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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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7340
高公洁被气得浑身发抖,右手伸出一指,向狄依依连连虚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时机已到,云济迈步而出,摆了摆手道:“狄九娘,依小生看,此事你是误会大衙内啦!谁说他要杀的是飞荷?”
高公洁自命不凡,哪有跟人不顾脸面斗嘴的经历?一时间哑口无言,一肚子气发不出来。云济这话直击对方言语中的漏洞,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他脖子一昂,振声道:“不错,谁说我要杀的是飞荷?”
狄依依等的便是这句话,针锋相对道:“那你是要杀谁?”
“我要杀的是……”高公洁话刚说一半,陡然间醒悟过来,脸色苍白如纸。
小院门前,众人一片哗然。
第六章 假做真
狄依依兴奋得面红耳赤,跨前一步道:“怎的不说了?大衙内真正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我……”高公洁张口结舌,想要否认,却已然来不及了。
狄依依正想乘胜追击,却见艾艾小小的身影从一侧转出,张开柔弱的双臂,将高公洁护在身后,双眸凶巴巴直视狄依依:“坏人!你是坏人!”
瑟瑟寒风刺人肌骨,艾艾白嫩的小脸被冻得红彤彤一片,稚嫩的臂膀伸开还不足四尺宽,两滴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狄依依瞧见,不由心生怜意,解释道:“艾艾,姐姐不是坏人。姐姐只是为了查出凶手,并非有意针对你爹爹。”
高公洁气急而笑,状若癫狂:“并非有意针对我?你平白无故,泼我一头脏水,还说并非有意针对我?高某何时和飞荷不清不楚?高某何时跟她一介丫环有苟且之事?还说什么珠胎暗结,又反目成仇,你信口雌黄之时,就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我只是想用一出攻心计,让你露出破绽……”狄依依脸露苦笑。她一通胡说,终于将高公洁套了进来,但看见艾艾这般表情,她心中无丝毫快意,反倒是说不出的惭愧。
她正想说什么,云济已经迈步而出,挡在她身前:“高大衙内,此事确是我们不对,但出主意的是小生,怪不得狄九娘。众位明鉴,方才飞荷之事,不过是想要激怒大衙内,信口杜撰而成。大衙内和飞荷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点逾矩。”
“直娘贼!你要下拔舌地狱!”高公洁指着云济,早已顾不得斯文不斯文,连声咒骂,只是他向来温文尔雅,只骂了三两句便已词穷。
“若要下拔舌地狱,也是大衙内先走一步吧?你杀了飞荷,却拒不承认,还费尽心机掩盖罪行,这不该下拔舌地狱吗?”
高公洁哑口无言,脸色甚是难看。
“小生本也奇怪,飞荷一介婢女,也没有什么仇家,为何会有人半夜持刀行凶,将她杀死在屋内?”云济提到的这个问题,正是众人迷惑之处。此时高公洁露出了马脚,反倒更让人不解。
一时间,数十道目光落在云济身上,却听他道:“案发之后,小生等人最先赶到,那时屋内无灯,天上无月,眼前漆黑一片,我们拿了火把才看得清路。当时屋内共有三人,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凶手靠什么认出的飞荷,而且还能一击致命?”
狄钟傻乎乎地问:“靠什么?”
“当然是什么也不靠!”云济道,“因为凶手根本就没认出床上的究竟是谁!根据狄九娘的描述,他突然闯进来时,屋里的灯盏恰好都灭了,他甚至笨手笨脚,刚进门就掉落了手中的刀——如此蠢笨的贼,怎可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精准找出要杀的人?当时屋内本有三人,另两人一声不吭,只有飞荷大叫救命,凶手以为屋内只她一人,于是捡起短刃,冲上前去就是一刀,飞荷就此香消玉殒。”
“那他是要杀谁?”
“当然是住在这间屋里的人!”
