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11
  
  谢维一愣,似是不知道她指什么。明绰便轻轻地拍了拍胸口示意。当年袁煦一刀横胸,把谢维的金甲都劈裂了,卢望出使长安的时候,他还在家养那伤呢。
  谢维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胸口,只道:“旧伤罢了,臣都已不记得了。”
  “这么重的伤,怎么能忘记呢?”明绰站了起来,突然笑着拍了拍谢维的肩膀,“舅舅还是要保重身体,皇兄还有用得上舅舅的时候。”
  谢维眼中微微一动,看了明绰一会儿,野心的渴望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然
  后又习惯性地被他压制。谢维轻轻退了一步,只道:“陛下不会忘记当年的事,恐怕……”
  明绰没让他说完:“是啊,我也不会忘记当年的事。”
  谢维一愣,以为这是一句威胁。当年就是他奉谢郯之命,带着执金吾卫围住了上阳宫,把那时还是个孩子的小公主赶了出去。他眼神恐惧,明绰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唇边的笑意更深,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几乎依到了他颊畔耳语:“之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我不会忘记。当年是你,站到了我母后身边。”
  谢维浑身一僵,微微侧过脸看她。灯映在水上,水光又映到她脸上,挨得太近,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唯有逆光的一圈轮廓,宛如故人。谢维心中巨震,几乎脱口而出:“拂霜……”
  明绰放开他,退了一步,让他看清了自己。谢维立刻回过神来,低头认错一般:“长公主恕罪……”
  “无妨。”明绰伸手摸了摸脸,很怅然似的,“从小都说我像父皇,但我如今照镜子,总觉得越来越像母后了。”
  可是母后从来都没有活到她现在这个年纪。
  谢维一时语塞,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是很像。”
  “那我希望舅舅,”明绰放下手,看了看谢维,“像当年站在我母后身边那样……”
  她没把话说完,谢维已敛袖躬身,肃然道:“臣明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够了。明绰抖了抖,似是觉得冷。阴青蘅手里抱着暖手炉,一直等在亭外,见她冷,就赶紧送了上来,一面小声通报,说两位卢夫人都在等谢公。明绰接过了暖手炉,一边笑着跟谢维说:“舅舅快回去吧,卿兰还大着肚子,别让她等。”
  谢维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又道:“长公主也别太伤心,等袁将军回来了,孩子以后还是会有的。”
  明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卿兰肚子里的孩子,算是我的孙辈了吧?”
  谢维愣了一下,明绰便笑开来,也不等他回答什么,只轻声道:“真吓人,我都要有孙辈了。”
  她再没说什么,让公主府的下人们把谢维好好地送走了。她自己回到了房中,让人伺候着卸去了妆扮。正洗漱,又有外头看门的小厮进来,给阴青蘅递了封信,说是刚送到的。明绰接过来一打开,就看到了桓宜华的字迹。
  她不是没有去接过人,但桓宜华都没有再来公主府。要说禁足呢,袁家倒是也不敢,就是看准了桓宜华顾虑多,狠不下这个心。桓廊跟袁增这么多年都穿一条裤子,是无论如何不肯让两个小辈和离的,他虽不是桓宜华的父亲,但他如今是桓氏一门的宗主,桓宜华的母亲也被他指使着,如今都住到袁家来劝了。
  桓宜华走是走不了了,明绰之前也没出月子,不方便,两人只能彼此通通信。
  益州捷报回来的还有袁綦的信,袁綦前面还在宽慰明绰失去了孩子的痛,后面就是让明绰好好劝劝阿嫂,气得明绰把他的信都烧了。桓宜华今晚写信过来,还想着劝她别生二郎的气,他在外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氏给他写的信会怎么说想也知道,定是半个字不提袁煦的错处的,要么明绰自己给他写一封信,夫妻两个说开……
  明绰没看完就把信纸揉成了一团,有些生气:“我跟他说有什么用?他做弟弟的,还敢去说兄长的不是吗?”
  阴青蘅觑了觑她的脸色,小心地把桓宜华的信捡回来,劝了一句:“那倒也未必,他毕竟自小是桓夫人照料的,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站在阿嫂这头。如今父兄都仰仗着他在益州立功呢,袁将军说话管用些。”
  明绰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稍微平复了一些:“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看宜华姐姐要顶不住了。”
  桓氏不比楚家,楚恕颐当初都被逼到了那个份上,桓宜华如今的压力可想而知。明绰已经跟萧盈提过了一次,但是萧盈听到个头就让她别说了,桓廊的态度这么坚决,他总不能去硬拆这门亲。萧盈最大的表态,就是又申斥了袁煦,跟当时处理袁綦一样,罚了他的俸,暂停了他的军职,让他思过。
  可是陛下越罚,袁、桓两家就越认定,还不够吗?桓宜华还闹什么呢?
