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4003
“我不吃,这事不就没完了么。”如今她一把嗓子细得仿佛丝线,说得好听是脆甜,不好听便是尖利,她蛮不在乎地吃着荔枝,“李景泰试过了,没毒,有毒也不致死。还拿什么理由推脱?”
“何况,”她笑起来,唇边一对浅浅的梨涡,“叫他听出我的声音,我也是死。还不如变了声音,赌一把。”
“死?”李玄白摊开手,手指节敲着红木小几,敲得震天响,“我坐在那,谁敢叫你死?就凭他一个顾怀瑾?你当我是死人哪?”
话说得好听,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肯帮,什么时候不肯帮。南琼霜撩起眼皮,懒懒瞥他一眼。
“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回去服些暂时叫人失声的药,对外,就说常达那颗凤鸣丸有毒,栽赃他一手。”
明灯摇晃里,她抬起眼,眼底一点火星亮得惊人,笑着,在他唇畔递了一颗葡萄,“给常达扣个谋害后妃的罪名,也往摄政王手里递了个大将军的把柄。”
“摄政王与大将军势如水火,”她凉凉笑了一声,脸孔掩在碧山绿丝绢团扇
后,歪头笑着,“摄政王感不感谢我?”
绢扇掩面,她那半张脸孔,幽暗又娇艳,瑰丽而狡黠。
他气得笑了一声,拿折扇磕着桌缘,“我就算想对付他,还非得你吃那颗毒药?非得你给我递什么把柄?你不给我递把柄,莫非我就束手无策了?”
“说大话。”她懒洋洋地,靠在身后软枕上,“我失声,或许也会失宠。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好处,所以,我若失宠,你得帮我。”
“你是说,我不仅要看着你同那疯子卿卿我我,”李玄白笑,“那疯子冷落了你,我还得帮你争宠。”
她笑得眼睛弯弯:“对。”
他咬着牙嗤笑了一声,“还当真没有人敢这样骑在本王头上。”
“我还是那句话。”她站起了身,浑不在意,理着袖摆,“摄政王看不惯我,就杀了我。”
说完,起身欲走。
“上哪去。”
她回过身来。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重逢后,李玄白对她,似乎比从前用情更深了一点儿。
“你知不知道,那个姓顾的,马上就要回来了。”
她一愣。
“当日,你不是说,还有十天吗?算起来,至少也还要有五六天。”
“又提前了,你那个疯子夫君离不开他,成天见儿的催。”
他将批完的折子顺手扔到一边,靠在罗汉床围子上,翘起二郎腿,“说是后天便要回来了。他回宫便要设宴,我今天刚吩咐下去,光禄寺正紧赶慢赶,忙得火烧眉毛呢。”
后天。
她垂下眼睛。
“这些年,他那个人,面目全非,早不是当年天山上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所以,有些事情,我还需提醒你点。”
第104章
“你知不知道,如今他管着飞鱼卫?”
飞鱼卫,是齐宋专事监视、搜查、逮捕、审讯的机构,拥有独立监狱,甚至可以绕过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直接受嘉庆帝控制。
“那疯子不问朝政,按理说,飞鱼卫该是我来管。不想,当初封我为摄政王时,那疯子独独把飞鱼卫攥在手里不肯放,又被常达从中作梗,到底是叫他捞着了。”
南琼霜笑得意味深长,“你是说,他如今专门管着许多细作?”
“正是。”李玄白胳膊搭在围子上,“知道为什么那疯子非把飞鱼卫给他管吗?”
“因为,他如今,最擅长用细作,训细作,抓细作,审细作。”
灯火里,南琼霜挑了挑眉,笑了。
“怎么?栽到我身上一把,成我同行了?”
李玄白见她语气仍然轻松,叹了口气:
“你少不当回事。他如今,对付叛徒的手段,可不是开玩笑的。上回,飞鱼卫中有个双面细作,被他瞧出马脚来,抽了筋剥了皮,挂在南镇抚司门口,直接在日头底下曝晒成了腊肉。”
南琼霜耸耸肩。
同样的事,往生门只会做的更过分。
她轻飘飘搓了搓团扇柄,“他就算要剥我的皮给我吊城墙上,我也认。做我们这行的,这点觉悟还没有?你就这点要说的?”
