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
比格咬键盘 更新:2025-09-27 08:58 字数:3344
不过他真的完全没有发现吗?柳方洲心里有鬼,佯装镇定地翻开报纸。
可能项正典根本想不到两个男子谈情说爱这一层。也许该找个时间对他说明?
没什么必要。这些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认可,他与杜若的关系也不需要通过别人获得证明。
“这里是写到了宵禁的事。”柳方洲扫了眼报纸,“项师兄你说师父要与我们商议事情,我想也是这个。”
柳方洲猜得不错。他与项正典一前一后进了书房,王玉青已经在等着他们,左右两边坐着孔颂今与张端。
“不用了。”柳方洲与师父们打过招呼,刚想上前斟茶就被王玉青制止,“都自己来。叫你们过来是为了商议,中秋之后的宵禁要如何对待的事。”
庆昌班的大小事务,一直都是王玉青与孔颂今前后台分别把持,项正典年纪最长,常做的也只是一些递话记事的活。叫上他们两个过来,这还是头一次。
“怎么不叫杜若?”张端回头问王玉青。
“杜若性格太软,拿不住事情。”王玉青端起茶碗,“让他过来也说不上什么话。”
“他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张端又揶揄他,“传出去,可别让别人说王大班主偏心对待。”
“我只是格外知道他的脾气罢了。”王玉青面不改色,“方洲,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方洲心里还是有鬼,一时间脊背上都冒了汗,只是低头称是。
“好了,都少说几句闲话。”王玉青将手指在桌边敲了敲,“往后管上十二点的宵禁,许多戏都碍事不少。我想的是堂会仍然照接不误,不过费用可要重新算了。”
“说起来,几年前直系军阀管城的时候,倒是也宵禁过。”孔颂今接上话说,“那时因为晚上演戏的时间不够,京城大大小小的戏班的戏钱几乎都少了一半。”
“我那时留洋在外,所知道的着实不多。”王玉青微微颔首,“孔老板您细说?”
师父居然还在海外待过一段时间?他待人接物都老派极了。柳方洲心里也正讶异着,项正典先啊了一声:“师父您去过外国哪?我可从来没听您提起过。”
“年轻时候的事。”王玉青仍然面色如常,“在樱岛与沙国都待过一阵子。多了解一些异国文化也不是坏事,你们应当都知道,现在花旦的扮相是如何改良的罢?”
诸如红娘、春香等花旦角色,新时代以来在服饰上改变了许多——最为显著的就是在后脑勺原本垂下线帘子的地方加了一个硕大的、红缎子打成的欧式蝴蝶结。这个改动使得伶俐青春的丫头形象更加生动,蹁跹行动时身后的蝴蝶结随之摇曳,娇憨可爱。
而这正是三乐社的乾旦留香先生在沙国采风之后,回国改动的手笔。这个大胆的改动不仅丝毫没有妨碍京戏原有的风格,还使花旦的形象更加独特,很快在行内风行开来。
“什么空我们也出国演出去。”项正典笑嘻嘻地说,“我倒觉得那些蓝眼睛洋人看不懂呢。”
“户部街现下住了不少洋人,也都爱请堂会,都是图个新鲜。”张端啧了一声,“要我说啊,我可真不愿意给那些人唱。”
“我也是!这些人又偷又争真是可恶。”项正典连连点头。
“慎言。”王玉青无奈地出声制止。
“你们说起户部街,我倒想起来了。”孔颂今往地上吐了口茶叶沫,“几年前宵禁的时候,不正是户部街的柳总督说国无文化不兴,才提议解了戏楼影院的禁令吗?”
