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长剑 第1538节
作者:
孤独麦客 更新:2025-09-10 12:10 字数:4388
邵勖看到后,笑道:“这个珠帘定不是高昌王所有,看型制应是中原的,莫非出自——”
“大王,此帘是从长安建章宫取下后送来的。”王友沈劲说道。
“原来如此。”邵勖点了点头,从王座左侧出了正殿,入目所见是一个庭院。
令人惊讶的是,庭中栽种了许多花木,并挖了一个池子。
大树很粗,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干高大笔直,树冠大张,看着十分荫凉。
最吸引人注意力的便是那个池塘了,虽然不大,但在水资源并非丰沛的高昌可就十分难得了。
邵勖出神地看着这个池塘,发现竟然还是活水,更加高兴了,笑道:“夏日炎炎之际,坐此院中乘凉,时而戏水、垂钓,妙哉。”
众人跟着笑了几声。
王府属吏是凑趣尬笑。来自中原的他们根本看不上这种花园,只觉相当一般。
虞凝、许奋是江南来的,神情就很复杂了。
麴干则有些眼红,他家就在内城,条件却不如王宫,不知道多羡慕。
花园两侧照例建着一些屋舍,此为侍卫营房。
花园正后方还有两进房屋,各有二十余间屋舍,可供家眷及侍婢女居住,甚至还可拿一部分出来做武库、储藏间之类。
“大善!”邵勖转了一圈后,愈发满意,然后招呼众人在花园中坐下。
军士们端来了一些切好的瓜果。
邵勖沉吟片刻,道:“王宫尚未赐下,孤实不便居住。再者,过几日孤要率军北上。”
此言一出,众皆惊讶,包括一部分王府属吏,显然赵王并没有知会所有人。
“车师后王遣使而至,言及有匈奴溃军涌入国境,四处掳掠,车师兵不能制,故请行营发兵相助。”邵勖说道:“孤已与杨招讨使商议妥当,便由孤亲率五千步骑北上,助车师后王清剿匪徒。”
“何须大王亲征?”中尉薛涛起身道:“臣率三千兵马北上迎敌可也。”
邵勖摇头道:“孤意已决,无复多言。”
薛涛还待再说,却被大农柳恭暗暗扯住了衣袖。
薛涛虽不解,但还是坐了下来。不过,他很快就领悟到了:大王要建立威望,甚至隐隐想控制一山之隔的车师后国,毕竟那地方也有万余口人,对人烟稀少的西域来说,十分宝贵。
就是不知道走哪条路了。
一是走回头路,在高昌、伊吾之间某处翻越雪山孔道,进到山北;一是不走回头路,从交河往西北走,绕行一段后至山后。
孔道狭窄、崎岖,怕是不通大车,只能走轻骑,这也是山后胡人南略的道路之一。
西北方向的那条路较为宽敞,听闻只有一道山谷较为艰险(达坂城附近),乃车师前国西北方最重要的关隘,至今还有数百车师前部兵丁戍守——当然,车师前国已然罢废,国都成了交河县,车师前国人也没有什么反抗,以后都是赵国或高昌国的辖境了。
薛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绕路走西北方向更为稳妥,因为能通大车,可携带大量军粮或器械,以利持久征战。
“大王兵虽精,然不通地理,不谙民情,恐需人带路。”麴干起身道:“臣不才,愿率精兵五百,以为前导。”
“大王,臣愿率虞氏子弟兵以附骥尾。”虞凝不慌不忙地起身,沉声道。
“大王,臣亦愿……”
邵勖大为满意,一番商议后,虞、许两家合兵五百,与麴氏兵马一起,充作先锋。
至于在高昌郡内征兵,他还没这个权力,毕竟还没正式封建不是?
