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526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3592
都快成一支军队了!
“阿爷,我想吃树上的果子。”
“阿爷,抱我嘛。”
“阿爷,今天不钓鱼么?”
“阿爷,带我骑那匹小马好不好?”
“阿爷,二十一弟挠我。”
邵勋以前听到估计会崩溃,现在习惯了,只当白噪音,笑嘻嘻地在前面走着。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侧,担心皇子公主们掉河里去。
行到一处高坡后,他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数十骑奔来,远远下马,为首一人孤身上前,拜倒:“臣参见陛下。”
“儿郎们过来了?”邵勋问道。
“过来了,屯于西边山脚下。”银枪中营督军杨勤回道。
“坐下。”邵勋指了旁边一张胡床,道。
杨勤道了声谢,瞄了眼簇拥在邵勋身边的皇子公主们,沉稳地坐好。
邵勋挥了挥手,又让宫人们将吵吵闹闹的孩儿带至一边,只留了嫡长孙钧衡一人在侧,。
杨勤眼角余光看到了,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秋收之后,银枪中营将士人领绢三匹、钱一贯、粮二斛,然后就西行吧。”邵勋吩咐道:“先至武威,汇合各路兵马,在一起好好操练,熟悉熟悉。”
杨勤心下大震,这是……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道:“臣遵旨。”
“你父也是老人了,听闻病了?”邵勋问道。
“是,五月下江南的时候病倒的,前阵子好些了,已能行走。”杨勤回道。
邵勋的目光有些散乱,似是在回忆。
他和杨宝相识三十多年了,这情分自不比寻常。
杨宝能力或许普通,但忠心是没问题的。在司马越权势鼎盛的时候,就敢公然投靠,邵勋至今都记得。
所以,当杨宝在度支中郎将任上有些烂事时,他只训斥了一番,轻轻揭过了。
杨宝执掌水师后,用勤勉弥补能力的欠缺,更敢放权给手下的将领,将水师打理得相当不错。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常年在外东奔西走,身体消耗很大,到了该退休静养的时候了。
杨勤能力比他爹强出不少,邵勋很满意,故打算着意栽培,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想必杨勤已听出一点名堂了。
征西域之役,他将为一路主帅,至于到底是哪一路,则要看后续安排。
说实话,这个机会很难得。
征服西域,从军事角度来说并不难,但它和征辽一样,难在后勤。
只要后勤解决了,数万步骑杀将过去,邵勋不认为西域那些城邦国家正面能赢,撑死了据城而守,苟延残喘罢了。
再者,既然已经是城邦了,那么其实很难联合到一起,存在被各个击破的可能。
如此一来,军事层面的难度就更低了。
这就是白送的战功。
杨勤明白这一点,故非常感激。
“给银枪军的儿郎们说好了,新年就在长安过了。过完年就西进武威,与蜀中板楯弩士、獠人刀盾手、凉州诸部羌胡好好合练一下。明年初,落雁军、幽州突骑督亦会西行,届时由你带着,先把秃发鲜卑给我灭了。”邵勋说道:“陇西的乞伏鲜卑等部会带路的,桑城、河会等镇精兵亦将齐出,不要给秃发推斤机会,也不要手软。”
“遵命。”杨勤应道。
“不要手软”四个字说明了一切,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吩咐完后,邵勋便挥手让他退下,又逗弄起了孙儿。
第四十三章 感悟
八月,丰收的时节。
邵勋终于从西苑挪窝了,来到了洛阳城西的千金龙骧府。
此府之名来源于洛阳附近最重要的水利工程千金堰——计其水利,日益千金,故得名也。
自汉以来,只要定都洛阳,必然会修治千金堰。
同样的,王朝末年战乱时,千金堰也会遭到破坏。但屡坏屡治,盖因其太重要了。
洛阳盆地本身就不大,千金堰离洛阳城还不远,故受其灌溉的农田价值高到难以想象,再加上亩收比一般的田地高,普遍在五六斛的样子,高的甚至能达到七八斛,不知道被多少人眼红垂涎的。
但邵勋一口气分出去二千三百余顷给府兵,等于是把洛阳最高产的田地给了武人。
如果考虑到洛阳以东尸乡龙骧府的那片田地也不错,有完善的水利灌溉设施,亩收较高,洛阳、河南二县最精华的田地确实在府兵手里了。
也不知道他们能把这些宝贝传多久,将来会不会被权贵巧取豪夺,一点点收走。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就目前而言,千金龙骧府的将士们喜气洋洋,看着满仓满囤的粮豆,高兴地合不拢嘴。
邵勋在帮着某位丁口较少的农家完成收割后,兴之所至,又驱赶着骡子拉磨,磨起了面。
村头的晒场上,府兵大爷们见天子都动手了,在忙完自家那片地后,也开始帮着自家部曲捆扎、扬晒、入仓。
一边忙农活,一边扯着闲篇。
“咱们军府被抽调了多少人?”有人问道。
另外一人手里端着簸箕,面朝南风,眯着眼睛,快速抖落着新收的麦粒,口中说道:“不超过三百人。”
“那就是一防兵,可知哪一防?”
