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花与灼      更新:2025-09-12 09:03      字数:3337
  像辛楼这般执着如一、心思单纯的人,自己更是要拼尽一切守护好。
  ——不论出于何种考虑,沈朔都不该耽于梦魇,必须振作起来。
  殿内大臣们觥筹交错,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喝酒说话间已热得不知用掉多少擦汗的手帕,只有沈朔始终觉得殿中风冷,一壶酒下肚之后,身子才暖了起来。
  他看了眼谢辛楼身上的单衣,开口道:“估摸着时辰,今日这宴还有两个时辰才能结束,你回房去取两件大氅来。”
  春日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热得恨不得跳入瀑布,晚上就恨不得将袄子套到身上。
  谢辛楼依言去了,独自退至柱身后,沿着角落离开大殿。
  外面太阳刚刚落山,天色还是一片深蓝,谢辛楼没有问太监要灯笼,想着快去快回,还能看得清路。
  只是天色比他想象得要暗得快,他走到一半时,天已经变成浅紫。
  他正欲加紧脚步,身后突然袭来一支飞箭。
  “行宫之内,何人放肆?”谢辛楼侧身躲开,想看清对方是谁,身前却紧接着袭来第二支。
  谢辛楼借身旁山石之力,飞身连续躲开三支羽箭,只见对方身手矫健不似常人,始终借助草木遮挡身形,难以辨认形貌。
  在第五支箭袭来时,谢辛楼故意脚步一慢,箭尖从他左肩掠过,勾破了他的衣领,“刺啦”一声响,他整个左肩彻底裸露出来。
  而他的左肩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胎记。
  放箭的人立即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值守的太监听到动静跑来瞧看,却见谢辛楼赤着肩膀立在台阶上,若有所思望着某处,而他周围瘫落着几枚锋利的羽箭。
  “快来人呐,有刺客!”小太监入宫没多久,见这场面吓得不轻,急忙跑去找人。
  谢辛楼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会儿后独自回到住处,找出两件大氅,正打算回去找沈朔,谁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响起,竟是沈朔从席上跑了回来。
  “听人说你遇了刺客?!”沈朔径直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谢辛楼露着的肩膀,几乎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何事。
  他快速打量了谢辛楼,好在除了肩膀的衣服破了,其他部位没什么事。
  “殿下如何得知的,那小太监跑得这样快?”谢辛楼刚抱起沈朔的大氅没多久,又不舍地放下。
  “季太仆喝多了非拉我去给陛下唱戏,我借口要吐先溜了出来,想回来找你,路上正遇着那太监。”沈朔边说边将门关紧,又将屋内的窗户都合上,只在前面的窗户留一道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是陛下的人。”谢辛楼道:“他想看我究竟是不是盛宣。”
  沈朔点点头:“料是如此。只是不想会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陛下的习惯。”
  谢辛楼道:“兴许不是陛下亲授,而是福安。陛下想要证据,福安便替他找证据。”
  沈朔认同道:“你说的对。也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他随即看向谢辛楼的左肩,原本梅花胎记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月牙状疤痕。
  房间里忽然沉默了,沈朔缓步来到谢辛楼面前,抬手抚上那道疤痕,像怕他疼似的,只是轻轻触碰表面。
  痒。
  谢辛楼轻微颤了颤,但不敢挪动,忍不住开口:“殿下可以用力,属下不疼。”
  沈朔轻抚着疤痕,眼前忽然绽开刺目的鲜血,他看到儿时的自己紧紧握着匕首,正颤抖着剜去那一朵绽放在白雪上的梅。
  小小的谢辛楼,正惨白着一张脸,满含着泪光地望着自己。
  “怎么可能不疼。”沈朔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哀痛。
  剜去胎记,是他们一起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彼时王府失势,盛家惨案历历在目,先太子遗党隐匿了行迹,尚在逍遥法外,大燕危机四伏。
  两个孩子在京城偌大的王府里相依为命,府里的资财全都补了商铺田宅的亏空(大部分的是底下人趁虚而入敛财),朝廷嘴上说痛惜,对外大肆哀悼,实则却对沈朔不管不顾。
  他们整日挨饿受冻,身边没几个伺候的下人,更别说亲信,艰难生活的同时,稍不注意又有身份暴露的危险,那时谢辛楼便一脸坚定地提出,要剜去这朵代表盛宣身份的胎记。
  活生生剜肉,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痛苦,一个孩童又如何能承受?
