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 第61节
作者:非天夜翔      更新:2025-09-26 10:00      字数:3634
  “你们先去住店。”萧琨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追进了酒馆内。
  “隆让!”萧琨道。
  那年轻人站在门口,见萧琨入内,当即一把抱住了他,说:“萧大人!”
  萧琨拍了拍他的背,此人正是耶律大石将军府上的右武训,其官职相当于教头,曾在上京生活时,常是他负责在北院与大辽驱魔司之间传递消息。彼此说不上熟稔,从前见面亦是公务往来,简单见礼。
  但现如今大家都成为了亡国之人,骤见故交,便亲切了许多。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道,那名唤隆让的教头笑了起来,说:“坐下说。”
  项弦在门外朝内看了眼,萧琨示意他进来就是。
  项弦于是入内,席地而坐,隆让的脸色顿时一沉,说:“宋人?”
  “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萧琨毫不介意,说,“这段时日里,发生了许多事,你说罢,有北院的消息么?”
  隆让充满了敌意,打量项弦,毕竟不久前,宋、金的海上之盟,直接导致了辽国的灭亡,这等血海深仇,萧琨能放下,寻常辽人却决计不能忘怀。
  “隆让?”萧琨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带着几分责备之意,显然不悦于隆让的无礼。
  “我先回去,”项弦说,“大伙儿不会说吐蕃语,本想问问你,不过没关系,比画着来就是了。”
  萧琨示意他坐就是。
  隆让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不甘,说:“大石将军派我在此地联络消息。”
  “他人呢?”萧琨骤然意识到耶律大石还活着,最后一次打听到他的消息,是他收拢残军,前往可敦城,重整旗鼓以备南下复国。
  “就在庭州。”隆让说,“他想与高昌王交涉,借兵打回去。”
  项弦在一旁开始自斟自饮。
  萧琨:“大石将军手下还有多少人?”
  “五万弟兄。”隆让答道。
  项弦心道耶律大石压根没想打仗,上京一沦陷,就带着部下们跑了。
  萧琨也叹了口气,说:“你替我传递消息与大石,我需要与他见一面。”
  “雅里殿下呢?”隆让又问,“萧大人就这么自己逃出来了?”
  萧琨听到这“逃”字,总觉刺耳。
  “他保护你们殿下离开了上京,”项弦听他们谈及“雅里”“大石”,便直接用汉语来了一句,“大石将军又做了什么?”
  隆让瞬间火了,吼道:“关你甚么事!宋狗!”说着拔出刀,一刀劈在案上。
  项弦:“哟,这刀不错,你用它捅过自己没有?”
  萧琨让项弦起身,说:“给我几分薄面。”
  项弦狠话没放完,已被萧琨带了出去。
  隆让虽不好当场拔刀砍人,却记恨上了项弦。
  “他曾是我的同袍。”萧琨朝项弦说。
  “罢了,”项弦倒是无所谓,摊手道,“你不生气,我自然不气。”
  “我须得去见耶律大石。”
  “你说过了。”
  萧琨:“但过后如何,我也未想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两人又去市集上寻吃的。翌日,隆让已不知去向,但项弦看得出哈密力城中,有不少暗哨盯着他们,找心灯要紧,也懒得与辽人打交道,是以晨间便离城出发。
  离开哈密力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高昌城了,时间进入二月,虽仍有春寒,天气却渐渐地暖和起来。
  马车上路,极目所见,除了荒滩还是荒滩,除了戈壁还是戈壁,偶有成群的野骆驼在天地间肆意奔跑,除此之外,就是漫漫风沙中的丝绸之路,通往远方。
  他们沿着乌孙古道一路朝西,出盆地,条件陡然变得艰苦起来,大部分时候只能蓬头垢面地在野外宿营。这是项弦与萧琨有生以来头一次进西域。
  到得最后,连潮生也开始难受了。
  “什么时候才到高昌?”入夜时,潮生倚在乌英纵怀里,坐在篝火前问。
  “明天就到了,”乌英纵耐心地答道,“你不喜欢西域吗?”
  潮生:“没有树木与花,总觉得不大舒服。”
  阿黄舒展翅膀,说:“附近连鸟儿也没见几只顺眼的。”
  项弦:“耽误你谈情说爱,当真对不住了。”
  乌英纵打趣道:“待得到天山南麓,库尔勒一带,兴许水草丰茂之处,美人儿得多些。”
  “美鸟儿。”潮生也笑道。
  众人都笑了起来。
  萧琨摸摸潮生的头,说:“睡罢。”
  项弦依旧躺在石头上看星星,朝萧琨说:“想来你已有许多年,不曾用双脚丈量过神州大地。”
  “不错。”萧琨也在项弦身畔躺下,说,“自打有了龙,千里之遥,一日可达,我就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只想快点抵达目的地。”
  项弦整理在石前蜷缩着的阿黄的羽毛,摸到一片掉落的鸟羽,收进怀中以备不时之需,见萧琨看,便递出金红鸟羽,送给了萧琨。
  “现在呢?”
  “这会儿好多了。”萧琨说,“很有必要,毕竟我得认识自己需要去守护的世界。”
  项弦忽想到一事,问:“等拿到了心灯,接下来呢?”