“兴许是各防都有,这里抽一队五十人,那边抽两队百人,如此而已。”
“那岂不是不太熟悉?”
“会在一起练上几个月的,兴许是大半年。”
麦粒洋洋洒洒,落在麻布上面,麦芒、草茎和秕谷都随风飞舞,飘向后方。
弄完之后,他呸呸两声,自嘲道:“两年没干农活了,手有点生。”
旁人哈哈大笑。
其实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一般而言,农忙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下地的,真一点不干的是少数。更有些人早就形成习惯了,杀人、种田两不误,无人可杀的时候,不干点农活反倒觉得不自在,总有种罪恶感。
“陈缺你也别急,快四十的人了,还抢什么出征的机会?”有人说道:“让后生郎们出去发财又怎么了?收手吧,别抢了,知道你技艺好,但这次真别抢了。”
陈缺气笑了,道:“难不成我还能主动应募?军府抽调哪一队,那就是哪一队,我说话顶个屁用。”
“哎,你们说,西域那些小国有钱吗?”有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这可把大伙问住了。
良久之后,有人说道:“应是有钱的。高句丽那么穷,丸都就有累世珍宝,动作快点,抢在将军们发觉前昧下一点,不碍事的。”
“怎么昧?”有那十五六岁的府兵小声问道。
陈缺笑呵呵地看了他一眼,道:“水生啊,看在当年我和你父的交情上,就要提点你一下了。晚上来我家,丽娘也在。”
水生一听,连连摇头。
其他人轰然大笑。
到了最后,有人拍着水生的肩膀,道:“厮杀时不要怕,越怕死得越快。而且还死得窝囊,除了抚恤之外,根本没法给家里挣下什么。冲得快、厮杀猛,立下战功,什么都有了,比私藏财货强多了,别听他们胡说。”
水生懵懂地点了点头。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道:“再者,财货也不是一般人能私藏的。定然是那些冲得最快,又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获取,晚来的人就没多少油水可捞了。你自己掂量着办。”
说完,叹了口气。属于他们的时代慢慢过去了,他今年也四十一岁了,虽然杀人的技艺愈发多样、丰富,但体力渐衰,再拼两三年差不多该退下了。
好在补位上来的多为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晚辈,知根知底,技艺都是不差的。接下来几年内,可以将他拼杀半生得来的经验、心得慢慢传授出去,加快晚辈的成长——有时候传授下去的一个杀人小妙招,都可能在战场上救命,他以前就遇到过一个硬实力其实比他还强的敌人,但通过猝不及防的阴招让对手饮恨当场。
千金龙骧府大多数都是积年袍泽,沾亲带故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这个团体要有序传承下去。
八月十五,邵勋离开千金龙骧府时,右骁骑卫录事蔡涯亦抵达军城,确定了该府出征的部伍:总计两队百骑。
******
整个八月,河南府、襄城郡秋收的同时,军事调动也在悄无声息间定下了。
至九月初,第一批军士已经准备出征了。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路上的吃食。
是的,到长安谈不上远,但也近不到哪去,有些准备还是需要提前做好的。
一张张饼被烙了出来,一条条干酪、一块块肉脯被塞进包袱。
马儿经历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煮熟的豆子随便吃,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看起来油光水滑、威武不凡。
弓被仔细调校好了。
即便是刚刚名列军籍的府兵,也从小就接触这些事情,操作起来熟练非常。
刀被磨得又快又光。
除了制式的环首刀外,他们往往还带着把备用短兵,大部分是按照自己习惯和喜好特意找人打制的,以便战场上环首刀卷刃或损坏时可以替换。
马槊重新刷了一遍漆。
长枪那种廉价玩意没人看得上,轻飘飘的,一点不符合府兵大爷们的身份嘛。又粗又长的马槊才更对他们的胃口,不易折断,本身还带有自重,冲起来不知道多威猛。
各自的部曲家里丁口也不少了,在得到主家送过来的钱帛、粮肉之后,某个或满脸沧桑、或一脸稚气的人便穿上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皮甲,带上刀枪,扛上盾牌,去主家圈里牵一匹驮马,跟着上路。
宜阳的洛水河谷之中,这样结伴上路的府兵多不胜数,队伍一直延伸到远方。
邵勋怀抱着嫡长孙钧衡,站在云中坞的高处,静静看着西行的征人。
也不知道是谁眼尖,还是看到坞堡内外的阵仗,山呼万岁者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