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10节
作者: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6813
  狄依依只当自己要被发觉了,却听院子外面有人道:“是我,侯爷,安济坊坊主弥心先生前来拜访。”
  高士毅讶然道:“弥心先生居然亲自来了?快快有请……不对,我亲自去迎!”
  安济坊前身只是一家医馆,历任三代坊主都是京畿路的名医。七年前,弥心继任,四处筹集善款,逐渐将这座医馆扩展到今日一座坊市的规模。
  因致力于“为天下寒苦之人辟一席立锥之地,为九州患病之人觅一道活命之机”,这些年来安济坊不仅成为穷苦百姓心中的求医圣地,也是王公贵族最信赖的医馆。
  而作为安济坊坊主,弥心更是受万众敬仰。民间传他是药王菩萨化身,上至公子王孙,下至黔首黎民,无不交口称颂。
  高士毅从床上坐起,正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忽听门外一个声音道:“侯爷不必多礼,老拙已经到了。”
  一名家丁领着三个人走了进来,当先的是一位褒衣博带的中年儒生,四五十岁年纪,方脸阔耳,一撇短须,头裹方巾,脚踩芒鞋,手中捧着一只灰不溜秋的瓷盆,像是每个乡寨都能碰到的老学究,又天生携着一股让人春风拂面的暖意。儒生身后是个老和尚,着一身灰白袈裟,戴一串檀木佛珠,面白无须,慈眉善目。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个小沙弥,手持木鱼和佛珠。
  高士毅一轱辘翻身下床,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从一个满嘴脏话的胖老头,瞬间收敛得彬彬有礼。他恭恭敬敬地执弟子礼:“弥心先生远道而来,弟子有失迎迓,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弥心道:“哪里哪里,侯爷数次为安济坊捐钱捐物,拳拳向善之心,让人由衷感动。”
  躲在外面的狄依依大为疑惑,高士毅一毛不拔的性子尽人皆知,这等吝啬鬼居然舍得给安济坊捐钱捐物,岂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隔着窗向里面看去,却见弥心躬身为礼,将手中瓷盆轻放在案几上。那瓷盆灰不溜秋,毫不起眼,但釉面柔和,色泽莹润,乃是难得的精品。盆中装着黑色沙土,种着一株药草,枝叶已经干枯,软趴趴伏在黑沙上。
  狄依依心中好奇,正巧高士毅亦有此惑:“先生,弟子每次得见尊面,都见先生带着这盆枯草,片刻不离身,它有何灵异之处?”
  “这唤作‘逢春草’,生于西域大漠之中,坚韧耐旱,枯而不死。只待天降甘霖,它便起死回生,再发新芽。这株‘逢春草’,正是老拙一生所悟的道。它新芽萌发之时,便是老拙破障得道之日。”
  此话似乎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天机,高士毅听得云里雾里,脸上却摆出一副虔诚模样。弥心又介绍道:“这位是云池寺的高僧方慧大师,他从南方云游回来,正好和老拙在城外相逢。我二人论及一事,这才携手前来拜访。”
  高士毅双手合十,向方慧和尚见礼,诧然问道:“两位光临寒舍,弟子荣幸得很,却不知弥心先生所为何来?”
  弥心道:“老拙此次冒昧叨扰,是因那逆徒而来。”
  高士毅愕然问道:“逆徒?什么逆徒?”
  “数日之前,是否有一个修行者前来贵府拜见?他身形异于常人,近乎有八尺高,对外声称是出身于安济坊的门徒。”
  安济坊所承袭的医道,第一要旨就是扶危济困。这些年不仅有无数去安济坊求医的患者,更有成千上万慕名前去求学求道之人,但最终被收为门徒的不足百人。安济坊弟子除了学医,还要修行“福道”——不娶妻纳妾,不延续子嗣,不求功名,不图富贵,行百善,积百福,才能被称为一名“福道徒”。
  “难道先生说的是……邱远邱仙师?”
