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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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有冻离 更新:2025-09-15 08:58 字数:3348
此钟一成,他便以灵钟为阵眼,于该地设坛布法,镇水止雨。
竟也真就成了——钟声响起之时,苍穹震荡,乌云崩散,绵延数月的阴霾即刻消散,天光大亮。
更有老者口口相传,那位道人飞升之日,以指血点钟,钟声直贯九霄,荡涤四方邪祟,成为了真正庇护一方的灵物。
其人名讳早随云烟远去,唯灵钟仍存,护国佑民。
于是后人将这口大钟称作“灵钟”,庙宇也围钟而建,终年香烟缭绕,渐渐的,灵钟庙成为颇负盛名的转运之地。三百年来,灵钟每逢月圆就自鸣不休,为天下苍生驱邪纳福。
“少爷,想什么呢?”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樾之的思绪,“都跟你说了好几句话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哀怨,沈樾之白了贺吟一眼,没好气地说:“在想正事,不像某些人,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什么的。”
贺吟听了这话,坦然应之:“我又不像是裴渊他们修无情道的,想一想又如何。”
“裴渊?”
沈樾之惊得瞪大眼睛,“等等——你说谁?!裴渊?你莫不是诓我的吧!”看起来贺吟才更像修无情道的。
“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贺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哦,原来你们二人,也算不上是无话不谈嘛。”
沈樾之:……
自从收下了裴渊的传音法器,沈樾之就知道会被找麻烦——毕竟先前在青羽会上,他因为没带贺吟送的传音法器而被百般刁难。想来贺吟是相当在意这个的。
“裴渊看起来真的不像修过无情道啊?”沈樾之回想起来,总觉得裴渊在处理感情的方面颇有经验,“难道他真的是靠杀妻证道飞升的?”
贺吟嘴角抽了抽:“你少看点人间的话本子。杀妻只是证道的一种方式,太过极端,实际上无情道大多都不是靠这种离谱的方式飞升的。”
见沈樾之还在纠结,他又说道:“无情道并非指修行者完全没有情感,而是指将情感视为修行过程中的阻碍,需要通过特定的修行方法将其排除。修行者需培养内心的坚定,不被情感所左右,才能得以大成。”
“原来如此。”
沈樾之似悟非悟地点了点头,热得打开水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抬头就看见贺吟一袭白衣清清爽爽。在太阳下走了许久,这人仍清清爽爽的,仿佛冰做的,一点汗都没有出。
是了,这个人最畏寒,却不惧热。
倒是苦了沈樾之,本就是属火的体质,在这个热得异常的秋老虎里,整个人跟被火烤一样……他忽然就怀念起四季都气候宜人的老家蓬莱仙洲了。
这时候,一片阴影忽然自头顶罩了下来——贺吟似是看透了他的烦躁,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把竹伞,打在了他的头上。
沈樾之这时候也不讲究那么多了,毕竟他皮肤都被烤得发痛了。他连忙往持伞人处凑了凑,把露在外面的半个胳膊也收进了这片荫凉中。
贺吟低笑一声,任劳任怨地为这只娇惯的小凤凰撑伞。
走着走着,沈樾之忽然想起什么,斟酌着道:“我最讨厌这种天气……若是有雪就好了,我还是喜欢冬天。我常听人说,冬日观雪,需配红泥小炉温酒才最美。到时我自己酿些好酒,邀你来一起观雪可好?”
贺吟眸光微微一动,但很快就黯淡下去。良久,他抿了抿唇,挤出几个干涩的字来:“樾之,我……冬日没有空暇。”
“……这样啊。”沈樾之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去,长睫抖了抖,“那也没什么,我再叫别人就是了。”
原来不论轮回多少次,在宿光与他的选择中,贺吟还是会艰难地选择宿光。
第一场初雪后,想必贺吟就又要去寂落海,守着他那死去的师兄了吧——不,这一世的宿光甚至还算不上已死。昏睡不醒而已。
直到寒冷又漫长的冬天过去,春意复苏,他才会回来。
贺吟最是怕冷,却肯为宿光在那般幽深寒凉的寂落海中,忍受一个又一个冬。
这一刻,沈樾之忽然感觉到一种空落落的难过,难过到他已经无法分辨,贺吟到底是不是也是重生转世之人。
接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间,两人走入一个老市集。
此处是通往灵钟庙的必经之路,可原本最热闹的街市,此刻冷情得出奇,只有风声卷起落叶,在地面滚了一圈又一圈。
铺子只零零散散地开着几家,门前都挂着灰白长帘,不像是迎客的模样;而那些不开张的,则是干脆钉死了门板。行人偶有一二,皆低头匆匆而行,唯恐与他人相沾。
沈樾之觉得荒凉得有些寡味,有些心不在焉,却在这时,贺吟忽地抬手拦住了他。
下一瞬,风中带起一阵破空声——贺吟探手如电,猛然一抓,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就这么被扣在掌中。
“手脚倒是利落。”贺吟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沈樾之却知道他是生气了,“小小年纪,怎么学了这种勾当?”
