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504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3707
“我就说幽州刺史不是白给的。”左髦笑道。
“左公,我有时候觉得大梁诸王师之中,就你最不像……”邵璋无语道。
玩樗蒲都输不起的人,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左髦却不以为意,只见他轻捋胡须,笑道:“大王,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此去幽州,没个三五年不好脱身的,还是早做准备吧。”
“如何准备?”邵璋问道。
“燕王应该也快离京了,却不知几时……”说这话时,左髦不住瞟向邵璋。
“孤不知道。”邵璋说道。
“那就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拜会燕王。”左髦说道:“殿下刺幽州,与辽东一海之隔,燕王仰仗殿下之处甚多。”
邵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也罢。许久没和四弟亲近了,是该拜会一番。”
他和左髦二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很快便出了城。
护兵和僚属们跟在后面。王友乐玄则往西去,带着十余兵士,拉着几辆牛车,到市面上大肆采买。
入夜之后,邵璋换了一辆不那么显眼的马车,悄然来到了燕王府。
邵裕正在府中满头大汗地盘账,听到长兄来访有些惊讶,不过并不意外。
他立刻让人开了后院的小门,将兄长悄悄引到书房——为祖父居丧期间,无令本就不应该四处乱窜,谨慎点没错的。
“兄之来意,弟略知一二。今后确有许多仰仗之处。”邵裕说道:“没说的,小时候一起挨打,大了还得同心协力。”
邵璋摇头失笑,道:“小时候可被你坑苦了,无端挨了许多戒尺。”
他终究没说自己有可能被封建乐浪、带方,只是叙了叙兄弟情谊。作为家中长子,弟弟们闯了祸,他确实经常陪着挨打。
小时候觉得不忿,大了后回想起来却只是会心一笑。
邵裕又道:“兄长去了幽州后,最好整饬下卢龙道,年久失修,实在有碍将吏、商旅往来。”
邵璋一听,暗道幽州破事还挺多,嘴上说道:“卢龙道肯定要整治的,不过阿爷更重漂渝津。”
“原来如此。”邵裕缓缓点头:“那就先整治漂渝津吧,卢龙道日后再说。”
说完,他顿了一顿,道:“平刚故城地属幽州,悉罗部还有一批老弱牛羊滞留于彼处。今岁牧草返青之后,该部会迁往辽东,望兄长拨发一批粮草,助其上路。”
“好。”邵璋一口答应了下来。
“宇文氏内乱加剧,恐有波及幽州之虞。若觉得棘手,弟倒有些门路,可聊为周旋。”
“有虎头你这话,为兄便放心了。”
“辽东诸事草创,还是仰仗兄长更多。”
“说得甚话?你我是亲兄弟,自当互助。”
“年前我见到了二兄,唉,他话更少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兄弟二人聊到深夜,邵璋方才告辞。
邵裕将他送到门外,直到齐王车驾消失在夜色深处,他才收回了目光。
第十八章 送行
齐王走后,第二个被打发出去的便是燕王邵裕了。
三月三,邵勋让他陪母亲参加完了一次春游踏青,然后便催促他上路了。
不知不觉间,他离开辽东年余了,再不回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七里河畔,邵勋看着跟在邵裕身后的一千五百余名府兵余丁,思绪仿佛回到了久远的当年。
他曾在这片土地上纵马驰骋,生擒唐剑而回,极大震慑了司马颖麾下的冀州兵。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代啊。他身强体壮,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裴灵雁也不过二十余岁,风情万种,身体像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俱往矣!