“他要杀的是……我?”狄依依脸色顿时一变。今日早起时,云济只告诉她凶手是大衙内,具体缘由却未说明。那间屋舍虽然是她和飞荷二人合用,但飞荷身为家主房里的大丫环,一连几日都在高士毅房里陪床。如此说来,这场刺杀竟是冲着她来的。狄依依不由转头看向高公洁:“你要杀的是我?为什么?”
高公洁仰头狂笑,却不搭话。
云济一声长叹道:“错了,大衙内要杀的,并不是你!”
“不是我?那又是谁?”狄依依愈发困惑。
“你曾跟我说过,你之前碰到大衙内,他将你误认成了真正的雪柳。”
狄依依眼睛一亮:“当时我自称雪柳,他神色很是怪异,还想将我关在他院里,不许我出门。原来是一出李代桃僵。”
云济道:“令我心中不解的是,大衙内,你对雪柳当真恨之入骨吗?仅仅因为她吓着了大娘子?”
“仅仅?”高公洁面孔扭曲,表情乖戾,尖声叫道,“若不是她,老头子何至于大发雷霆,当着下人的面训斥儿媳?若不是她,拙荆岂会年仅二十便撒手人寰,弃我而去?”
眼见高公洁面容扭曲,似要扑上来咬人一般,于松咳嗽一声:“大衙内,你敏而好学,品性出众,本县曾对你寄予厚望,没想到你做出这等恶行,实在让人痛惜不已。你杀的即便是贵府的下人,那也触犯了大宋律法,本县绝不会有半点徇私,只能秉公执法,拿你问罪!”
于松说得义正词严,肚子里却郁闷不已。其实高门大户动用私刑,暗中处死丫环仆从的事并不鲜见。俗话说民不举官不究,这种事只要不闹大,当官的绝不会主动过问。只是高家这位大衙内又荒唐又倒霉,居然亲自动手杀一个丫环,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能公事公办。
谁料高公洁听到这话,忽而撕心裂肺道:“来啊!快快抓走高某,砍了高某的头!”他哈哈狂笑一通,转而破口大骂,骂天,骂地,甚至痛骂官府,于松一张脸不由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艾艾涕泪交流,只身拦在他前面:“不许你们动我爹爹!”她故作凶恶,凶巴巴看着对面,一帮衙差皂吏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唉!”只听得一声叹息,一名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穿过长廊,阔步而来。此人慈眉善目,年近半百,手捧一盆枯草,正是安济坊坊主弥心先生。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老和尚和一名小沙弥,乃是云池寺高僧方慧和他门下高徒。
高士毅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带着两个小厮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先向于松等人稽首为礼,转身叱责高公洁道:“你个兔崽子!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于县尊秉公执法,乃是为官者楷模,你也恩荫了七品小官,怎就不知道学着点?还不快快道歉认错?”
于松一听这话,嘴忍不住一撇,心道:“这死胖子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在这里装模作样骂儿子,明里暗里提醒我他儿子有官职在身。论官职高公洁是七品,还在我之上20!说来我虽能依法扣人,却不能拿他问罪。”
高公洁却根本没有借坡下驴的打算,反倒和高士毅针锋相对,直呼其名道:“高士毅!你还真是威风凛凛啊!你这点威风,都用在儿子和儿媳身上了吧?妙意身子骨弱,是个极看重名声和规矩的女人。她不就是说错了话惹你不快吗?竟被你两次三番喝骂教训。连她病重时都不肯稍稍宽让,真是好大的威风!”
高士毅脸色一僵,捂着自己胸口道:“兔崽子,你果然又中了邪!”说着上前一步,一记耳光打在高公洁脸上,“还不快快醒来!今日是不是没有喝符水?刘四,刘四!上次张道长留的符篆呢?快快拿过来!”