李玄白看她那无所谓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她那柔弱外表下,竟然如此无所畏惧、看淡生死。
“还有一条。”
她叹了口气,扇了扇风,“你说。”
“你知不知道,他如今会占卜?”
她一愣。
“占卜?”
“占卜、谋划、机断、阴阳术数之学。他下山后,曾经在佛寺做过几年和尚,佛寺常常有云游的名士造访,他跟着学了些阴阳家的本领,开始问卜算卦。”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惊讶得笑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李玄白手一摊,“不管是他眼睛不好使了,还是你服了凤鸣丸。他只要抛个铜板起个卦,就能知道你是谁。”
她气笑了。人无奈到了极点的时候,真是会发笑的。
“他算得准?”
“他算得准。”李玄白颔首,“常达那场急病,就是他先算着了,才出了放虎入山的计谋。所以,恐怕连我和常达会解盔卸甲入紫禁城,他都早知道。并且——”
他手忽然朝她一指:“——或许你在这,他早就知道了。”
她的心突地一跳。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李玄白这句话一落,她的鼻尖底下,似乎就萦绕了些……她熟悉的气息。
她曾经最习惯的,他的枕头、衾被、寝衣和颈窝的气息。
顾怀瑾的气息。
她鸡皮疙瘩密密起了一身。
“所以,我建议你,别装失声,”他道,“装失忆吧。”
她揉着太阳穴,听了他这话,睁开眼睛,“失忆?”
“就说,是清河谢氏当年走失的女儿,后来阴差阳错,回了谢家,完全失了忆,不知道此前发生过什么。”他道,“谢氏我去打点。”
这个法子,或许不是不行。
“如此,即便他烧龟甲、抛铜板,只要你一口咬定失了忆,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他能拿你如何。”
“何况,背靠清河谢氏、又有皇上庇佑?”她意味深长地笑着接。
“正是。”
南琼霜抱着肩膀,慢条斯理地拿团扇扇着风。缓而轻的风,丝丝缕缕拂在她脸上,吹得她发丝慢悠悠地微扬。
“有点意思。”她拈着团扇柄,眼尾弯弯,“那就这么办吧。他回来那天,皇上设宴,倘若宴上,我没有血溅当场,安然无恙地回宫——”
拿着团扇,笑盈盈朝李玄白一指,“此事,就多亏了摄政王大人。”
那颗凤鸣丸后,她嗓音格外婉甜,又有意奉承他,听得他心里一跳。
这蛇蝎心肠的女子,竟也会说好话捧人啊。
他嗤笑一声。
“记住,你从前那些习惯,什么喜洁、怕冷、喜清淡、忌荤腥,统统改一遍。”
她挑眉毛一笑,有点惊讶,“你记得倒还挺清楚。”
他不理会她的揶揄,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双狐狸眼,映着粼粼烛火,仿佛志在必得:
“既然你要我帮你,事成之后,怎么报答我。”
闻言,她垂眸想了一瞬。
而后转着手腕,将那碧山绿荷蝶丝绢团扇,点在下巴上,笑:
“……王爷。还是先事成,再说吧。”
*
回了菡萏宫,远香早已替她备好了洗面的热水和敷面的香膏。
她坐在妆镜前,任清涟帮她解着钗饰。
“娘娘时常拜访摄政王,可得小心着点。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见……”
“每次我去,他都特意将附近的侍卫撤去。”窗外蝉鸣啾啾,她乏了,声音恹恹,“何况,阖宫谁敢招惹摄政王。皇上如此势弱,该仰仗谁,站谁的队,人人清楚。即便被人瞧见,嘉庆帝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远香:“只是,千万别叫那常大将军知道。”
夜深了,菡萏宫中只点了几根蜡烛,烛火在镜中飘摇晃动。
她默了一瞬,“你说的是。”
她不愿再想,打了个哈欠,眼
皮重重垂下来。
自从在大明宫内,听了李玄白那句,“或许他早知道你在这呢”,她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地跳。
如果被他找到了,会怎样?
顾怀瑾。
有多久不见了。五年有余了。
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有时她真的会想,那些在天山上相拥着入眠的日子,真的不是梦吗?
假如不是梦,怎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他完全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那个从前跟她抵着额头、磨蹭眉毛的人,要她有什么事对他说、连死也要跟她一起死的人,完完全全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