看着在旷野中策马奔腾的四子邵裕,邵勋暗暗叹了口气。同时又有些自豪,这是我的种,我的孩子,我生命的延续。
邵勋坐回了华盖之后的御座。
案几上摆满了茶酒、点心,左右是皇后与嫔妃们,太子、诸王坐于下首,太子妃则带着一众妯娌在不远处踏青。
春日的阳光暖意融融,风很轻,迎面拂在脸上,带着点太平盛世的慵懒味道,不过很快又被远处传来的阵阵杀声所冲淡。
“夫君,你这弄得游艺不像游艺,校阅不像校阅,令人无所适从。”皇后庾文君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邵勋笑道:“国家初定,不能耽于享乐,杀伐之气可稍稍冲淡靡靡之音,让人知道不能松懈。”
“陛下说得是。”太子附和道:“兵事固然让许多人不悦,但若兵不精甲不利,天下危矣。”
“梁奴有这份见识,为父便放心多了。”邵勋随口称赞了一句,似乎不太走心。
这个太子,其实从小就习文练武,对军事也不是完全不懂,但他更多的着眼点在于百姓的苦难之上,为此提了不少有益的建议,看起来更偏重文治。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事实上这就是太子的处世之道,他若过多沾染军事色彩,必然惹得邵勋猜忌,反而不美。而为百姓请命,反倒可以博取一个好名声,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是他的必然选择。
三弟居丧期间遣人送来了一大堆暗地里收集的材料,其中有一部分和太子相关,比如并州的右金吾卫、右龙虎卫内就有不少中下级军官和太子存在一定的联系,一些胆大之辈甚至遣人入京拜会太子,奉上土特产,不过都让东宫属吏赶了回去,并且“痛骂”一番。
并州的这两万府兵战斗力不俗,和太子关系密切也不奇怪,毕竟人都是有上进需求的嘛,但如果深入勾结,可就犯忌讳了。
目前看来,梁奴还是很清醒的,没有试图暗地里染指并州兵权。
当前的这种联系程度,还处于邵勋勉强可以容忍的阶段,毕竟他也不想太子在军中一点根基都没有,不然将来便是当了皇帝,也有些别扭。
世间种种,往往在于一个度字。
并州是邵氏花大力气经营的地盘,豪族整体上不成气候,地理上又对洛汴高屋建瓴,同时俯瞰河北大地,梁奴结识并州系将领,对稳固邵氏江山有一定的好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庾文君听到丈夫称赞太子,有些高兴,道:“梁奴近日多住在秘阁之内,主持编纂《晋书》和《括地志》,就连《风土病》的增删都要亲自过问,着实辛苦。”
“唔,吾儿当劳逸有度。修书之事并不急于一时,切忌。”邵勋说道:“像今日之游艺,你亦可亲自组织,找机会走走看看,散散心。”
“儿知道了。”太子恭顺地应道。
邵勋饮完一盏茶后,再度起身,在河畔踱着步子。
裴灵雁等人在河畔摆着案几玩樗蒲,见到邵勋来后,她将位置让给了新册封的美人段氏。
段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触到邵勋的目光时,脸微微一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大概是积极主动地融入邵梁后宫群体这种事情,让她感到有些不自然吧。
“当年在这里,你为我拔刀来着?”裴灵雁轻轻采撷起一朵野花,看着邵勋,说道。
“嗯。当年司马颖奔马而来,我脑子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想挡在你面前。”邵勋说道。
裴灵雁神色有些恍惚,良久之后叹道:“就是这么一步步被你骗到手的。”
“不是骗,是两情相悦。”邵勋纠正道。
裴灵雁抿嘴一笑,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在一起生了四个孩子,相互恩爱扶持走到今日,这是最重要的。
女人和男人不同,有些时候更需要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理智的感动,即便是她这类素来以成熟稳重著称的女人,心底深处其实还是渴望男人为她冲动一些,这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愉悦。
两人沿着七里河走了很远,追忆过往,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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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裕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亲随。
元真、邵纪、邵厚三人还凑在一起驰马,玩得十分开心。
“二兄。”看到独自一人站在树下的楚王邵珪时,邵裕打了声招呼。
邵珪挤出些笑容,道:“四弟。”
“二兄不骑会马?”邵裕问道。
邵珪摇了摇头,道:“骑又如何?不骑又如何?”
邵裕被噎了一下,便转移话题道:“二嫂今日没来么?”
“她留在许昌。”邵珪说道:“阿爷知道的。”
因楚王夫人邓氏临盆在即,王妃祖氏素与其情谊相笃,便留在王府陪伴了。
邵勋对此不是很高兴,但最终还是尊重了儿子、儿媳的做法。
邵裕对此不甚清楚,但他懒得多问了,招了招手,让人取来一个锦盒,递到邵珪手中,道:“二兄,昔日情谊,从未相忘。这是上月辽东遣人送来的珍珠,不值什么钱,便赠予兄嫂了。”
邵珪摇头推拒:“我无需此物,反正王府属吏抓的抓,辞的辞,没多少人了,兵士亦解散大半,花钱之处甚少,食邑所出完全足够。”
邵裕强行拉过兄长的手,将锦盒塞到他手中,道:“其他人怎么看我不管。反正在我眼中,你还是那个为我学业解惑的兄长,一直都是。”
邵珪有些发愣。
他比四弟大五岁,入学较早,曾经多次为虎头解释书中疑难。时过境迁,他自己都快忘了,没想到四弟还记得。
母亲走后,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关心的感觉,心中酸楚地想流泪。
不,其实父亲也很关心他,只不过他心中有怨,忽略了罢了。
“四弟,我……”邵珪抓着锦盒,眼睛微红。
“二兄何必如此?”邵裕笑了笑,道:“王府一大家子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收着吧。”
邵珪郑重行了一礼,嘴张了张,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两个字:“保重。”
“兄长亦保重。”邵裕挥了挥手,转身离去了。
邵珪远远看着,见四弟去到了容华王氏的身边。
王容华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什么,四弟连连点头。
邵珪轻叹一声。
年少时很依恋母亲的溺爱,长成后又觉得母亲过于干涉他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劝诫他做一些事情。彼时他的想法是,父亲都鼓励我这么做,你阻止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