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490节
作者: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3628
  邵瑾笑了笑。
  他不笨。父亲将这项差事交给他,目的为何,到现在已然呼之欲出了。
  也罢,他就在这上面多费些心思。
  有用的就多过问一下,没用的就先放着,日后再说。
  另外,他也听到了很多新见解、新看法,和以前所知不一样的东西,收获还是不小的。
  要当好大梁朝这个家,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人张嘴一句“圣君垂拱而治”,仿佛如此就万事大吉。这在先秦时或许可以,现在不太行了。
  ******
  回到东宫之后,邵瑾日常修书。
  二月十一,太子妃卢氏在麟趾殿产下一子。
  这是太子第一个孩子,也是嫡长子。随着此子的降生,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反正陈逵是最失望的。
  已经回到太子家令职位上的他觉得太子妃这个人实在可怕,不知道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专宠一人。
  不过或许这不仅仅是卢氏有本事——
  十二日,皇后庾文君乘辇抵达麟趾殿,入内看望了下儿媳,出来后满脸笑意。
  她对这个儿媳愈发满意了。
  别的不说,能生儿子就是好。卢家家风也不错,总之各方面都让她满意。
  至于从小看着长大的夭夭,唔,当然也是贤妻良母,只不过运道不佳,没办法了。
  当然,她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丈夫的影响,觉得陈氏有些喜欢搬弄小聪明,不过不是大问题。
  “梁奴,你父交给你的新差事,办得如何了?”庾文君招手让儿子上前,轻声问道。
  “阿娘,我才接手不过数日。”邵瑾说道。
  庾文君点了点头,道:“阿娘只是提醒你,不要不当回事。”
  “是。”邵瑾应道:“其实这些对国家并非毫无裨益。襄城那个工坊,产皂多矣,我拿来分发赏赐给臣僚,人人赞不绝口。有人还为此写了诗赋呢。”
  这倒不是假话。
  有妇人用此物洗澡,“更拭冰肌骨,皎皎明月光”,有点艺术夸张。
  有男人用此物洗澡,“昔蒙泥滓染,今见本性彰”,上升到哲学了。
  什么“萦肌理而柔腻,触纤毫而滑轻”,简直就像是广告。
  总之,这个因草碱应运而生之物先以令人惊诧的速度流行于权贵王侯之家,然后向官员、豪族家庭蔓延,让想要攻击万象院、天工院的人都不太好意思张口。
  孙熙这个曾经的败家子,风评彻底翻转,以至于其父、梁州刺史孙和也跟着名声大噪,不得不说是一桩异数。
  “你明白就好。”庾文君高兴地说道。
  人生至此,真的太圆满了。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四十岁了还可以“不知羞”地跟夫君撒娇,受他宠爱。儿子当了太子,而今又有了孙子,娘家家势也蒸蒸日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如今天下大定,也没什么仗打了,以后便可与夫君朝夕相对,白头偕老,幸福得无以复加。
  “夭夭她……”庾文君欲言又止。
  邵瑾微微有些不自然。
  虽然以前母亲委婉地提醒过,但太子妃怀孕之后,他还是有些忍不住,最近多次睡在陈氏房中。
  若太子妃头胎生的不是男孩,孺子陈氏又先一步生下男婴,他就重蹈父亲的覆辙了,这也是母亲着意叮嘱的事情。
  当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善加抚慰吧。”庾文君叹了口气,总觉得对不起这个颍川陈氏的孩子。
  说完,她又道:“你父有意为你物色两位夫人,一自关西,一自江南,却不知何时。你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邵瑾点了点头。无所谓了,他在这方面不可能像父亲那样随心所欲的,就连纳妾都有政治考量。
  真要可着心意自己选,而不是别人塞给自己,只能是继承大统之后。
  见儿子这么懂事,庾文君非常满意。
  恭送母亲离开之后,邵瑾回到正殿之中,开始处理公务。
  除了万象院、天工院之外,之前父亲还把接待、祭祀的差事交给了他。
  下个月就有接待任务,主要是鲜卑诸部酋帅。
  随着慕容氏的覆灭,朝廷有意正式罢废拓跋代国,将云中、凉城、定襄、五原、朔方、河西、渔阳七郡国纳入统治之中。
  整体而言,此七郡国以分封或羁縻形式存在,至于七郡国以北的草原,更是羁縻无疑了,或许会仿效陇西旧例,发下金印,册封一堆侯伯。
  他要出面接待这些酋帅,与其会面,考察其品性,然后给出自己的意见,最终由朝廷授予印信、图籍。
  另外,太子仆宇文悉拔雄禀报:征辽之后,宇文十二部不谐,很多酋帅对宇文逸豆归不满,致其本就一般的威望再降,他认为宇文氏可能会内乱。
  邵瑾将信将疑。
  他知道宇文逸豆归威望不高,而且只是宇文氏疏属,就像当初司马越之于晋朝皇室那般——司马越权势最盛之时,也不敢篡位称帝,只是不断立晋清河王之子为太弟、太子,可见一斑。
  宇文悉拔雄的血脉可比逸豆归近多了,毕竟他是宇文鲜卑先单于乞得龟的亲侄子,他这么说有没有目的?
