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第94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9-16 10:12      字数:4031
  过去他笑她憨,现如今,终于明白原因。
  习武之人饿不得肚子。
  肃州军远离京城,距粮草富庶的江南更是相去甚远,每年军饷运过去折损严重。
  他们吃一顿饱饭并不容易。
  他舍不得她饿着,一时一刻都不行。
  裴越声线实在和煦,眉眼也温情。
  令明怡生出几分他不曾疑她的错觉。
  “我还好,方才吃过几块点心。”
  裴越没说什么,见荀氏身侧的罗汉床旁摆着瓜果零嘴,他端了一盘来搁明怡面前,明怡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这个空档,荀氏已将女儿从怀里拉出来,“你快告诉娘,发生什么事?”
  裴萱哭过后,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身退下来,立在荀氏跟前屈膝,“叫母亲操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拌嘴闹别扭而已。”
  齐俊良气得起身,直直望着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怎么不算大事?你当着岳母的面说明白,你心里是不是有人,自生了钊哥儿,你连屋子都不叫我进,这还叫夫妻嘛!”
  说完方意识到明怡在场,一时恼恨嘴快,不该当着弟妹面扯这些,忙背过身去,颇有几分无地自容。
  荀氏听了这话,险些昏过去,捂着胸口,“怎么可…………她心痛地望着女儿,还不大相信,“他说的可是事实?”
  裴萱见他骤然都抖落出来,一张俏脸绷得通红,又是羞愧,又是气愤,指着齐俊良反唇相讥,“你难道也是个好的?你屋里就没人了?这三年也没旷着你吧!”
  荀氏一听这话,便知裴萱是侧面承认了齐俊良所说,眼前一黑,怒道,“当着你弟妹的话,你有脸说这些!”
  荀氏一动怒,众人齐齐起身。
  裴萱已然是破罐子破摔,慢腾腾走到明怡身侧,抱着她胳膊,“明怡早就知道了。”
  明怡:“……”
  荀氏足足沉默了许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那个人是谁?我可从未听你提起过。”
  被母亲这么一问,裴萱不知为何,一种无边无际的委屈涌上心头,她抱住明怡泣哭。
  齐俊良见状,更是醋得跺脚,也跟着红了眼,指着她与荀氏道,“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北定侯府的李蔺昭!”
  “连钊哥儿的名字都照着人家取的。”齐俊良呕得要死。
  “李蔺昭?”荀氏呆住,“天爷呀,怎么会这……一屁股跌坐在罗汉床上,时而捂胸时而捂额,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明怡一手抱住裴萱,一手捂额,心底深深浮现一股无力感。
  齐俊良这才将始末道出来,“年终尾宴那日,肃州知府家的沈姑娘不是登门么,我见萱姐儿便与人家热络得很,开口闭口就问她李蔺昭在肃州的事,她的性子您是明白的,不上心的人和事,哪能追着来来回回问,我心里便起了疑,念着亲戚面前闹得不好看,一直忍着。”
  “这两日肃州的案子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从上元节那夜回来,她就不对劲,总是偷偷抹泪,到昨日李蔺昭临终写过血书的事在城中传开了,她便难受得吃不下饭,我原也不想闹,实在是见她茶饭不思,为个旁的男人弄得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了,气得摔了碗筷,便将事情捅了出来。”
  “我怨她心里有人,她怨我收了通房,可若不是她不叫我进屋子,口口声声今生今世皆不愿与我做夫妻,我也不至于一时糊涂将人收了房。”
  “岳母,我是有错,可我也是诚心想与她过日子的,她不能这样待我,我们还有孩子,那李蔺昭都死了这么多年,为何还要来祸害萱儿?”齐俊良也气得哭起来。
  他也深感痛苦和无力,倘若是个活人,他还能寻人家打上一架,可偏是个死人,哪有活人拼得过死人的。
  裴萱一听,顿时怒而反驳,“你个胡搅蛮缠的东西,胡乱攀咬什么,我对蔺昭只有敬慕之心,从不敢生非分之想,这几日难受,也是为肃州军难受,为他不值罢了,你这个混账,非要将我的心思扯歪,显得我多么龌龊不堪似的,我就算再如何,也比你好,这三年,你也不委屈。”
  齐俊良红着眼争道,“你实话实说,你嫁我时,心里便有了他对吧?而我当初可是实心实意喜欢你的,头一年我对你有多好,可你呢,你心里却念着旁的男人,裴萱,你摸着良心,你对得住我?”
  裴萱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转身又栽入明怡怀里。
  明怡抱住她,神情一言难尽,捂额的手缓慢往下延展,将整张脸都给捂住了。
  齐俊良委屈地跪到荀氏跟前,
  “岳母,你可要替我做主……”
  荀氏听完这段官司,委实震惊不已,却还是慢慢冷静下来,先看了一眼裴越,看他是什么意思。
  孰知那儿子不知想什么入了神,文文静静坐在那,思绪像是被抽空似的,周身弥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荀氏只当他为自家姐姐难过,低声唤道,“越儿,此事你看如何料理?”
  裴越倒是很快回过神,起身将齐俊良给扶起,“姐夫,你先去我的书房,回头我有话问你。”
  齐俊良抬袖拂了一把眼泪,最后看了一眼裴萱,心头泛酸,朝荀氏施礼退下了。
  待他离开,荀氏方难过地红了眼,将裴萱从明怡怀里拉出来,带回罗汉床上坐着,将她搂在怀里,又怒又心疼,“傻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连为娘都瞒得这么死,你让娘如何自处?早知你心里有人,娘不会勉强你嫁人的。”
  裴萱终于不再遮掩了,目露凄楚,“就算告诉您,您也不会答应我,与北定侯府议亲的对不对?”