  弥心苦笑:“正是邱远。不过他何德何能,可被称为‘仙师’?唉,这其实是安济坊的一桩丑事,邱远是老拙的徒弟,但早在两年多前,就被逐出安济坊。他天生聪慧,医书药典一看即通,疗伤治病一学即会,但性格执拗偏激,做出诸多丧心病狂的恶事来。他甚至半夜闯入先贤堂,损坏先师的圣体遗蜕。”
  “什么?”高士毅悚然动容。
  先贤堂是安济坊中最神圣的所在,里面供奉着神农、黄帝、扁鹊、张仲景、华佗、皇甫谧、葛洪、孙思邈等岐黄先贤的神像。其中最要紧的,却并非这些古老的先贤,而是安济坊历任两代“百善大圣”的“圣体遗蜕”。
  安济坊传有一本《百善经》,认为人生行够“百善”,修到至纯至朴,就能脱掉肉体凡胎,跳出三界之外。弥心口中的“先师”,乃是上一任安济坊坊主,姓吴,字仪先,因谐音“医仙”,故人人称其为“吴医仙”。他医术高超,德高望重,六年多前突然悟道,脱胎换骨,飞升成圣,留下一具“圣体遗蜕”,多年来一直不朽不坏,受万人敬仰。
  高士毅此时才得知,吴医仙的圣体遗蜕竟受过徒孙的冒犯。但他也曾去先贤堂瞻仰过那具宝相庄严的法体,浑然没有察觉有什么损坏。
  “那厮不仅对师祖的圣体遗蜕不敬,还研制禁方,私下卖药给宾客,害得许多病患家破人亡。老拙将他逐出安济坊,结果他怀恨在心,数次阴狠报复,所犯恶行罄竹难书。”
  “他……邱远……”高士毅满脸惊容。
  “他被逐出师门后,到处招摇撞骗。老拙一直在追查这个逆徒,侯爷既然跟他有所接触,其间发生了什么事,能否告知老拙?”
  高士毅脸色有些难堪,见弥心目光中充满慈悲关爱,终于咬牙道:“先生可曾记得,去岁安济坊办的一次唱卖会,压轴宝物是一只墨玉貔貅。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那貔貅竟然活了过来,在木匣中吞云吐雾,喷出滚滚云气,发出声声嘶吼……咱们当时都胆战心惊,后来吼声停止,云雾散去,匣中却空无一物,那貔貅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见了。”
  他说到这里,一丝惧意透过满脸的肥肉渗了出来。弥心也是脸色微变:“老拙当然记得,物主在寄唱之前,曾将那墨玉貔貅取出给老拙掌眼,老拙瞻仰过后,是亲手放回匣中的。”
  高士毅刚提及此事时,狄依依满腹好奇,等弥心这般一说,她想象当时场景,竟没来由心中一阵发毛。
  “三个月前,弟子偶然得了一只墨玉貔貅,和那日唱卖的墨玉貔貅十分相像。听说貔貅是瑞兽,只进不出,能替主人聚财。弟子一时鬼迷心窍,将它供在家中……唉!”说到此处,高士毅猛拍大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他不断唉声叹气,狄依依听得急不可耐,恨不得冲出去将他的嘴掰开,让他一口气说个明白。
  好不容易高士毅捡回话头:“自从供奉了这只墨玉貔貅之后,弟子就患上了难以启齿的病症,就是……也不怕先生笑话,刚开始只是严重的便秘,出恭比爬泰山还费力。初时用药可以缓解,后来即便服药也无用,只能让人帮忙,用手助我出恭……弟子饱受折磨,无日不想摆脱病症困扰,后来猜想多半是这貔貅在作怪,于是让犬子拿去典当,给了一家当铺,可是……”
  说到这里,他脸上肌肉抽搐,露出一丝畏惧神色:“好不容易把它当出去,可它……它又自己回来了!”
  弥心愕然:“自己回来了?”