不过,戊己校尉辖下的营兵倒是可以拨付一千人给他,这是杨勤已然许下的承诺。
如此一来,合七千兵,差不多够了。
商议到最后,邵勖把目光投向慕容恪,道:“吐伏,你领五百骑,听从麴公指挥,一同以为前驱。”
“是。”已经十八岁的慕容恪第一时间起身应下。
他没有丝毫意外,盖因在朔州时,赵王就经常让他带千余骑,威吓乃至攻打不服从的部落。
他很感谢赵王的信任,因为学到了不少东西。
当然,与卑移都护府帐下兵马的讲武,更是让他提升很大,捅破了好几层窗户纸。
他觉得自己是有一定指挥征战的天分的,别人要学很久的东西,他似乎很快就会了。
不过他还是很感激赵王,没有他的栽培,绝对没有今日。
“可惜鲜于屈还在半途,不然待那一百具装甲骑到了,吐伏你就如虎添翼了。”邵勖又感慨道。
鲜于屈改换门庭后,已成了王府左常侍。奉命将邯郸的买卖收摊,并将去年的食邑租赋转为用得上的轻便物资,一并押来高昌。
如果还有剩余的话,就在河北招募愿意西行的健儿。
这会却不知到哪了,弄不好潼关还没过,可惜了。
第五十六章 劫难
在西域征战,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距离。
不来此地,根本无法理解地广人稀是什么概念。从一地到另一地,动辄百余里、数百里,而这数百里中间的很多地方甚至不配有地名……
可在中原,兴许走三十里就是另外一个县了,中间还满是村落,到处是绿油油的农田、碧波荡漾的河湖以及一面又一面招展着旗帜的乡村食肆。
农业、人口方面的差距是相当大的,而且难以弥补,因为自然禀赋不行。
财富或许可以弥补一些,毕竟当商路要冲,收税都能发大财了,老百姓靠卖粮食、卖水也能不无小补。但农业禀赋不佳,便是财富再多又有何益?你生产的粮肉蛋奶没法消化这么多财富,只会把本地物价推高。
自高昌西行之时,邵勖还看到了一支庞大的辎重队伍。
他们往西南方向走,很显然是给赵玮部提供粮草、器械的,但应该只走一百五十里到横截县(今托克逊附近)就止步了,那边现在囤积了不少资粮和人丁,自有其他人继续往前运输。
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赵玮部前锋已出横截县,进入了西南边七十里的山谷(苏贝希山沟)。
邵勖对此没什么想法,离焉耆的属国危须还远着呢。出山谷后,要经一段沙碛,碛中有泉水一处,名银山泉——此泉在唐代名阿父师泉,传闻僧人登崖祈水,得泉涌而出,无人时仅少量渗出,取水之人多时则大量涌出,其实此泉早就有了,且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小湖泊,是古丝绸之路上重要水源节点,20世纪时慢慢干涸。
过此泉后,还要翻越银山,此山上应有焉耆或危须兵——天山一部,因多银矿而得名,西域诸国自铸的银币多出于此山。
从横截县到银山,总计二百九十里,除泉水一处外,中间不是沙漠就是山沟,并不容易走。
当然,人家不容易走,自己这一路也没多简单。
出高昌后,大军往西北方向前进,两三天后才抵达交河县。早前屯于此处的兵马已然南下,而今除了三千秦州丁壮外,就只有原车师前国百姓了。
十六日,邵勖出交河,连续行军七日,抵达这个位于车师古道上的山谷——高昌行营以其为“安戎戍”(达坂城)。
安戎戍有四百车师兵,见到邵勖前来后,纷纷请求归乡。
对他们而言,安戎戍是国家西陲,时不时受到贼骑劫掠,又非他们的家,实在不愿在此守下去了。
邵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带着王府属吏登高望远。
别人还没说话呢,大农柳恭却神色一震,道:“大王,这是好地方啊。”
邵勖也觉得不错,别的不谈,河流比高昌多多了,弄不好雨水也多一些。
高昌那鬼地方,河流看不见几条,有也不能保证全年有水,泉水与河流一个鸟样,故需要大规模开挖四通八达的地下井渠,收集雪山融水。
西边这一块其实都是古车师国领地,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废弃了,明明条件那么好。
这可能与车师国被汉和匈奴分据,各立车师前王(原车师王世子)、后王(原车师王兄弟)有关,也有可能就是单纯守不住,毕竟地形开阔嘛,水草条件又好,被很多人觊觎。
“确实是好地方。”邵勖说道:“但还得以高昌为本。”
简而言之,手握有三万多人口的高昌四县,稳固根本之后,再考虑向外扩展。
