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292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08      字数:3663
  队伍里人披重铠,手持长槊,冲锋过程中慢慢组成了一个相对密集的箭头。
  漫天烟尘之中,骑军很快冲进了草人阵型之中,长槊挑刺之间,草人漫天飞舞。
  整个冲锋队列前奔百余步后慢慢止住,然后稍事休整,又朝另一处草人聚集地冲去。
  冲完之后是第三处……
  “冲了四阵!”高台之上,王雀儿轻声说道:“马冲不动了,人应该还有力气。”
  当然,这已经很不错了。
  别看坐在马背上,但铠甲很沉,马槊更是比后世明清时用的骑枪粗长太多了,也沉重太多,以至于很多马槊骑兵压根不带弓箭,因为冲锋刺、挑、砸、扫时,往往需要双手持马槊,很难有弓箭的使用场景。
  这种玩意,就连行军时都必须腾出一只手拿着,没法挂在马上或背在背上,太重、太影响身体平衡。
  “给他们换马,继续冲。”邵勋下令道。
  命令传达下去后,牧人牵着马匹进场,将大汗淋漓、体力透支的战马牵走,给同样汗如雨下的骑兵们换上新马。
  新一轮冲锋开始……
  夕阳西下之时,邵勋策马入场,正席地而坐的军士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冲杀二十余次才力竭的壮士何在?”邵勋问道。
  代国镇北大将军达奚贺若跟在身后,用鲜卑语高声问了一遍。
  片刻之后,一人出列,行至邵勋面前,拜伏于地。
  “汝何名?”邵勋将他搀扶而起,问道。
  “可薄真。”
  邵勋一怔,他还是知道一点鲜卑语词汇的,“可薄真”不是看大门的称呼么?
  达奚贺若仔细问了一遍,这才答道:“陛下,此人是普部普骨氏的,因长得雄壮,气力惊人,卖相好,故为新平城门守卒。其人出身低贱,只是个牧子,无名,亦不知年岁,乡人但以‘可薄真’相称。”
  这出身真是低贱到骨子里了,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
  “赐名‘仆固忠臣’,授从五品骑都尉。”邵勋吩咐道。
  亲兵立刻拿来官服、印信、武冠、佩刀。
  达奚贺若有些羡慕地看了此人一眼,他去梁地当官,都不一定能有从五品。由此,他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支部队大概率战后不会解散,也不会还给诸部贵人。
  收摄心神后,达奚贺若翻译了一下。
  仆固忠臣闻言,神情大震,再看看那些官服、佩刀、印信,居然做了个滑稽动作:他揉了揉眼睛,似不敢相信!
  旁人见了,哄堂大笑。
  邵勋亦笑,伸手扯掉可薄真头上的骑帽,给他罩上了武冠。
  仆固忠臣下意识伸手扶住,然后突然就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些什么。
  笑声慢慢止歇,众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
  达奚贺若低声解释道:“他妹妹被主家送给了相熟的友人,不知生死,他就这一个亲人了。”
  “给仆固闾传令,将可薄真的妹妹找回来。他的部落,若还找不到人,朕要他好看。”邵勋立刻吩咐道。
  童千斤领命而去。
  达奚贺若很会来事,又用鲜卑语说了一遍。
  附近军士们听了,情不自禁欢呼了起来。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欢呼些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痛快,或许能让部落贵人们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很快意吧。又或者,他们以后不用再怕部落贵人的欺压了。
  “将今日冲阵次数最多的人集结起来,以千人为限,编为‘横冲营’,配以精甲、长槊,以骑都尉仆固忠臣领之。”
  这是任命的第二个千夫长。
  第一个则是一箭双雕的拔烈,同样授予骑都尉一职,以骑射最佳者千人独立一营,曰‘射雕营’。
  上午其实还演练了一个项目,主要是摔角。
  结束后,以善扑者千人编为一营,曰‘振武营’,由破六韩氏的一人统领。
  此人出身倒不低,还去过淮南,在破六韩部也能领个百人左右,不过此番是领千人,还是精锐,也算得上是飞跃了。
  随着邵勋一个个任命军官、发放赏赐,这支部队已经慢慢脱离部落贵人的控制了。
  对这些草原牧人而言,邵勋完全是个外来者,他不管部落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不管出身贵贱,不考虑部落政治影响,只看本事,有才就提拔,有本事就给官做。
  因为是新编练的军队,官缺极多,存在一步登天的机会,所以有一二百人会逆天改命,获得常人难以想象的机会。
  这一万新军,现在让他们打以前的贵人可能还有些顾忌,但再带个几年,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动起手来不会手软的。
  接下来旬日,邵勋又带人却了一次霜,白天则一直在编练军队,调整军官配置。
  七月初十,东木根山来报:拔拔部(长孙部)向北迁徙,不知何往。
  七月十二,随着又一批粮食送到,邵勋以王雀儿留守后方,自领亲军、义从、落雁、幽州突骑督、新军、凉城国军、平城侍卫亲军各一部、武周、高柳二镇军各一部、诸部落兵马,合计约六万人,追蹑而去。
  六万骑兵在草原上不算少,但也不是见不到,只不过其中会夹杂很多稚气未脱的少年、头发花白的老人或满脸横肉的女人。
  邵勋率领的则不同,装具如此精良、素质如此之高的六万人,还是非常罕见的。
  六万精骑如同一群饿狼,汹涌奔向拔拔部所在的方位。
  第十九章 劫难
  从阴山北麓到拔拔部牧场要追多久?