  “是!不瞒先生,弟子也算有几分家财,专门在房里打了个楠木斗柜,用来存放一些异宝奇珍。可头一天把墨玉貔貅典当出去,第二天弟子开柜清点藏品,那鬼东西竟又好端端卧在柜子里,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像在盯着弟子看。”
  “还有这等奇事?”
  “先生,那柜子加了锁,只有弟子手里有钥匙,里面藏有二十三件珍玩,每天清晨和晚上,弟子都会亲自清点一遍。”高士毅说着,带弥心来到房里的木柜前。那柜子古朴而厚重,上面挂着一把铜黄大锁,锁面上雕着福禄寿三星,十分精致牢靠。
  “会不会是有贼?”
  “贼只会偷东西,哪有送东西的?”
  “那倒也是……”
  “再说了,这把大锁是请制锁名家‘椒图王’打造的,还专门让其他锁匠试过,即便是几十年手艺的老锁匠,也甭想把这锁打开。这锁的钥匙弟子随身带着,就算借贼人两只贼手,他也束手无策呀!”
  弥心默然点头。
  “弟子曾亲自去问,当铺掌柜说,墨玉貔貅在当天夜里确实不翼而飞。这事情太过古怪,弟子也不由有些怯,就让人把貔貅还给当铺,谁知到了第二天……”高士毅说到这里,脸上肥肉微微颤抖,掩不住心中惧意,“到了第二天,那鬼东西又自己回来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后来弟子甚至将它丢弃到百里之外,沉到河水里,隔日它还是能自己跑回来。它就像是个妖物,就此缠上了弟子,怎么丢都丢不掉。”
  弥心诧然:“丢不掉?”
  “每次它回来后,弟子的病情就会再度加重,被折磨得消瘦了不少。弟子请了大夫治病,却根本治不好;请了道士驱邪,也全然不管用。终于有一日……犬子支支吾吾跟弟子说,弟子的谷道‘长住了’。”
  “‘长住了’?什么长住了?”
  高士毅难为情道:“就是……就是谷道中长了肉,秽门像伤口愈合一样,长在了一起,跟消失了似的。”
  即便弥心见多识广,也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有这等奇事?”
  高士毅不禁苦笑,若非逼不得已,这么难堪的事情,他又怎会对别人说?
  外面偷听的狄依依也是啧啧称奇,心中直呼痛快。这寿光侯想必是平日不修善果,竟染上了这等怪病。若一个人当真没了秽门,以致无法出恭,岂不是比饿死还难受?
  “弟子岂敢胡说?弟子无法出恭,肚子胀得要死,于是不敢吃饭,整天饿得要命。您也看到了,这才多长时间,弟子除了肚子越来越鼓,身上其他地方都瘦脱了形,脸也小了一大圈!”
  狄依依听得吃惊,这寿光侯没瘦的时候,只怕不下三四百斤吧?
  “先生可知这貔貅刑降在弟子身上后,是何等生不如死吗?弟子每日又饿又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连连做噩梦。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肚里闹饥荒,弟子醒着的时候不敢吃饭,睡着做了梦,必会梦见自己吃东西。先吃一只熊掌,再来一条象鼻,然后是鹿筋,再然后是驼峰,还有燕窝、竹荪……”
  他说着说着,竟流下口水来,伸袖子一擦,脸上又露出恐惧神色:“弟子吃着吃着,肚子越来越大,终于‘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心肝脾肺肾,四处乱飞,肠子断成一截一截,流得到处都是……弟子明知肚子都破了,可还是饿,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还在吃啊吃,吃进去的东西,又从破开的肚子里流出来……”
  话到此处,高士毅不禁打了个寒战。屋内一片沉默,弥心等人都神色难看。屋外狄依依听在耳中,也觉身上凉飕飕的。
  “忘了从哪一天起,弟子夜夜梦见撑破肚子,脏腑横飞……弟子强挨着不敢吃,硬撑着不敢睡,过得比在地狱还要苦!”