  猛然间,他觉得父亲把宇文悉拔雄塞到他府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他摊开纸笔,开始写奏疏。
  第三章 兄弟之间
  二月底的时候,金谷园内小溪潺潺,一副即将春暖花开的模样。
  赵王邵勖刚从关西返回,顺道看望下四弟邵裕。
  邵裕正在院中清点行李。
  金谷园内外又驻扎了八九百名军士,除百余人是邵裕带回来的亲随外,剩下的七百多人都是托人在河南招募的府兵余丁。
  这件事从年前就开始做了,不是很顺利,数月时间、数万家庭,最终也就招到这么点人——他们的原生家庭,大概是比较困难的,或者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三兄?”邵裕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他坐下饮茶。
  “你在准备笔墨纸砚?”邵勖没急着坐下,而是转了一圈,问道。
  “是啊。”邵裕说道:“手头有不少钱帛,带过去用处也不大,不如在河南换成有用之物。”
  说完,他拍了拍一摞摞的藤纸,道:“从大姐那买的,价廉物美。”
  “阿姐还收你钱?”邵勖笑道。
  “便宜两成,不错了。”邵裕说道:“虽说各家都有纸匠,但辽东的草藤、树皮能造什么样的纸,心里没底,先买一批过去,供官府日常所用。至于乡里、部落,不识字的用不了纸,识字的就先用木牍吧。”
  “想得真周到。”邵勖感慨道:“我在平州时,仿佛看到慕容鲜卑用草木造纸。”
  “不如藤纸远甚。”邵裕想了想,又补充道:“兴许是不会造纸。那些人可能三十年前就避难而去了,那会中原的纸张又差又贵,产得还不多。”
  说到最后,他指了指一辆牛车,道:“车上装的全是蜜香纸,托人在武昌买的。这么多够我用好些年了。”
  邵勖明白了。
  蜜香纸多半是供王府所用,藤纸是官府办公的,民间自己想办法,造质地差一点的草纸也好,用木牍也罢,随意。
  纸旁边似乎还放了许多毛笔、松墨。
  邵裕见三兄看着这些,便道:“上好的宜阳墨,我——外祖父置办的,还有安定黄羊尾豪制作的毛笔。”
  邵勖恻然,起身拍了拍四弟的肩膀,什么话都没说。
  外祖父准备的,用一点少一点,兴许还不怎么舍得用。
  “有没有准备种子?”邵勖又问道。
  邵裕点了点头,道:“阿爷令广成宫选送了十余类、数十种果蔬种子,却不知能不能种,月初就让人启程带走了,连带着百余头种牛、种马、种羊、种猪,这会应已至冀州。”
  “粮谷呢?”
  “头几年先种粟吧,几个月就能收。”
  “不是还有黑麦?”
  “东莱行营在马石津种了一些,收了二十斛上下,做种子也就够五六十亩的,几年内济不得大事。开春后,王府应会在旅顺、北丰、平郭三县播种,一县种二十亩,先看吧。”
  “四弟,你何时这么有条理了?”邵勖惊讶道。
  邵裕佯作不悦,道:“我就只会打打杀杀吗?”
  邵勖叹道:“我要有你行军作战的本事……”
  “有何用?”邵裕摇头道,说完,顿了顿,道:“要不你去平壤吧?央父亲把乐浪、带方二郡封给你,反正朝廷也对这地方头疼着呢。守不是,不守又不是,给你当封地得了。我们两家合力,从西安平修一条大驿道至平壤,守望互助。如此,百济也好,高句丽也罢,何足道哉?你有事,我必至,辽东有事,三兄你再发兵救援。”
  邵勖有那么一丝心动,很快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怕是去不了。河东裴氏在凉州经营多年,阿爷大概是想我去西域。反正有些地方,不封给我,也要封给什么胡酋,那还不如给邵氏子孙,阿爷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莫不是高昌?”邵裕叹道:“那地方太小了,才三万户口。便是把车师之类并给你,也不过三万有余,不足四万,太委屈了。”
  “总比留在洛汴要好。阿爷的想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邵勖意兴阑珊道。
  “真定了?”邵裕问道。
  “没那么快。”邵勖说道:“不过阿爷在给我物色妾室,皆敦煌名家之女,或许还有其他地方的吧,我亦不甚了了。”
  邵裕点了点头,道:“其实,西域至少有钱,工匠也不愁。若能陪嫁几个大族,倒也没那么难熬。”
  “各有优劣吧。”邵勖叹道:“将来你我相隔万里,想见面却也没那么容易了。”
  邵裕默然。
  他们很难再见面了,反倒是子孙辈有可能来往一番,盖因就藩之后,藩王不太可能入京,能定期派世子入朝就已经不错了。
  “辽东其实颇多财货——”
  “西域商路聚财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