  不到三天就追上其后卫部队了。
  空旷平坦的战场之上,旌旗林立,战马嘶鸣。
  军士们遍寻许久,才找到一个不过几丈高的小土包。邵勋立刻将大纛立了上去,登高望远,瞭望敌情。
  给事中桓温立于身侧,看着广袤无限的战场,豪情万丈。
  黄门侍郎阴元脸现无奈。
  这种仗交给手下人就行了,他深刻怀疑天子武人好战的禀性上来了,非得过过瘾。
  当然,天子给出的理由是一万新军需要再带一带,不然效果大打折扣。
  没人劝得动天子,阴元甚至也只是说了一句话,便被天子瞪回去了。
  土包之下,骑士往来奔驰,不断有人报告拔拔部到了何处。
  这都是在附近放牧的鲜卑部落,他们甚至还出兵袭扰、牵制,有人失败了,有人斩获了一批老弱妇孺。
  对邵勋而言,拔拔部的动向是完全透明的,这就是有人带路和没人带路的区别。
  前者可以精准追击,甚至能就地获得补给,后者就只能捉迷藏了,搞不好被人引入大漠,断粮断水。
  不深入插手草原政治,很难有人给你带路,乃至提供牛羊补给、出丁随征。
  镇北大将军达奚贺若去东木根山召集牧人了,现在留在邵勋身边讲解的是代国辅相苏忠顺、乌桓苏恕延之子。
  “拔拔部分作三部,前军走得最早,多为壮丁健妇,由其子统率。”
  “中军多为老弱妇孺,另有部分丁壮护卫,七月初七离开的。”
  “拔拔睿自领后军数千人,显是要断后了。”
  邵勋沉吟了一会,道:“拔拔睿自寻死路。若易地而处,我便阴顺之,待梁军南返之后,或走或叛,都要方便许多。不过他连表面降顺都不肯,是条汉子。此战没什么奇计,冲就是了。”
  拔拔部分作三部,甚至走了三条路线,追袭的兵马肯定也不能聚集在一处。
  不仅仅是为了追敌,而是草原作战自有其特点,水源、牧草都是有限的,六万骑聚集在一处,还是被拔拔部牲畜啃噬过的草场,很难获得补给。
  诸军随身携带不超过十日粮,若想追击得久一点,就要尽可能在草原上获得补给,主要是牧草。
  而今跟在邵勋身边的只有亲军三千、幽州突骑督两千、落雁军五千、新军一万,总共两万骑。
  南路军以武周、高柳二镇军一万五千为主,外加一些部落兵,总计两万出头。
  北路军则以义从军万人为主力,凉城国军两千、平城侍卫亲军六千外加少许部落兵,同样是两万出头。
  三路齐头并进,谁追到就是谁的,邵勋如今抓到了一部,也不知道拔拔睿在不在其中。
  他很快下达了命令。
  从空中俯瞰而下,幽州突骑督两千人列于土包之后,席地而坐。
  辅兵丁壮们侍立于旁,随时准备扶他们上马。
  具装甲骑十分笨重,披甲、上下马都要辅兵帮忙,就连他们的马槊都更长,如小树一般粗,重量惊人,上马后也需要辅兵递给他们。
  邵勋曾经视察过幽州突骑督操练。
  有些天生神力的军校能把马槊顿入松软的泥土中很深,力气小的人还拔不出来。
  顿槊不是为了耍帅,而是为了解放双手,拈弓搭箭。
  这个时候,具装甲骑一般都停下来了,骑在马背上原地射箭,十分滑稽。所以很多马槊骑兵压根就不带弓箭,历史上高欢能逃过一劫就得拜马槊骑兵的这种特点所赐:贺拔胜手持长槊,没带弓箭!
  山包前方则是三千亲军,已经披甲上马,排好了阵势。
  最先出击的是射雕营。
  战鼓一响,千骑齐齐奔出,如同一大盘散落在地上的椭圆状“黑点”,涌动上前。
  及至溪畔,前方黑点慢慢收束,变成了一个扇形。
  雄骏的白马,昂首挺胸,当仁不让地冲在最前方。
  经历过严格训练的它一眼就找准了溪流上的一面小旗,践踏而入,涉水而过。
  其他马匹争先恐后跟在后面,如同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次第通过浅滩,抵达河流对岸。
  看着水花四溅,万马奔腾的场面,桓温只觉自己的心神都激荡了开来。
  他年少时和人纵论兵事,专门研究以步拒骑战术,想了很多办法。现在看来,有大股骑兵相助,还他妈研究那种战术作甚,直接步兵冲杀,动摇敌方阵脚,骑兵顺着缝隙一冲而入不就是了?
  “嗡!”溪流对岸响起了密集的箭矢破空声。
  桓温收回思绪,看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