  高士毅哭丧着脸:“弟子又恐惧又难受,真是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一挂,了百了……但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邱远登门拜访,自称是先生的高徒,曾随先生参悟天道,专为解除弟子的苦厄而来。”
  弥心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这逆徒!居然还在打着老拙的旗号招摇撞骗!”
  “邱远当真是在行骗吗?弟子半点都没看出来。他见到弟子,再看了那墨玉貔貅,便说弟子是被老天惩罚,要受貔貅刑,只能吃,不能泄,而这墨玉貔貅就是监刑官。弟子忍不住痛哭流涕,问他如何能摆脱这刑罚。那厮说,貔貅会认主,它已经跟了弟子,就不会轻易离开,除非……”
  说到这里,高士毅不由犹豫了一下,弥心问道:“除非什么?”
  高士毅有些难为情道:“除非能够让它重新认主。”
  “重新认主?”
  “是,邱远说,貔貅喜爱吞食财气,只有给它找一个财气更旺的主人,它才乐意改换门庭。弟子算了算,若论财力,还真没几个能凌驾到弟子上头。弟子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人……去年的寄卖会上,那只消失了的墨玉貔貅本已被人拍了去,弟子猜想这应当是同一只貔貅,不如让它物归原主。”
  “你说的是……”
  高士毅转头看向火盆里跳动的火焰:“胡记粮行的主人,大粮商胡安国。”
  听到这个名字,躲在窗外的狄依依差点叫出声来。邱远为高士毅想的这个办法,分明是怂恿他祸水东引。狄依依急忙捂住了嘴,听高士毅将后续的事情一一道来。
  胡安国的父亲卖酒起家,生意传到他手里,立马风生水起。他先是和开封府的酒监交往密切,上下打点,很快酒水生意遍布京畿。因为酿酒和粮食密切相关,他借此跟京师诸仓的官吏攀上关系,又开起了粮行。短短十多年,已经是东京城首屈一指的粮商。此人世代为商,身份低贱,但善于钻营,精于算计,以泥腿子身份创下这么大一片家业,惹得高士毅甚是眼红。
  当时正逢胡安国要过寿,送请柬到陈留来,高士毅便起了嫁祸于人的心思。他想让胡安国来接这块烫手山芋,但墨玉貔貅不能明着送,恰好高士毅知道胡安国有个未成婚的落魄女婿,名叫郭闻志。
  他和邱远一商议,邱远声称认识一位诨号“贼乞儿”的千门高手,定能办成此事。于是高士毅通过邱远,将此事托付给贼乞儿。那贼乞儿果真是坑蒙拐骗的好手,他劝说郭闻志去给胡安国贺寿,将那墨玉貔貅当贺礼送出去。说来也是神得很,那墨玉貔貅到了胡安国手里,果然再也没回高家来。
  墨玉貔貅送出去后,高士毅谷道闭合的怪症便好了,总算让他摆脱了秽门消失的尴尬境地,但便秘还未转好。
  他百般恳求,想让邱远替他治好这遗留的病症,却被邱远训斥一顿,说他不修善果,才有此灾。现在貔貅虽已离他而去,但天降的刑罚尚未赦免,需要积德行善,赈济灾民,以赎己罪。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开仓放粮,给难民施粥。只有想办法减轻罪业,貔貅刑才会渐渐离他而去。
  自东京城闹了旱魃,北方渐渐有了旱灾的征兆,高士毅便开始囤积粮食,就等着好好赚上一笔。他听了邱远的说法,只能连日施粥放粮,眼见粮仓一日比一日空,着实心如刀割。
  说到这里,高士毅已是涕泪交流,连叫命苦。
  “阿弥陀佛!”方慧和尚双手合十,“高檀越施粥赈济灾民,那是天大的恩德,自会有果报。弥心先生宣扬‘福道’修行,和佛家虽有不同,但行善本是正理。黄白之物不过虚妄而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比得上高檀越善行的万分之一?”
