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633
  直至这一日,传习所中范大娘,专一管待厨下的,却寻着沈蕙娘与方宝璎,满面上尽是焦急之色,只道:可了不得!厨下这几日,端的闹了耗子精了!隔三差五,夜里便丢些肉食、果子,虽只足一两人食量,可日日如此,倒搅大家没个安生!
  方宝璎奇道:可是有盗贼么?
  范大娘答道:我们已各处瞧来,那门锁皆是好的,窗棂也全没撬动过,真个是怪事!
  沈蕙娘道:倘或是盗贼,厨下也有些值钱物事,怎的倒只偷些须吃食?
  三个说道一回,到底没个头绪,沈蕙娘便与方宝璎一齐,随了范大娘,一迳往传习所中来。
  几个才进门首,却早听得厢房那头一阵喧嚷,一时忙快步进了院子。
  但见西厢廊下,乌压压一圈学徒,正将个瞧来面黄肌瘦的学徒围在中间,七嘴八舌间,皆是神情激愤、声气严厉。有那激动些的,竟是上手拉扯。
  那教众人围住的学徒却只是抽泣,身子抖得筛糠也似。
  见此情状,方宝璎早断喝一声:都与我住了手!
  众人见得管事驾临,方才稍稍静些。然而面上颜色,却是半分未改。
  几个步近了,方宝璎便问道:好端端的,怎的倒吵嚷起来,还这等拉拉扯扯的?
  一个生得招风耳的学徒忙答道:沈管事、方少东家,我们正捉着贼呢!
  沈蕙娘问道:贼却在何处?
  另一个生得泪痣的学徒便伸了手,指着人堆中间那面黄肌瘦的学徒,只道:正是黄春喜!她夜里总鬼鬼祟祟溜出去,白日里学艺时,又总一副懒怠样子!算算厨下丢东西的时辰,她正往外头溜呢!倘或不是她时,却又是哪个?
  那招风耳学徒也道:传习所好吃好喝地管待我们,她倒这等手脚不干净,净做些腌臜勾当!这等败德行的贼骨头,合该拿她见官去!
  众学徒听得这话,皆附和不迭。
  沈蕙娘与方宝璎看那黄春喜时,果然见她面皮寡白、眼窝发青,精神头好生萎靡。
  沈蕙娘便温声问道:黄娘子,不必惊慌。你且与我们实说,夜间可曾出了屋子不曾?
  黄春喜怯怯点一点头。
  方宝璎接过来问道:你既出了屋子,却去做些什么?
  黄春喜抬眼一瞧,却是通红了面皮,只是声如蚊蚋,嗫嚅道:我我不曾偷窃
  众学徒见她这般模样,一时愈是群情激愤。
  方宝璎立时皱了眉,只高声道:单凭此事,怎的便要捉她?你等只见着她出屋去,可曾亲眼见着她往厨下钻去了?
  众学徒皆面面相觑,不言语了。
  沈蕙娘便道:少东家说得在理,诸位且稍安勿躁。眼下失窃之事,尚没甚确凿证据,断断不可这般胡乱指认。
  一面与黄春喜道:然而黄娘子夜间外出,确也有此事。为查实里头因由,今日且委屈你,暂到那头空屋歇息。待此事查明时,自有分晓,与你清白。
  众学徒虽有不忿,也只得暂时压下。黄春喜教两个婆子带往空屋看管,一路默然流泪,不在话下。
  沈蕙娘与方宝璎便往众学徒居所来,寻着黄春喜床铺,看视起来。
  黄春喜并无许多家当,只得一个青布包袱。打开来,也不过是些日常用物,并无特异之处。
  然而翻开她枕下,却另有小小一个布囊,装着好些零碎布头,颜色杂乱、大小不一,显是从各处搜罗来的。上头还残留些粗疏针脚,歪歪扭扭,所绣花样全不成形。
  沈蕙娘取过几片布头细细瞧过,心下隐有分较,只与方宝璎道:眼下也不曾寻得什么,我们且待晚来,再带些人往厨下守着去。
  是夜,月色昏沉。
  沈蕙娘、方宝璎领着几个壮实帮工,早早埋伏在厨房中隐蔽之处,专候探查端的。
  直等到将近三更,众人皆有些不耐,正疑心今日打草惊蛇,教那窃贼觉察,便不来了。
  忽听得头顶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众人忙屏息凝神,抬头瞧去。
  只见厨房后墙一扇狭小气窗,平日里原只在白日撑起,作通风之用,此时却从外头顶开了一条缝。须臾,便探进个尖嘴长吻的小脑袋来,四下张望了一回。
  竟是只皮毛火红的狐狸。
  眼见四下无人,那狐狸便轻轻巧巧钻将进来。甫一落地,后头便又接连钻进三四只狐狸来。
  几只狐狸在厨房中东走西转,那架势好生轻车熟路。大些的狐狸早是人也似立将起来,去够那梁上盛肉的篮子。小些的狐狸,则往灶台下、米缸旁嗅闻不迭。
  那范大娘看得真切,忍不住低声道:好孽畜!