高公洁被这耳光打得一蒙,继而两眼发红,直欲择人而噬。却见刘管事闻声赶来,手中捧着一张黄纸血字的符篆,咋咋呼呼道:“大衙内又发邪症了吗?符来啦,符来啦!”他疾奔而至,不待别人说话,便将符拍在高公洁的脑门上。
“你……”高公洁又惊又怒,刚吐出一个字,刘管事另一只手往他嘴上一堵,将一枚丸药送进他口中。高公洁只觉那丸药瞬间在舌尖化开,仿佛吞了满满一口花椒粉,整个口腔一片发麻,舌头更是又麻又痛。
“窝没肉中虾!刘四嫩哥王八当!窝没肉中虾!”高公洁破口大骂,但被丸药麻肿了舌头,说话口齿不清。他两手挥舞试图打人,刘管事早有防备,已远远躲开。
“兔崽子!给老子闭上鸟嘴!”高士毅斥骂一句,向众人解释道,“我家老大自死了婆姨,就生了一场大病,阳气衰弱,被邪祟所侵,性情大变。于县尊你是知道的,犬子以前知书达礼,真是人见人夸,都说他是个谦谦君子!一个多月前突然中了邪,整日暴虐无常,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行径。先是半夜被邪祟附体,冲进下人房中杀丫环,然后当众忤逆本侯……眼看着他被邪魔所害,本侯身为人父,却是束手无策。”
狄依依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高士毅硬是将高公洁半夜杀人说成“邪祟附体”。当着陈留知县的面,将一桩杀人案定性为“邪魔作祟”。
于松眸子一转,点头道:“本官也在奇怪,大衙内品行高洁,怎会突然乖戾无常,好似变了一个人,原来是被邪魔附体。”
“窝没肉中虾!窝没肉中虾!”高公洁嘶声大叫,如癫如狂。
“镇静!”弥心上前一步,忽地伸出食指,点在高公洁眉心,“天道有常,因缘际会,大娘子既已离世,实不该强求她留驻人间。”
高公洁如被施了定身之法,化作木人般定在当场。
“大衙内痴情过甚,牵惹大娘子流连阳间,时日越久,凶戾之气越重,终于幽魂变作鬼祟,附体害人——飞荷被杀就是恶果!”弥心也不知是在向众人解释,还是点拨高公洁,“大衙内,莫要留恋,放她去吧!”
高公洁浑身大震,仿佛受当头棒喝,顷刻间泪流满面:“求先森揍窝!”
弥心仔细分辨,才知他说的是“求先生救我”,苦笑着道:“老拙只通些岐黄之术,如何救得了你?不久前老拙曾和方慧大师长谈,他从南方云游三年而归,颇有所得,或有办法。”
方慧和尚先是一怔,见弥心眼神,当即淡淡笑道:“老衲粗通些驱邪之术,或能尝试一二。”
高公洁俯身一拜:“多谢方费大斯,劳大斯费心了。”
“多谢弥心先生!多谢方慧大师!”高士毅双手合十,满脸横肉松弛下来。
“且慢!”狄依依叫道,“杀人偿命,这等滔天罪孽,这么容易就想打发了?”
“一介婢女而已,你这小娘皮还要如何?”高士毅怒道,“我家老大是中了邪,被邪魔附体,飞荷虽是他手里的刀刺死的,却是为邪魔所害,跟我家老大没有任何干系!”
刘管事也如应声虫般附和:“是啊!飞荷死于邪魔之手,与大衙内何干?”
狄依依被气得七窍生烟,正不知如何反驳,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适才大衙内已自认杀人,你们却指鹿为马,说他是被邪魔附体,当我等都是瞎子聋子吗?大宋每年那么多杀人犯,只需说自己杀人是中邪所致,就能脱罪不成?”说话的却是郑侠。
高士毅打听了郑侠的身份,不屑道:“一个看大门的,也敢在老子跟前大放厥词?我家老大被邪魔附体,曾请了多少法师道长来驱邪,他们都是人证!”
郑侠脸色一黑,向于松看去:“于县尊您听听,这简直强词夺理!”
