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122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6 字数:2964
“将军快快请起。”司马裒说道:“且为孤说说祖约之事。”
“此事易耳。”苏峻说道:“太子可遣人至寿春,召祖约至广陵,问以灾情、河防。他若心中坦荡,定然前来。若心中有鬼,多半推托,一试便知。”
司马裒初听时连连点头,渐渐却有些脸色发白,忍不住问道:“万一逼反了祖约呢……”
苏峻不悦:“世间哪有万全之策?”
司马裒踌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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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
吴宫荒草之中,司马睿看着正在修葺的苑林,舒心了许多,于是吩咐在此置家宴,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
而在家宴开始前,他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太子遣人送回来的信。
于堂邑郡置尉氏、挺、掖三县没什么,本就是他开国后要做的事情,太子此举正合他意。
另外,琅琊王冲也懂事了许多。
方才他提议析丹阳江乘县地,置琅琊国,领临沂一县,以安置当年跟着他过来的千余户琅琊百姓。
二子都提到了置侨郡、侨县之事,说明他们用心了,司马睿很高兴。
但高兴之余,却又有些忧心。
祖约真有不臣之心?
司马睿不是司马裒,他经验丰富,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朝廷这个情形,江北的那些军头们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反与不反都在一线之间罢了。
首先朝廷就不信任他们,不然为何不让他们过江?
其次朝廷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限制他们,他们自己应该也能感觉到,因此肯定会离心。
但忠心不足,不代表会反,这是两回事。
思来想去,渐渐忧心忡忡了起来。
“陛下为何如此忧愁。”贵嫔石氏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司马睿轻轻叹了口气,道:“人心难测啊。”
石氏轻笑一声,直接紧挨着司马睿坐下。
司马睿尴尬地扭过头去。
这个女人,当年跟他时还是个少女,落魄无比,只有一个兄长可以依赖。
那时候多稚嫩啊,一晃却过去快二十年了。
而今的她风韵成熟,浑身天然带着股肉腻的味道,前胸像是充满了气的猪脬,微一转身,就要触碰到他的脸。
敦伦之时,活似一头气力惊人的母豹子,让人难以驾驭。
十年前他就喜欢这点,十年后他讨厌这点。
“昨日,祖纳祖士言密报,其侄祖道重不见了。”司马睿悠然道:“逖有二子,长子在祖约军中,小子本在建邺,今却不见,你说去了哪里?”
“陛下当遣人责问祖家僮仆。”石氏说道。
“已经问出来了。”司马睿笑了笑,道:“原来数月前就被人接走了,恐已至寿春。”
石氏感觉汗毛竖了起来。
“你说朕是装糊涂呢,还是质问祖约呢?”司马睿说道。
石氏讷讷无言,暗叹太子运气还真不错,刚想抓他错处呢……
就眼前这事而言,她感觉非常棘手,怎么都不好处理。
“丞相怎么说?”石氏问道。
司马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手中的信,道:“太子欲召祖约至广陵,朕否了。丞相说,或可趁着邵勋不克分身,集兵北伐。”
北伐是假,处理祖约是真。
王导的意见很明确:如果祖约没把家人及祖道重尽皆搬走,还可勉强容忍。
但祖道重已经被他暗中带走,且其悄悄在徐州搬取帐下军校家眷,则必有反意。
这个时候就不能装看不见了,因为一旦待邵勋平定凉州,且祖约准备完毕,那么他很可能携寿春以降。
最好的办法,还是集结各路人马,以北伐为名,大举进入淮南,相机行事。
司马睿还没真正下定决心。
不过他很清楚,没时间了。此事万分紧要,便是江东大族也会感到恐惧,这一次当勠力同心。
“罢了,先开宴吧。”司马睿摇了摇头,说道。
不远处,已经出现了琅琊王司马冲、王妃诸葛文彪夫妇的身影——诸葛文彪还有两个妹妹,二妹稍大,十一二岁的样子,曰“诸葛文豹”,三妹较小,不过两岁,名“诸葛文熊”。
太子妃山宜男的车驾也到了。
阖家团圆,真好,只是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时光能否长久持续下去。
司马睿抬头望向北方。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艘又一艘船只已经开始聚集。
其实,自欺欺人没用,软弱示好也没用,大家都没有选择。
第六十二章 风角
再往前走百余步,便是合肥县界了。
许柳将数十骑兵远远派了出去,自己则在庄园大门外等着。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当先驶了出来。
“季祖。”车帘掀了开来,车内有喊声响起。
许柳走了过去,问道:“阿姐何事?”
车内坐着两名妇人,年岁稍大的便是姐姐许氏。
另一人年岁较轻,则是许柳的妻子祖氏。
是的,这段关系非常“复杂”。
已知:祖逖是祖约的兄长;
又知:祖逖之妻许氏是许柳的姐姐;
结果:许柳是祖约的女婿。
你就说这关系炸裂不炸裂——一说是祖逖之子祖涣女婿,更离谱。
当然,祖氏青春年少,并非许柳元配,而是续弦妻,但还是那啥了点。或许,乱世中人并不太过在乎这些事情。
“你——小心些。”许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只叹了口气。
“夫君,事不可为,就先退回寿春,妾等你。”祖氏低头说道。
“好,你们快走吧。”许柳看着阴阴沉沉,似乎又要下雨的天,催促道。
马车再度启程。
数十骑当先开路,大群庄客部曲扶老携幼,沉默地跟上。
这个庄园是许柳置办的,拿来安置当年跟随他从河北南下的许氏庄客。
最初的三百家现在已经变成了五百家,户数大大增加了,但老人却一天比一天少。
他们与吴人格格不入。
比如他们喜欢吃酪,但吴人觉得吃了这个可能会死。
比如他们中会骑马的人很多,但没几个会操舟的,吴人正好相反。
比如他们称蛇为“蛇”,淮南这边称“蝁子”。
比如他们称蝦蟆,淮南人呼为“去蚊”。
如此不一而足。
时日久了,总是被视为异类,要么你改变,要么吴人改变,要么互相改变。但这才二十年而已,一代人远远不足以改变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程度。
现在他不想改了,尔母婢,爷反了!不,乃公举义归国了!
搬取家人的队伍走远后,北方又开来一支车队,还夹杂着很多驴骡。
车队旁边则有上千军士,看样子是沿途押运的。
“怎么来得这么晚?”许柳一皱眉,问道。
带队的将校名叫董昭,原祖逖幕府督护,现成德令。
“府君,路太难走了。”董昭无奈道:“坑坑洼洼,和徐州一般无二。”
许柳没说什么,因为这是事实,来的时候他就好好感受过了。
“府君,将来若打起来,路这么差可是个麻烦事啊。”董昭见许柳认可了他的说法,顿时来劲了,又道:“寿春到合肥的路还能勉强走走,但合肥往东、往南,可就不好走了。北兵南下,见了怕是要骂人。”
这却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吴人不是不走陆路运输,奈何水运更廉价,只有陆路马车的三十分之一,运量还特别大,速度飞快,无论运兵运货,都是上上之选。
河南那边为何不断疏浚河道?原因就是水运廉价。只不过河南的水运与江东却不好比,不在一个层面上。
比起修路,吴人更喜欢造船。如果不能在水师方面取得优势的话,即便你的部队过江了,只要敌人不是一触即降,而是死命抵抗、坚守待援,过江部队就有成为孤军的可能。
当然,如果得了益州,出蜀顺流而下,那就简单多了,无需再纠结敌人的水师优势。
“合肥……”许柳轻轻念叨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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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方面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甚至比苏峻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