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猫芒刺      更新:2025-09-15 10:05      字数:3652
  
  “将军?还是直接去军营么?”青枫匆匆过来迎她。
  徐怀霜回身望皇城的红墙,暖阳照壁,檐宇上透来的光有一缕落在她的脸上,她抬手遮一遮,遮不住,索性坦然迎着光,笑容里杂糅进一丝欢喜,“不去军营,青枫,你先送我回府,再去军营将朱副将叫来,我有事交代。”
  青枫忙不迭应了。
  车轴滚动,穿过喧阗坊市,徐怀霜欹在车壁静静听着,唇角依
  稀又往上弯了弯。
  快了,快了。
  归府后,徐怀霜使走所有下人去外院扫灰,提笔沾墨,行云流水写下一行字,末了觉得此乃大事,需慎重,为免叫人觉察出端倪,又另寻一张纸,先画了三轮弯月,又画上两枚玉佩,最终再在两枚玉佩间画上一颗星。
  朱岳来时,徐怀霜正襟危坐在花厅。
  “......叫我来作甚?”朱岳眯眼狐疑。
  徐怀霜冷静递上对折好几下的纸条,“帮我跑一趟徐家,你身手不错,务必亲自交到徐四姑娘手中。”
  朱岳接来纸条在指尖轻捻,“你比我身手更好,你怎不去?”
  “......”徐怀霜垂在膝上的手稍稍蜷缩,平静扯谎,“外头传得那样风言风语,我如何去得?”
  怕朱岳误会,她又有些心虚,补充几句,“外头的那些话都是以讹传讹,恨不得夸大了说,我还是那句话,徐四姑娘不知我倾慕她,我要你送这纸过去,便是向她赔罪的,你务必谨慎再谨慎。”
  朱岳懒洋洋迎着厅外映照进来的太阳,蓦地笑了,“知道了,姑娘家的名节重要。”
  .
  入夜落起淅沥的春雨,不见明月,朱岳扶一把笠帽,身形矫健隐进夜色,没几时翻过了徐家的院墙,却未落地,踩着砖瓦飞身寻一丝踪迹。
  一连扫量过几间院落,总算在西南方窥见檐下赏雨的人影。
  江修眼色沉沉盯着檐下的雨,身影在窗上映出浅浅的轮廓,心里盘算着与徐怀霜见一面。
  说到底,他若装得像些,便也不会被抓住把柄。
  外头也没有那些话能中伤她了。
  他是个男人,别人爱怎么说都无妨,可她是位克己复礼的世家女,那些话不亚于在她心房扎刺。
  正想着,檐上蓦然一声踩瓦轻响,江修立时警惕,不动声色使妙青妙仪去休息,片刻,待檐下只剩他一人,江修便不露声色坐在原地。
  没几时,一道身影落地。
  江修看见朱岳,冷不防有些怔住,险些下意识叫他的名字。
  很快又想着徐怀霜这具身体从未与朱岳打过照面,便盯着他一动不动。
  朱岳贸然夜探徐府,以为这徐四姑娘被自己吓傻了,便磨一磨牙关,取出那张纸条,一言不发离去。
  江修渐渐眯起眼,垂目盯着腿上的纸条。
  她叫朱岳来送消息?
  不做拖沓,江修忙起身迈进寝屋,阖紧窗门,绕去案上点灯,将纸条展开。
  一眼望见上头的画,江修神情顿变古怪。
  屋外垂滴春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几时,江修琢磨出意思来,欹在椅上叹出长长一口气。
  坠星来了。
  他终于能与她彻底换回来了。
  江修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半晌,一时心中有些烦闷,便伸手将纸条往前拨了拨,嫌上面的画碍眼,又干脆拿书来遮挡。
  意识到这回是真的要换回去,江修败下阵来,垂着脑袋将纸条放在燃烧的烛上烧了,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竟带了一丝小孩子的任性与幼稚。
  “日子过得慢些吧。”
  他再如何祈求日子过得慢下来,日子还是数一数就过去了。
  这日正值暮昏,眼见马上要天黑,妙青便照常来劝,“姑娘,天黑了,是进屋还是再坐会等坠星?”
  春雨下了一夜便停了,恒文帝叫三省六部陪着登城楼观星的消息也叫徐方隐与徐明谦带回了府,府里几位姑娘公子很是兴奋,各自嚷着说是要在家也等一等,看看能不能等见坠星。
  江修一顿,使走妙青,“坠星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我看会书就睡了,你与妙仪还是不许进来伺候,听见没?”