  “方慧大师,您的意思,也是要弟子施粥吗?”高士毅一脸不甘心,仿佛别人要割他的肉一般。
  “出家人劝人向善,但不会逼人向善。老衲所求的是檀越能够自己明晓佛理,心甘情愿去救济灾民百姓。”方慧和尚从身后小沙弥手中接过木鱼,轻轻敲击起来,一声又一声,将整个屋子浸透在低沉的梵音里。
  过了许久,高士毅又试探着问:“您是说……邱远是在恐吓弟子,弟子不用去施粥放粮了?”
  方慧和尚手中的木鱼一停,抬头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苦笑摇头道:“貔貅刑的事情,老衲也不知来由。至于檀越的便秘之症,弥心先生今日送上门来,岂不正中檀越下怀?”
  “是啊!弥心先生医术通神,必然有办法,弟子怎么忘了?请先生在此处多住几日,帮弟子化解这貔貅刑!”
  弥心摆手道:“貔貅刑这等诡秘之事,老拙也无能为力。至于身体上的不适之处,老拙自然不敢推辞,倒是可略尽绵力。”
  高士毅大喜过望,急忙脱去裤子,让弥心检查。
  狄依依只觉不堪入目,对高士毅的怪病更是没有半点兴趣,她不敢待太久,悄悄从院子里退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回到房间。
  傍晚时分,飞荷送了饭菜过来,白菜豆腐,一碗清粥,没有半点荤腥。狄依依一见没酒,瞬时浑身无力。飞荷见她胃口奇差,劝解道:“妹妹,还是认命吧,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你以前或许锦衣玉食惯了,但如今只是个下人罢了。当然,你要是早点明白过来,好好做你的雪柳,以你的姿色,多半能被收为侍妾!”
  狄依依心头一动,问道:“飞荷姐姐,真正的雪柳呢?”
  “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飞荷似是刻意跟狄依依亲近,解释道,“原先的雪柳,是侯爷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大约在一年前,侯爷去一个富商家做客,当时她还是那个富商的婢女,长得妩媚动人,侯爷一见之下便魂不守舍,觍着脸要将她买下来。富商本也不舍得,但又想奉承咱们侯爷,终究还是将她卖给了高家,还专门签了契书。”
  狄依依哂笑道:“那富商既然想奉承姓高的,直接送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卖?难不成也是个吝啬鬼?”
  飞荷摇头道:“那倒不是,那富商人情练达,向来极大方。他之所以选择卖而不是送,是因为咱侯爷名声不好,若直接送女人,别人会说他费尽心机巴结咱侯爷,传出去不好听,所以便三折卖给了侯爷。”
  “三折?三折是多少?”
  “三百贯。”
  “三百……”原来买一名婢女,即便是三折,也都有三百贯。一想到自己只被云济卖了六十贯,狄依依便憋屈得胸口发闷。
  飞荷未注意到她愤愤的神色,继续讲道:“雪柳被带进了府里,成了侯爷房里的丫环。如此过了几个月,忽有一日,她的脸被火盆烫伤,容貌全毁了。”
  “被火盆烫伤?”
  飞荷道:“听说那天侯爷喝醉了酒,雪柳不知如何触怒了他,被一把推倒在榻上,正好打翻了火盆,脸被烫伤了。你想想,她一个弱女子,不过以色侍人罢了,连容貌都毁了,侯爷怎可能还会宠她?她被毁容后没多久,府上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容貌损毁对女人而言,怕是比死还难受。”狄依依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顿觉心有戚戚,“不过……没了容貌,却也少些纷争,当一个粗使丫环,照样能活得好好的。”
  飞荷冷笑一声:“想要重新做人,那也不是她做得了主的!咱府上的下人们很多都知道雪柳被毁容的事,却没几个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也不知是为了吹牛,还是为了故示亲近,飞荷小声道,“告诉你吧,当时侯爷看她容貌被毁,便心疼起钱来,要把雪柳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