  荀氏一时怔住。
  一瞬间明白了裴萱的苦衷。
  孩子是不想让他们做父母的为难。
  当年已然委屈了裴越,牺牲了他的婚姻,她和丈夫是断不会再舍得委屈裴萱的,若裴萱表明心意,场面只会比今日还要难堪,裴萱大约是明白这一处,才高高兴兴上了花嫁。
  “母亲和父亲不会答应的。”裴萱拂去眼泪了然地说,
  “东亭,也不会。”
  裴越舌尖在齿间用力抵了抵,终是沉默未语。
  裴萱半是含笑,半是含哭,“我是裴家长房嫡女,我享受裴家带给我的无上尊荣,我也得为裴家付出,更得为裴家着想,个人喜好算什么,男女那点子情愫在阖族安危面前又算什么?”
  “裴家几百年的祖训不会因我而改变,我也不能为一己私欲,让家族陷入夺嫡的风波,如今瞧来,我的抉择是对的。”
  一席话将在座诸人说的哑口无言。
  裴越沉默。
  明怡默默听了一程,好似事不关己,自始至终不曾插话。
  荀氏最后问裴萱,“那你如今作何打算?若实在心里没他,也不能耽误人家,当然,也不能耽误自己。”
  裴萱一时没说话。
  荀氏便寻裴越拿主意,“东亭,你看呢?”
  裴越这回倒是开口了,“依二姐的意思,无论她做何决定,我都支持她,也一定会帮她。”
  身为嫡亲弟弟,他不一定赞成裴萱的抉择,却一定会捍卫她的抉择。
  裴萱垂眸权衡了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抬眸笑道,“娘,我不想和离,我试着与他过日子。”
  她没有改嫁的心思,和离也不是出路,她还有个三岁多的孩子,这般僵持下去,日子也难熬,不如试着退一步。
  婚姻不就是一面山重水复,一面柳暗花明么。
  荀氏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将裴萱拉到明怡身旁,“明怡,你帮我陪陪她,我跟东亭说几句话。”
  明怡闻言起身,伴着裴萱往外去。
  暖阁内静下来,荀氏重新回到罗汉床上坐着,捂着额连叹了好几声气,“我瞧着他们俩夫唱妇随的,只当感情很要好,谁知道光在我跟前演戏,瞒我瞒得这样……
  裴越听了这话,不觉苦笑,裴萱这算什么,还有更头疼的在后头呢。
  “母亲放心,齐俊良那边,我会去说,叫他往后一心一意对二姐。”
  “那就好,其实齐俊良性子也不差,在你手底下当差,有你镇着,他是不敢对萱儿如何的,就是我家这姑娘脾气有点拗,被我养娇了些。”
  裴越淡声道,“姑娘家娇一些又何妨,齐俊良是男人,该让着她。”
  荀氏闻言失笑,“你在这,端着小舅子的架子教训人,可在明怡那,你却逞威风,你掂量着人李家没有大舅子治你不是?”
  裴越听了这话,唇角漫出一抹苦涩,渐渐的有些失神,片刻后忽然问荀氏,
  “母亲,北定侯府可还有人?李侯当年有几个孩子?”
  提到北定侯府,荀氏并不陌生,她摇头叹道,“其实我们裴家与李家也算有些渊源。”
  “李夫人与我一样是扬州人士,少时我们俩是相识的,只是我脾气比李夫人要烈些,不肯吃亏,李夫人性子好,内敛稳重,不爱与人别苗头,我们私下常说她是个木头。”
  “几年后,我们一道嫁入京城,时常走动,我怀你那会儿,她也怀上了,我们俩在大相国寺撞上,叙了好一会儿旧,年前我生了你,她当时还封过一份贺礼,可惜年底她便去了乡下,孩子也是在乡下生的,我打发嬷嬷去送贺礼,听说跨过年三月,她生了一对双生儿,可见好福气。”
  “儿子便是赫赫有名的李蔺昭,至于女儿,听闻生下来身子弱,一直养在乡下不曾回过京城,三年后,李夫人也去世了,我与李府再无联络,京城知晓她还有一个女儿的人并不多,”
  裴越始终垂眸听着,手搭在桌案处微微一颤,克制着情绪问,“母亲可知那位李姑娘叫什么名?”
  “李蔺仪。”
  第65章 他就这么好骗么
  细雨纷纷, 游廊上一盏盏夜灯破开雨雾蜿蜒,有如灯龙。
  裴越独自回到山石院,蓦地抬眸, 满院的雨潇潇落落,被廊庑的灯芒映照得丝毫毕现, 一簇簇跟针似的下在地砖上, 也下在他心里。
  李蔺仪。
  李蔺昭之妹。
  她回京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她想给李家翻案。
  老爷子怎会与她搅在一处,又眼巴巴将人送到京城, 送至他手里呢。
  真真是亲亲好祖父,这么大事竟将他蒙在鼓里。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骗么?
  裴越将那抹自嘲收进眼底,抬步回了房。
  齐俊良由书童伺候坐在西次间的圈椅处, 桌案上摆着几个食盒, 想必齐俊良尚在等他用膳, 裴越进来,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他这个人素来如此, 一身锋芒藏在笔端藏在内里锦绣,极少露在眉眼, 平日瞧上去是一片朗月清风的作派。
  “姐夫。”他唤了一声, 来到齐俊良对面坐下, 看了一眼书童。
  书童得令上前布菜。
  齐俊良朝他诶了一声, 眼底还噙着泪,抬起胳膊拭了拭,忙不迭问他,“你二姐怎么说?”
  裴越目色落在桌案那些菜碟,一面拿着帕子净手, 一面回,“先用膳,有什么话膳后再说。”
  齐俊良心里便犯了咯噔,有了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