  萧琨想了想,说:“心灯会寻找一名宿主,就像先前咱们商量的一般。”
  项弦:“谁去当心灯的宿主?”
  萧琨:“自然是我,这是咱们商量过的,忘了?否则还有其他人选?”
  项弦:“你知道如何引心灯入体么?”
  “触碰它。”萧琨答道,“曾经心灯继任者未定,法宝处于游离状态下时,就是这么进入宿主体内的。”
  项弦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们在寻找心灯,而敌人是不是也想毁去它?毕竟这一路上,没有任何魔的动向,这实在太不寻常,按理说敌方该跟随他们一行人才是。
  但也许心灯本来就是克制魔的利器,所以魔族下意识地也在畏惧?
  “你又知道心灯会选你?”项弦朝萧琨问。
  “你看我不像被它承认的人么?”萧琨坦然道,“不怕你笑话,我觉得我这人尽管缺点不少,但从来就严格要求自己,要守住本心……你那什么表情?”
  项弦笑道:“你不仅守住了本心,还很固执呢!”
  萧琨说:“是,我就是固执。”
  项弦心中一动,确实如此,他也曾想过萧琨为什么这么吸引自己,因为长相么?不,也许正是因为他那既坚韧又充满责任感的品行。虽嘴上不承认,项弦心里却很清楚,他对萧琨有种仰慕感。
  萧琨犯错,会主动道歉,更难得的是他还会自我反省;他珍惜与所有人的感情与缘分;受人恩情便想着去回报,他同情弱小,不因权势折腰;始终将诛戮天魔视为自己必须做的事,从不推脱责任;不贪恋口腹之欲,持身甚正,还节俭生活,不为外物所动……所谓“孝廉”无非也就是这样了。
  换作小时认识,萧琨一定是江南青年中,人人仰慕的品行范例。有时项弦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家,能培养出这等人品?也许只有“天生”能解释罢。
  萧琨又说:“而且除了我,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罢,”项弦说,“我觉得你行。但万一得不到……”
  “不要乌鸦嘴。”萧琨不悦道。
  项弦向来贪多嚼不烂,智慧剑没用好,又想要心灯,反正没人会嫌自己太强。但心灯若被萧琨得到,他倒是服气的。
  局面迄今仍处于扑朔迷离中,萧琨的计划却简单而直接,首先,找到心灯,并获得心灯。接着与拥有智慧剑的项弦追寻魔王的踪迹,逐一击败他的部下,再彻底净化这名藏身暗处的魔王。
  翌日清晨,天依旧一片灰暗,风越来越大。
  “天色不大好。”乌英纵说。
  “咱们得尽快上路,”萧琨当机立断,说,“沿途再找戈壁避风,就怕是沙暴,留在旷野上太危险了。”
  虽然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西域,但关于塞外的环境,萧琨曾有所耳闻。果然,马车刚启程不久,沙暴就来了。
  萧琨与项弦果断下车找路,让潮生坐在车内,乌英纵则继续驾车。
  沙暴一起,顿时遮天蔽日,项弦以布蒙着口鼻,大声道:“前面有戈壁!能挡风沙!跟着我走!”
  “项弦!项弦!”
  四面黄沙茫茫,天地漆黑,只有砂砾与狂风在肆虐。项弦带着他们往戈壁石群中走,萧琨却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项弦猛一回头,发现是萧琨。
  萧琨怒道:“埋着头想走去哪儿!太远了!”
  项弦再回头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看不见马车了,萧琨牵紧了他,凭记忆回身寻找马车,片刻后他另一手抽刀,在沙暴中焕发出蓝光,又听见马匹嘶鸣,循着声音找到马车。
  项弦凑到萧琨耳畔,大声道:“前面有人!”
  戈壁群落中间有数座房屋,在狂风中敞开了门,一人快步冲来,大声说着回鹘语,想必是让他们快点进去。乌英纵将马车推到戈壁中,再次变幻为人,项弦与萧琨进了房屋外的篱笆区域,风力减小不少,及至被那人带进房屋后,门“砰”地一关,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只见年轻人与老妪,母子二人住在戈壁群落中,年轻人笑着说了句回鹘语,看长相却不似回鹘人。
  灯光昏暗,外头狂沙呼啸。
  潮生第一次看见这大自然的力量,充满了好奇,凑到窗前还想感受一番,却被年轻人拉回来,让他在椅子上坐好,递给他一杯水。
  “谢谢。”项弦与萧琨简直狼狈不堪,满头满脸的沙,相视而笑。
  他们与这陌生母子语言不通,通过比画,大致能猜到对方意思。年轻人说了许多,想必是“这种鬼天气,实在不适合旅行”,末了又问几句。
  “宋,”项弦指指外头,说,“我们从大宋开封来。”
  “宋!”年轻人会意,点头。
  老母亲起身,躬身下地窖去找吃的,萧琨马上道:“不必麻烦,沙暴过后我们就走。”
  乌英纵最后进来,还在低矮的门框上碰了一下。
  “马儿被吓跑了,”乌英纵说,“得去找回来。”
  “待会儿再说,让阿黄去找,”项弦道,“大伙儿先歇会儿。”
  阿黄:“又是我?”
  项弦:“也没让你现在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