹道:“一宅尽半坊之地,与王府无异,我看不是赏,而是祸。”
  裴邈沉默不语。
  “听闻你要当司徒了?”裴宪问道。
  裴邈点了点头,脸色晦暗。
  “官迷心窍。”裴宪冷笑一声,道:“汝少时与人清谈,颇有闲淡之风,为何当了尚书令就变了?”
  “好了。景思!”裴邈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
  裴宪摇了摇头,道:“当司徒也好,清贵、崇高,便是三省官长,在你面前也要毕恭毕敬。”
  裴邈叹了口气,不想多说。
  “还做梦当‘小丞相’呢?”裴宪看他那样子,就有些生气,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以司徒录尚书事?”
  裴邈愕然,半晌后说道:“新朝应不会出现‘录尚书事’了。”
  对掌握六部的尚书令来说,“录尚书事”这个加衔简直就是噩耗。
  尚书令本来是尚书省六部的最高长官,拥有独立的决策权和执行权,比中书省、门下省不知道强哪里去了。
  但如果有“录尚书事”,那他就失去决策权了,沦为执行者。
  后汉以来,三公之类的高官渐成摆设:“三公之职,备员而已”。
  但从官品、地位、影响力来说,他们又非常强,只不过没有具体执掌罢了。
  如果给他们加“录尚书事”头衔,进入尚书台(尚书省)呢?那可就不一样了,尚书令就得听他们的,完全或部分失去自己的意志。
  后汉年间,太傅袁隗和大将军何进录尚书事,总揽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