  一语未了,几只狐狸皆受了惊动,纷纷逃窜起来。
  那大狐狸猛地向灶台上一窜,只向气窗奔去。慌不择路间,却是将尾巴乱摆,把个盛咸菜的粗陶坛子扫落下来。
  恰有一只小狐狸往下头过,竟教那坛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后腿上。
  余下几只狐狸早唬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往气窗中挤出去,霎时便没了踪影。
  众人连忙点亮灯烛,但见那坛子碎片并里头菜品,好生狼藉洒落一地。
  那小狐狸后腿上血流不止,这时正是满面惊恐,蜷在原地低低哀鸣。
  方宝璎拍手笑道:怪道只丢些吃食,门窗也是好的,原来竟是你这馋嘴的孽畜作怪!
  一面却生出怜惜来,只道:也是可怜见的,寻些吃食填肚子,倒遭了这等血光之灾。它伤得这般重,只怕一时跑动不得,我们且与它用些药罢。
  沈蕙娘颔首道:到底是一条性命,我们且与它治好了伤,再放它便了。
  当下同众人寻些布条、药膏,与小狐狸清洗创口,包扎停当。那小狐狸初时尚是挣扎,落后见众人并无恶意,倒也渐渐安静下来。
  眼见真相大白,沈蕙娘与方宝璎忙来寻黄春喜,将那狐狸偷食一节,详尽告诉一回,便领着她回厢房去,一路上自是好生宽慰。
  转进厢房院中来,众学徒早听得消息,聚在庭下候着。见了黄春喜,皆忙不迭迎将上来,七嘴八舌赔不是。
  那招风耳学徒与泪痣学徒,更是臊得满面通红,连声道:原是我等猪油蒙了心,平白冤苦了黄娘子!万望黄娘子莫要记恨!说着,便要下拜。
  黄春喜慌忙伸手搀扶,早将泪珠扑簌簌滚了满面,哽咽道:原是我我自家惹人疑心
  沈蕙娘见她这般,一时犹有些悬心。当下教众学徒先行回房去,便与方宝璎一齐,领着黄春喜往廊下条凳坐定,温声道:此处并无旁人。你夜间出去,端的所为何事?莫不是有甚难处?只管说来,我们自与你理会。
  方宝璎也在旁道:正是。凭有甚事,传习所皆可与你做主。
  第三十三章
  黄春喜这才渐渐收了眼泪,说道:我并无甚难事,只是只是手上实在粗笨,白日里学艺时,总跟不上趟。那花样儿,旁人绣得活泛,到我手头上,偏生不成个样子。我心中焦急,又怕白日里教人瞧见笑话,这才待夜深时,到后头柴房檐下,寻些废弃布头,自家自家偷练。
  沈蕙娘记起她枕下那小布囊,一时心中感佩,只叹道:这学艺之事,原不在快字上。你如今既有这等心意,又肯下苦功夫,岂有个学不成的!倒不消心急。这般寒冬腊月的,你在外头冻坏了身子,却待怎的?
  方宝璎也笑道:我在绣庄管事,原也是半路出家。与各处工人管事,足学了这许多日子,尚有些事儿云里雾里呢。这世上却有甚事是一日学得的?你只消将心放进腔子里去罢!
  两个又关怀黄春喜些日常起居之事,得知诸事妥帖,方才放了心。
  翌日,便教人加固传习所中各处门窗,又新定下两条规矩。
  其一,众学员之间,凭自家心意,倘或有情愿的,皆可两人一组,彼此指点,专一结对帮扶。
  其二,每晚戌时,在东边院中开一间静室,点灯两个时辰,专供有需者夜间习练。
  众学徒既得这般良策,又知其中关窍,皆是欢喜感念不已。
  至于那小狐狸,说也奇怪。众人与它敷了金疮药,喂了几顿饱饭,腿伤渐好,它竟赖在传习所,全不肯离去。
  带它到门首放了几回,它都绕着圈儿撒欢,或是叼根柴火棍儿献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也便取名作小红,由它留下了。
  这小红平日蜷在暖和处打盹,众人闲暇时便来相伴。有那好玩的,竟还教会了它后腿立起、前腿作揖。众人见了,好不心爱,愈觉它似个镇宅的活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