沈樾之定睛一看,竟是个不足十岁的灰衣小童,面黄肌瘦,袖口补丁连片,手里还抓着一个钱袋子。
那钱袋子很是眼熟,沈樾之摸了摸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沈樾之扶额,心道这孩子偷谁不好,偏偏偷到神明眼前来了。
小童惊慌地想挣脱,被贺吟反手点住穴门,一时间动弹不得。沈樾之有心训斥,却见那孩子死死憋着一泡泪,眼底满是绝望。
“为何行窃?”沈樾之有些心软了。
小童半晌才哽咽道:“要给哥哥……买药……”
沈樾之与贺吟对望一眼,贺吟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低叹一声,隔空给小童解开了穴道。
谁知那小童刚能活动身体,就一把抱住了沈樾之的左腿,哭着喊道:“两位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哥哥吧!”
其实这小童也不知面前人身份,只不过,他们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与这条老街上的人都不同,一看便知是贵人。
“哥哥若再发作,被道士们发现就要抓去幽禁。”小童怕得直打哆嗦,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几道印子,“我不能离开他……”
“你先起来。”沈樾之将孩子一把搀了起来,“把钱袋还回来,我们就去你家里看看,给你哥哥治病,好吗?”
小童连连道好,抹了泪乖乖交出钱袋,又紧接着和他们连声道歉。
就这样,两人临时改道,拐了个弯,往小童家中去了。
这孩子的家离市集不算远,穿过两条巷子,越走越偏僻。一路上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步子轻快,反倒是沈樾之沉默着,心口闷闷的。
几人在一处破旧矮墙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儿。”小童扭头说道。
沈樾之望过去,眼前那座屋子称得上家徒四壁,窗纸破得几乎透光,门板斜倚着,风一吹就摇摇欲坠。依稀能辨认出,屋前的园圃中种着的是一些药草,只是太久没人打理,已杂草丛生,几近枯死。
推门进屋时,一股苦涩的怪味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床上堆着一层高高的破被褥,没什么活人气息,很难想象这孩子是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着,还要照顾病人。
他忽然想起,那未被疫病侵染的大周皇宫,是何等的金碧辉煌,与这里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川芎三钱……黄芩二钱……再加……咳咳咳……滑石……不,不对,还有连翘和桔梗……”
床上那团褥子忽然开口说话,吓了沈樾之一跳,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被褥中原来躺着一个枯瘦的男子。他对家中来人毫无反应,只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直盯着上方,口中念念有词。
小童走上前去,熟练地将男子抱了起来,只见那人面上毫无血色,唯有眼底青黑,脖子处还缠绕着藤蔓似的黑色纹路。
这一番动作,床上掉下本几乎被翻烂的书,沈樾之捡起来——这是一本医书。书中还夹着密密麻麻的药方,字迹癫乱,有的还沾着血迹。
“这是你哥哥自己开的方子?”
“是。”小童抱着男子,为他擦了擦脸,“我家从前是开医馆的。自从上京开始疫病,哥哥就一直在想办法治疗疫病,甚至免费为疫者诊病。可他试了几十种方子,都没什么用,医馆也被闹事的人砸过几回了……”
“哥哥从前常被人夸医术精湛,药到病除,可这回却怎么也治不好这疫病。眼睁睁看着诊病的人一个个死了,又挨打受骂,名声尽毁……他受不了打击,关了医馆,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这也算是医者的悲剧……这病原本就是咒,单凭草药如何能治?
沈樾之心下五味杂陈,忽地被贺吟拉到了一边,“樾之,你来看这副画。”
顺着贺吟手指的方向,沈樾之看到了角落中有一个小小的供台。
也许是没钱买下神像,所以只在上方挂了一副画。其上是一位手执长剑,威风凛凛的武将,但仔细看去,那含笑的英俊眉眼,却越看越像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