  妙青抿一抿唇,只好应下。
  江修进了寝屋便开始环视,缓步往四处走,他走得极缓,极慢,像是要在离别时让嗅觉记住寝屋主人的味道,用眼睛记住一切能看见的东西。
  回过神来,已行至西窗前。
  揩紧窗户站了片刻,江修再次回望她的闺房,她的隐秘。
  旋即翻窗而出,趁着夜色前往将军府。
  第35章 情丝
  江修到时,徐怀霜正坐在廊下静等,身侧放了张矮几,矮几上是一壶温酒,两碟黄灿灿的桂花糕,并两只虎口大小的酒杯。
  将军府的下人都被徐怀霜连着放了三日假,此刻府中只她一人,还有守在前院的老胡管事。
  见他来了,徐怀霜牵出一丝欢喜的笑,“你来了。”
  江修垂着下颌去看这张属于自己的脸,一丝笑看得他心里堵着点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便扭头不再凝视,往徐怀霜身侧一坐。
  “嗯,我来与你一起了结这桩事。”
  徐怀霜仰着脸窥一窥天上的景星明月,轻声道:“崔监正说大约是戌时末到亥时正之间会出现坠星。”
  “现下还算早。”
  江修淡淡应声。
  二人隔着矮几相坐,江修剪着胳膊替自己斟一杯酒,仰头喝下,岔了话来讲,“那些谣言,你可听见了?”
  徐怀霜偏头看他,也斟一杯抵在唇边,指腹却绕着杯口打圈,“听见了些,家里人怎么说,我祖母又是何反应?”
  月色下,她的眼里浮起一丝波澜,细了瞧,有几分忐忑几分紧张。
  温酒算不得烈性,她的身体却鲜少饮酒,喉管子里烧得有些火辣辣的,江修咽下一团火,凝着她的眼色,心肠弯弯绕绕,到底说了实话。
  “其他人倒还好说,你母亲挨了老太太一巴掌,老太太看着只在乎家门名声,不在乎你。”
  “......”徐怀霜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你说,祖母打了我母亲?”
  江修沉沉嗯了一声,“你很喜欢你祖母?”
  徐怀霜说不清这一瞬有些什么在心头作乱,她没想过祖母会打母亲,也没想过祖母对此事的态度竟是家门之风大于祖孙情谊,一时有些缄默。
  俄延半晌,她才挪开抵在杯口的手,将杯的酒仰头喝了,轻轻开口:“幼时我有些哭闹,爹爹母亲都哄不好我,偏偏将我送去祖母院里,我便不哭了,因此我年岁还小时,大多数时候都是陪着祖母,绕在祖母身边,大了些有了雨霁院后,祖母也爱叫我过去陪她,整个家里除了双亲与兄妹,我最亲的便是祖母。”
  她从嗓子里喧出一丝颠覆的惊叹,“祖母怎能打母亲呢?”
  江修很是不想打破她的美好过往,却还是点点头,“不光打了你母亲,一开口便将你定了罪。”
  徐怀霜渐渐耷下肩,显出几分黯然与凋零,“......这样么?”
  晚风吹来花香,江修偏头看着她的低落万丈,心道她心中怕是生出一些零乱的绳索,在她心里缠绕了千千万万个绳结,虽她面上不显,但他知道,她会难过。
  她现在就在难过。
  于是他扯了扯唇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一摸,“又忘了上回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了?这些都是小问题,我还无父无母呢,如今不照样过得好好的?”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自己都是最重要的。”江修指腹推开她锁得紧紧的愁眉,语气一软再软,“那些谣言也不要再去听,我向来说一不二,我向你保证,等换回来了,要让我在盛都听见谁在背后嘴碎说你,我第一个打死他!”
  见她不说话,他又戳一戳她,“嗯?”
  徐怀霜被他戳得往后仰躲,突如其来的亲密也叫她有些不自在,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倒好了许多,也不预备再盘踞在此
  事上计较,便躲闪着将话岔走。
  “你真的不知道你父母是谁么?”
  江修斟酒与她碰杯,笑得几分放肆,“我要知道我父母是谁做什么呢?他们既将我抛弃,我何故还惦记他们?”
  他道:“明净当初捡到我时,我便孤零零躺在篮子里,连衣裳都没得穿,明净守着我在寺外等了七日,也不见有谁来寻我。”
  说着,他倏然笑出声,暂且搁下酒杯,剪着胳膊托在脑后,“别想那些糟心的,我与你说桩趣事。”
  徐怀霜偏头看他,静静的,不曾说话。
  江修盯着明月星辰,眼里溢出荧荧光色,笑道:“起初明净是不预备养我的,毕竟他一个和尚,带个小孩在身边也不像那么回事,思来想去便将我送给山脚下的农户。”
  “农户家中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欢欢喜喜将我收养了,我小时候闹腾,一到夜里便大声嚎哭,哭得夫妻二人辗转难眠,怕我连累他们白日下地干农活,便又连忙将我送还给了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