  但屡次的险些败露,终究让沈朔不得不迫于现实,决定亲自动手。
  他们备齐了伤药和匕首,躲在王府的阴暗处,在一盏灯烛下动手。
  年幼的沈朔面对这般场景,手颤抖得不受控制,几乎要坚持不下去,强咬着牙切割完,最后边哭边给他上药。
  年幼的谢辛楼痛得浑身不住颤抖,紧咬着棉布,眼中蓄满了泪,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
  既是要活下去,忍受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待到胎记被彻底剜去后,他二人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
  他虚弱地躺在席上,任由沈朔的泪滴在伤口,对沈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殿下,盛宣已死,现在我是谁?”
  “你是本王的人!”沈朔想也没想便喊出这句话:“有本王在,你一定能好好活着!从今往后,你就叫谢辛楼,就做本王的影卫......”
  泪水糊了沈朔满脸,再一晃眼,鼻尖浓郁的血腥味散去,烛火也变得明亮,眼前也变回了干干净净的卧房,而不是阴暗杂乱的草棚。
  沈朔盯着这道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的疤痕,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迟早有人会对谢辛楼的身份生疑,但他完全不担心,理由也正是此。
  这么多年过去,没人能记得清一个孩童的长相,只能靠特征辨别,把特征抹去后,便再无认出的可能。
  这个世界上,只是自己知道盛宣还在。
  “经此一遭,陛下解除了自己的疑虑,不会再针对你了。”沈朔拾起大氅,给谢辛楼披上:“肺痈才刚好,莫要再着凉。”
  沈朔给他披的是自己的大氅,皮毛更软更厚实,谢辛楼拢紧衣领,浑身都暖了起来。
  与此同时,小太监直接将刺客一事禀报给了沈阙,心系李美人与皇子安危的他被立即惊动,下令捉拿刺客,便是将整座山都翻过来也不惜。
  福安一见这阵仗,想解释又开不了口,只瞪了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一眼,去安排人手搜山了。
  一道道火光很快出现在屋外,照亮了半座太溪山。
  御林军奉命于行宫之内捉拿刺客,沈朔听他们欲搜山,不由想到洞中的那人。
  若是他被抓住,会不会供出自己?
  沈朔回想当时,虽说自己没耽搁多久,但不能保证那人有没有记住自己的脸,风险仍旧存在,自己还是不能放任不管。
  所以从我被撕下衣袖的那一刻起,后面的路都是注定好的吗?
  想到这,沈朔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御林军粗犷的嗓音从屋外清晰传入:“圣上有令,吾等奉旨捉拿刺客,任何人不得外出!违令者斩!”
  熊熊火光映照在窗纸上,火舌几乎要舔上纸面。
  谢辛楼立在门后,听到身后传来动静,一回头,看到沈朔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衣,对他道:“你守着屋子,不要叫任何人进来。”
  第10章
  “殿下。”谢辛楼知道沈朔想做什么,但眼下外面实在危险,于是提议道:“殿下轻功不如属下,不如让属下去解决那人。”
  “你病才好不久,不可再冒险,外头要下雨了。”沈朔推开屋后的窗,迎面就是一股混杂着水汽的泥土气息。
  “本王喝醉了早早歇下,叫其他人不准打扰,违者休怪本王不客气。”沈朔留下一句后便翻出窗外,趁着天黑,往山上潜去。
  到此情形,就看谁的速度更快。
  谢辛楼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帮沈朔拖住时间。
  沈朔走后,他将窗重新关上,随后用锦被团成有人熟睡的模样,又取了酒洒在周围,随后放下帷幔。
  待做完这一切,门外便响起粗暴的敲门声,伴随而来的是御林军不甚客气的问询:“长平王殿下可在?”
  谢辛楼打开门走了出去,不等外间的御林军校尉往里瞧看,就关上门挎着刀立在门前,冷声道:“殿下喝醉了已歇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校尉拿火把凑近一看,只见眼前之人身披长平王的大氅,手握长刀,神情严肃站在他们面前,一身的凌冽之气。
  惊叹之余,他们也认得此人,知道他正是先前在射箭场上拉动了一石二的猛士,是御林军们私下谈论了多日的人,于是放缓了态度道:
  “谢侍卫,我等奉命清点人数,一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全,二也是避免有刺客潜藏在大人屋内,还请侍卫大人配合。”
  谢辛楼瞥了他们一眼,道:“殿下的屋子,自然只有殿下一人。”
  校尉本想客气对待,但因他的冷漠态度加之职责所在,也恢复了一张铁面:“谢侍卫一面之词,恕我等不能从命,谢侍卫还是老老实实让开,免得无意害了你家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