  明绰又把桓宜华的信拿过来,展开看到了底。她仍是关心明绰的身体,怕她失去了孩子太伤心,小月也是月子,伤心了要落病的,千万宽心,别想太多……字字关怀,唯独不提她自己。只有行间两点斑驳,几乎看不出来,明绰把信拿起来对着烛光一照,才看出来这是两滴眼泪。
  明绰一时无言,捏紧了信纸,紧到指节泛白。
  她一定会救宜华姐姐出来。明绰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无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要把天地倒过来,她们才有能自由畅意的那一天,那她就把天地倒过来。
  第162章
  景平三十五年春,东乡公主上书,针对大雍律中对男女婚姻的条例,要求改律。她在“七出”之上又加了“五不去”,将无子定为“非必出之罪”。另许女子诉官,主动和离。休弃之妇改嫁,也无需前夫同意……等等,一共列了八条。
  即便陛下根本没有把这八大条拿到太极殿上去议,朝臣们还是很快得知了其中的内容。廷尉桓皋领着左监、右监在含清宫恨不得以头抢地,说此例一开,民间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求陛下万不可妄动律令。
  陛下暂将此事搁置,看样子不准备理会长公主所请,果不其然又招致了尚书台对长公主的攻讦,就连袁增也难得加入了桓廊,认为长公主的手伸得太长了。
  为了保护妹妹,陛下挑挑拣拣的,又从那八大条里选了两条,予以批准。一条是不许男子为逃刑、避债而休妻,另一条是加重通奸之罪的刑罚。就算是表个态度,他允许长公主议政的意思——议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但是群臣不得再为她能不能议而聒噪。
  然而明绰毫不领情,进宫闹了一场。她那八大条,为的是女子之自由,想和离的能够和离,不想和离的也不至于被强行休弃。但萧盈抛却了前面六条,单捡出来后面两条,不还是在强调“不许和离”么?若无保护女子之法令,一味地去加重男人身上的刑罚,最后不还是都转嫁给他们家中的妻子吗?
  萧盈亲政二十年,头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教训。他还没摆脸色,明绰眼睫毛扇了两下,先开始哭了。
  “皇兄打量我是傻子么?”明绰一边哭一边指控,“不答应就一条都别答应,这样糊弄算什么呀!”
  萧盈两根手指撑住了太阳穴,已经有点儿哭笑不得了:“那这两条也别用了?”
  明绰马上哭得更厉害了:“皇兄怎么一点儿都不为我想想?楚氏当年就是无子才被仲宁嫌弃,我现在这个情形,万一以后……”
  萧盈那两根手指又移到了眉心,捏了两下,生让她给气笑了。他看是明绰打量他是个傻子,前几年的事儿转眼就不记得了,才这样放肆地颠倒黑白。
  “好,”萧盈抬抬手,让她别演了,“你要是能够说动廷尉,朕绝无二话。”
  明绰马上收了眼泪:“当真?”
  “当真。”
  得了这句话,明绰转头就走了。萧盈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满是哭笑不得的神情,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等着看她怎么去说服桓皋。
  但是明绰一点儿没有要去啃那块硬骨头的意思。不到一个月,御史台那里堆满了指控桓皋的证据,都是同僚主动呈上来的。轻则参他苛待僚属,酗酒误事,重则说他曾与谢聿勾结,为庾氏族人遮盖过杀人罪行。
  陈缙莫名其妙,这些来举报桓皋的都是下层的属官,有两个甚至是今春刚从太学被选出来进入廷尉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吃了
  哪个山头的熊心豹子胆,上来就敢检举桓大人。
  但是职责在身,陈缙向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御史台核查无误,情况属实,上报御前。等桓廊还想去保弟弟的时候,陛下已经一封圣旨将桓皋外调鄞州,名为平调,实为罢免。
  新上任的廷尉心里很有数,到御前捧出了折衷之法。“无子”不为必出之罪,但可凭此纳妾。妇女主动诉离,当有虐待、不养、弃家等正当理由……等等等等。萧盈看完了便笑,问他是不是去过公主府上了。
  新廷尉只能承认。萧盈没说什么,让他回去了,再召明绰来,她只耸耸肩,认得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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