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燚垚      更新:2025-09-15 10:17      字数:3804
  
  “姓莲。”莲采儿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替他挽好衣袖,“不会做饭还起锅烧油,当心点着院子。”
  小人儿不担心这个,反而道:“芳草碧连天的‘连*’?”
  莲采儿道:“戒得长天秋月明,心如世上青莲色。”
  原来是池中莲花的莲。
  “莲姑娘可以唤我阿辞。”阿辞舀完缸中油,添了把干柴,道:“这里好久不见人来,甚是孤寂,姑娘既流连景色,晚些再走可行?”
  这院中拾掇得干净,却不见另有人影,莲采儿道:“你这儿可有水?走累了口渴。”
  见她没有答应的意思,阿辞便不再追问,他极有礼地指路,道:“穿过月拱门,石桌奉有茶水。”
  “阿辞失礼,劳烦莲姑娘自行取水,油快烧热了。”
  “行。”
  日头越来越大,炙烤着宅院里的奇花异草。
  莲采儿的额角沁出许多细密的汗珠,她顺手脱了外衣系在腰间,几步踏进月拱门。
  阿辞摘了面具,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得落落大方的人。
  “吉墓说阿姊不会记得我们。”他自顾自嘀咕,“可我怎么觉得,你不是。”
  来人的容貌气息与之前别无二样,手上甚至有镀金莲花玉扳指。
  他找不到一点合理的迥异,可心中就是被一股浓烈的怪异感笼罩。
  他像是在劝说自己,重新戴上面具,道:“阿姊,回来的肯定是你。”
  另一边,四扇汉白玉圆拱门由远及近,所展示为明月的阴晴圆缺,这么看去,分别能看出是朔月、上弦月、望月和下弦月。
  莲采儿驻足停在第一扇门前,这门很有意思,上面雕刻了一头顶开一簇糜艳鲜花,体型庞大的白象。白象两脚压倒一颗参天果树,弯卷的象牙插一串果子,仰天长啸。
  莲采儿一拳捶在这扇月拱门,密密麻麻的裂隙爬上白象全身。
  她不屑地嗤鼻往前走。
  第二扇拱门同样是一头白象,与前一扇门不同,这头象全身皮肉皲裂,体内流出金灿灿,似岩浆一样的血液。莲采儿未在这扇门做停留,撑芭蕉伞掠过,芭蕉叶一角无意碰到这白象身上,她掌心皮肉灼烫,伸手一看,掌中只剩一撮灰屑。
  暴怒戾气强盛至此,碰一下也不得。
  莲采儿拍净掌中灰屑,不出意外地,第三扇拱门上,只见断壁悬崖,一四脚踏莲的白象凝神遥望远方。
  断壁悬崖一眼便知是莫桑谷,四脚踏莲的白象是指莲采儿。
  三扇拱门分别是贪魂、嗔魂、痴魂,人界竟然对贪嗔痴如此了解,就连她这个不曾入册的痴魂也知晓。
  莲采儿心中生出一点好奇,这最后一扇会代表什么?
  她越过痴魂拱门,入眼是光洁如初的第四扇拱门——这扇门别无独特之处,除了干净得青苔都不见长。
  她来回看了两遍,弯月一样的拱门什么都不见,哪怕风吹雨淋留下的痕迹也没有,光洁如天上的月亮。
  人界常取四这个数,暗合四季,四方,或者宅院东西南北方位以四门构成回环路径,隐喻天道轮回。
  这第四扇月拱门,怎么看都像是凑数的。
  解宙只有贪、嗔、痴三魂体,生不出第四个。
  莲采儿取来石桌上的茶壶杯盏,踱步回到前院。小凤凰跑得太快,她追到这片地就寻不到它的踪迹。
  阿辞在莲采儿取水之际,往火坑里添了大把柴火,锅中温吞吞的油,这时烧得黑烟翻滚。
  他见莲采儿回来,提醒道:“莲姑娘离远些,当心热油溅你身上。”
  莲采儿挪圆凳坐去芭蕉树下,隔老远道:“我好了,你炸吧。”
  她想看看这小鬼要炸个什么玩意儿。
  阿辞撇来两根丁香树枝当做长筷,从方才舀油的大缸里夹出一大坨干焦的肉放进油锅。
  这肉焦黑如炭,全然失了水分,在锅中炸不出个滋啦声。
  莲采儿一边喝茶一边看对面,阿辞夹出一块块形状各异的骨头肉块,一股脑丢进油锅翻炒,焦香的肉味伴随一股烧焦的糊味,飘浮在整个院子。
  莲采儿淡定地看着一切。在阿辞眼中,她对过往始终无动于衷,没有一点感触。
  阿辞退出几根燃烧正旺的干柴,锅下面只剩一些忽明忽暗的火炭。
  他随手丢了丁香枝,搬凳子去芭蕉树下。莲采儿看不见他面具下刷白的小脸,只见他露出一双乌漆墨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打转。
  “菜做好了?”莲采儿喝完一整壶茶,悠哉悠哉地搁下杯盏。
  “你觉得这道菜怎么样?”阿辞不经意地问道。
  “尚可。”莲采儿道:“不过,我见外面酒楼做的菜都有由来,菜名,你这道菜叫什么?”