“高昌去年收了多少田租?”邵勖问道。
“若算上戊己校尉部,共收得粟麦五万三千余斛。”柳恭回道。
邵勖哑然。这么点粮,怕是连官吏俸禄都发不起。
不过高昌的俸禄开支里应该存在大量的钱财,这与中原粮食、布帛支出占大半的构成不同。别的不谈,邵勖在高昌、交河二县市面上发现了很多金银币,大部分商人做买卖是用银盘、银瓶、银碗交易,如果不够,那就补一袋小麦。
也就是说,白银是主币,小麦是辅币。
邵勖看到时心中很是兴奋。
他其实有一整套发展高昌的计划,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足够的钱币的基础上。
高昌市面上流通的银盘、银瓶、银碗乃至西域各国金银币、中原汉魏晋梁四朝的铜钱极多,货币已然十分充裕,完全可以大展拳脚——当然,便是把高昌全部的钱币搜刮走,送到中原,也半点浪花都泛不起,毕竟这只是一个几万人的国家,体量太小了。
二十三日出安戎戍,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进时,邵勖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簇拥在他身边的王府属吏们直以为他在谋算战局,只有向来熟悉赵王心思的友沈劲清楚:大王又在支新买卖的摊了。
二十五日,先锋来报:有乌孙部落送牛羊、葡萄美酒劳军。
邵勖精神一振,加速前进,并于二十六日上午抵达东且弥故地。
所谓“东且弥”是汉时西域国家,乃乌孙人后裔,以游牧为主,夏天在北边放牧,冬天南下过冬,活动范围在后世乌鲁木齐周边的天山南北区域。
匈奴曾将其征服,分为东、西二且弥,彼时刚经大乱,各自只有两千人口。至后汉时,慢慢恢复到五六千人,然后又被车师后国控制。
但游牧部落,又岂是那么容易控制的?车师后王也就嘴上占点便宜罢了,根本调不动这些乌孙人。此番匈奴诸部大肆劫掠,乌孙人深受其害,再加上隐隐听闻北边草原上来了“十万”大梁王师,南边高昌故地又大军云集,这是不给活路啊……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招了,先择一方投降再说。至于以后怎么样,谁知道呢?反正部落里没人看得清未来的局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邵勖在东且弥故地停留了三日,将随军携带的绢帛、锦缎赐下,抚慰有加,同时让降顺的部落遣使向西至西且弥故地,招揽当地的乌孙部落——大致活动于后世昌吉、呼图壁一带。
东西且弥故地的乌孙人大概有一万多,只比车师后国本部人口略少,其实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邵勖有些贪心,想以高昌三万多人口的力量,尝试着招抚远近部落,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服从也无所谓,先定下主从、上下之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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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王邵勖沿着车师古道前进,一路招抚的时候,自北方大草原进军的郑隆部已经连续两次击败郁久闾氏及其附庸部落,致其大举西遁。
诸部人马杀得起兴,顺势冲入车师后国境内,兵分数路,追剿匈奴残部。
杀戮之时,根本收不住手,连带着车师后国百姓都遭了殃。
十九日,安北府从事中郎何奋、射雕营督军苏宝臣率四千余骑追击匈奴至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大破之,俘两千人,随即烧杀抢掠,将附近臣属于车师后王的乌孙部落(古蒲类国后裔)也抢了。
这一片的乌孙人只有四千余口,措手不及之下,被杀千余,剩下的四散而逃。
稍稍聚拢之后,又可怜兮兮地请降。
二十日,数千拓跋鲜卑兵冲至车师后国西北境,数千乌孙人(古卑陆国后裔)遁逃,鲜卑人追击二百余里,斩首千余,俘牛羊马驼十万余,大胜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