柳方洲一个激灵,勉强稳住心神。
“那时的情形也与现在不同了。”王玉青沉吟片刻,“各类政策三天两头的变,税金都没个定准。”
“哎,那柳总督当年也算个京城有名的票友。”孔颂今还在大发感慨,“他那时在东城的各家戏园里无人不晓,出手也阔绰。真可惜……”
“住了。”王玉青突然收起了淡然的神色,“孔颂今,言多必失。”
孔颂今的脸一下子灰了下去,唯唯诺诺地点头噤声,不再言语。
“?”项正典疑惑地看着他们。
“?”张端也疑惑地看着他们。
“还是说刚才的事。”王玉青轻咳一声,“堂会戏如果十二点之前收台,或许所收的银元应该减半。”
关于夜戏改制的话题平静无波地进行下去。
说是与项正典柳方洲商议,他们两个也只是在一旁听着。桌前滩开了戏班大小的账目,柳方洲看得一知半解。他幼时不怎么学习经济筹算,养尊处优的时候又不需要自己操心这些,倒是项正典理解得更快。
王玉青如果久不成婚生子,那新一任的承班人,项正典实在是最好的选择。
“中秋那天还赶上堂会戏呢。”最终商定之后,项正典和柳方洲告辞出门,张端替他们打着灯说,“谁承想往后都要不得夜戏了。”
“也有好处,回来之后还能吃上中秋赏月的月饼。”柳方洲微笑着搭话,抬头看见杜若站在月亮门下,正等着柳方洲回来。
“夜里露水重,等在外面干什么。”柳方洲向前一步,趁着夜色握住杜若的手。
杜若回头看了眼,张端已经回身离开了,于是回握住他的手。
“深夜的月色最好看。”杜若回答说,“——我还买了夜宵,等你回来呢。”
【作者有话说】
【留香先生】当然就是荀慧生先生啦!红娘的蝴蝶结也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中西结合的例子~
第65章
天气转冷,黑夜渐渐长了起来,宵禁的禁令也让这座古老城市的民众们平静地接受了。京城的人们照旧劳作生息,一切似乎与往年没什么区别。
可是渐渐地,黑夜里传来的声响愈发令人胆寒——枪声与哭喊声,官兵的靴子踏在地上齐刷刷作响,报纸上、广播里的消息越来越含糊其辞,是执行公务,还是在清除异党?从国境东北传过来的消息也愈发令人不安。
“像我们这些老辈子,闹洋闹拳的日子都受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有些老人——像张端师父,这样安慰似的、夸口似的说,“偌大京城,什么风雨都遭过,您放心得啦!”
戏班的生意却也没什么变化,庆昌班各人仍然演出或学戏,按部就班。
道琴出门买焦圈吃,回来时拎了一页传单,上面洋洋洒洒印着新编的民歌小调,所唱的正是政府对东北边邻国侵占的“不抵抗”。道琴念了两遍,很快学会,蹦哒哒唱着的时候被张端捉了个正着。
“人家都写了,‘努力救国,人人要唱’。”项正典却为道琴辩护,“我觉得这写得也有道理呢!”
柳方洲也在一旁,向道琴要来了传单看了看。
“方洲你说是不是?”项正典仍然叉着腰义愤填膺,“你学识大,肯定比我更懂——是不是?”
“正典你也忒拗了。”张端也不再说什么,摇摇头把自己搬着的堂鼓放到廊边,“不是要练‘坐山’一折吗?还不快去搬把椅子。”
《坐山》是《通天犀》里项正典所扮演的青面虎重头戏所在,最为出彩的就是中间一道椅子功:脚蹬厚底靴的青面虎“哇呀呀”一声从椅子上连翻三层,稳妥利索。
张端很快把堂鼓敲起来,项正典挂着一部髯口,数着节拍摆出架势,双腿一屈翻到椅子上。
现在夜训的时候,已经四下吹起了凉风。项正典还是打着赤膊,豆大的汗珠从脊梁上横淌。
他对自己要求颇高,练功时地上不设软垫,单腿站在椅子把上作罢一套动作,扑腾一下稳稳站定,看得柳方洲心里一紧。
“差不多了。”张端把鼓槌放在堂鼓边,“正好我在这边,方洲你有什么武戏要练练的?”
“辛苦师父。”柳方洲应声站起来,“我合一遍《夜奔》的鼓点也成,这一出我一直学得不好。师父您先歇歇。”
项正典喝水用的是一把粗瓷茶壶,他不计较茶叶好坏,也不像柳方洲一样要与杜若分杯斟茶,只管自己对着壶嘴猛灌一气。
“《夜奔》啊。”张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卷烟来,“这个谱子我是熟得很。”
还没等柳方洲和项正典说些什么,张端就自己打着拍子唱起了《夜奔》里的“新水令”。
“按龙泉血泪洒征袍,
恨天涯一身流落。
专心投水浒,
回首望天朝。
急走忙逃,
顾不得忠和孝。”
挑不出什么差错的武生腔调,比起年纪尚轻的柳方洲来格外有江湖气,也颇有味道。
“师父您还会这个?”项正典稀奇地问。
“我从前也是唱文武小生的呢。”张端嘿嘿一笑,“无奈不是吃这碗饭的命,二十五岁的时候喝酒误了戏,所以庆昌班建起来的时候就只敲着鼓了。”
“之前从来没听您讲起过。”柳方洲也说。
“你玉青师父管班,不让我提呢——贪酒误戏又不是什么好事。”张端摇头晃脑地哼哼着,“最早开蒙还学了点花脸——所以正典随我,现在也能唱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