  阿辞道:“油酥肉。
  莲采儿单手托腮,表现得没多大兴趣。
  阿辞道:“这道菜也有由来。”
  莲采儿稍微有点兴趣,笑眼如星,偏头道:“不知我能否一听?”
  阿辞也笑起来,“我正好想说与姑娘听。”
  阿辞后背靠在芭蕉树,长舒一口气,缓缓道:“这故事说来话长,还得从这宅院说起。”
  这座宅院名叫安乐居,是一个南斋人修建,后来卖给一个尧安城的姑娘。
  据说这姑娘与家中关系恶劣,大吵一架后负气离家,身上没带多少银两,买安乐居时只付得起一半的银子。
  前宅子的主人是位妇人,带着两个儿子。妇人见姑娘一时拿不出银两,便同她商量着四人先同住一宅,等她银钱足够,母子三人再搬离出去。
  尧安来的姑娘刚开始不答应,说道:“说好半年后交付另一半银两,夫人临时反悔,欺负我一姑娘家出门好欺负?”
  那夫人年岁三十好几,生下的一对双生子已有七岁,但她的长相穿着却还如妙龄少女,紫纱轻衣笼在肩头,雪白的肌肤在艳阳下发着亮光。
  彼时的夫人脾性甚好,面对疾言厉色的少女,言之有理地款款解释道:“姑娘言重,我与姑娘事先说好,现在临时反悔是我不对,给姑娘道歉。”
  尧安姑娘年纪尚轻,五官生得尖锐,已经能看出长大以后的容貌。她嘴角紧绷,直视这位夫人,并不给她好脸色。
  夫人接着道:“姑娘听我一言,现今欢都混乱一团,深夜强盗入宅屡见不鲜,你一姑娘家住在深宅大院,不懂武功,不修法术,实难在此地安身。我一介妇人,身边带着两个孩子,需要卖宅子的银两不假,担忧姑娘安危也是真。”
  尧安姑娘只听了夫人的后半段话,她说话语调很少有起伏,总给人一脸冷漠,道:“那夫人言下之意,是想带孩子留在院中给我做伴?”
  两个玩泥巴的小崽子,一个孱弱的妇人。
  尧安姑娘见夫人点头,发问道:“夫人凭何能保我周全?”
  夫人素手拈来一片花瓣,随手掷出,飞花斩断象鼻喷泉,似刀刃般嵌入青墙三寸。
  少女面上神情一旧,心底却对这位夫人生出一丝钦佩来,她道:“那便多谢夫人照拂。”
  尧安姑娘统共在安乐居住过半年。
  那对双生子七岁多余,性格大相径庭,哥哥沉稳,弟弟调皮。弟弟常常给哥哥闯祸,时而偷摸拿尧安姑娘的发簪别在泥人发髻,时而打碎她房中花瓶……哥哥没少替他去赔礼道歉。
  渐来渐往,他们便熟络了些。
  古怪的是,那位长相年轻的夫人,在尧安姑娘答应他们母子三人留下后,却极少出现在安乐居。
  一次,双生子饿得不行,不得不去厨房偷尧安姑娘做的饭菜。
  尧安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们第一次偷饭菜,她就找上了门。
  阵阵敲门声雨点似的急切拍在木门上,哥哥不知道门外是来找他们算账的尧安姑娘,心中一阵打鼓。
  弟弟瑟缩在他怀中,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来者不善的敲门声给吓着了,他小声对哥哥道:“我们不去开门,他们很快就走了。”
  就在这时,尧安姑娘大声嚷道:“臭小子,滚出来!”
  “是阿姊!”这声叫喊如同救命稻草,弟弟当即从哥哥怀里爬起来,跳下床,隔着房门问道:“阿姊,是你吗?”
  尧安姑娘正在气头上,对他所问不明所以,道:“偷吃我的饭菜,不是我是谁?滚出来!”
  弟弟向来听从哥哥的话,他不敢着急开门,询问似的叫了一声:“哥?”
  哥哥与弟弟年岁一般大,外表看似成熟稳重,实则胆子很小,他最近被鬼怪折磨得提心吊胆,一时不敢点头开门。
  他对门外道:“怎么证明你是阿姊?”
  “我不是什么阿姊,我是鬼!”尧安姑娘语气森冷道:“再不出来我进去吃人了!”
  弟弟被吓退三步,旋即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当即吓哭出了声。
  哥哥害怕地穿鞋缩在床头角落,他想去抱起弟弟,可自己腿脚发麻,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他站了几次起不来,着急地跟着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