于松嘴角微微抽搐,从狄依依揭开飞荷被杀真相后,他就头疼不已——高家的衙内杀了个丫环,身为陈留知县,不论如何处理,都要惹一身腥。若秉公直断,高家岂能答应?若徇私放过,名声还要不要了?此时高士毅拿出“中邪”这个解释,简直神来妙笔,应对得再好不过。高公洁被邪魔附体后身不由己,半夜杀人自然也非他本意,官府也不用被牵扯进来。本来大家心照不宣,偏偏这不通人情的看门小官横插一杠,这将他置于何种境地?
气氛一时僵住,弥心踱步而出,长叹一声道:“寿光侯,昨日狄小娘子曾提到,高家近年来共买了八名婢女?依老拙看,给大衙内驱邪一事,并非一蹴而就之事。飞荷虽是邪魔所害,但也是邪魔假了大衙内之手。若高家能够替大衙内行善积福,放婢女们回家探亲,可以释解郁郁之气,对侯府大有裨益。”
“先生!哪个婢女不是弟子花钱买来的……”高士毅脸上乖戾神色一闪而过,老脸上的横肉微微颤动,立马又堆砌出丑陋而灿烂的笑容,“弥心先生莫怪,弟子粗人一个,总是在您面前丢人露丑。也罢,都听您的,弟子今日就放她们回家!”
他们所说的“八名婢女”,正是被拐卖到高家的可怜女子。狄依依虽然探听到她们的姓名,但高士毅一概不认,由于没有证据,他们拿高家毫无办法。弥心先生刚才的话,看似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是提出一个破局之法——高家放回这八名被拐女子,而官府也退让一步,认了“中邪杀人”一事,别揪着婢女命案不放。高士毅看似粗俗不堪,实则精明之极,一转念就明白了弥心话外之意,强行克制住自己一毛不拔的吝啬本性,答应了下来。
弥心转向云济等人:“于县尊、云教授、郑门监、狄小娘子,你们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于松连忙称是。
狄依依也听明白了弥心的言外之意,明明觉得不该如此,却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
郑侠先是一怔,继而满脸义愤,正欲仗义执言,云济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开口道:“于县尊说得是。”
听到这话,郑侠对他怒目而视,云济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又向高士毅道:“侯爷,尊府这两年买来的,只怕不止这八名婢女吧?尤其今年,可还有其他丫环入府?或者入府后,又转手卖与他人的?”
狄依依顿时明白,云济是在侧面打听真珠郡主的下落。
“其他丫环?”高士毅脸上的肥肉微微一抖,连连摇头,“买丫环不用花钱吗?奴婢够用就行,买那么多不仅要掏钱给卖主和牙婆,还要给她吃给她穿,当本侯傻吗?是了!今年倒是卖出过一个,去年进门的,也唤作雪柳。”
云济若有所思,不再多问。
弥心道:“还请方慧大师快快做法,为大衙内驱邪。寿光侯,听闻贵府有一座佛堂,可否借来一用?”
“给犬子驱魔,怎谈得上借?佛堂就在南边,快快有请!”高士毅笑容可掬,亲自在前面带路,引着于松、弥心、方慧等人,前往高家佛堂。
郑侠自命高洁志士,眼里容不得污垢,一气之下便想甩手而去。云济急忙将他拉住,小声劝抚了两句。
“这等装腔作势之事,郑某懒得去看!知白自己去吧,郑某在客堂等你。”
云济不由摇头苦笑,郑侠本就是这副脾性,也勉强不得。他只能招呼了狄家兄妹,跟在高士毅等人身后前往佛堂。
和胡安国家相比,高家的宅邸方方正正,边墙又厚又高,东墙边却凸出一进小院,那便是佛堂所在。踏入院门,是一条直通佛堂的长廊,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西侧是几株蜡梅,迎霜盛开;东侧却是一汪池水,潋滟着冷光。由于连年大旱,这池水几乎见了底,只有薄薄一层,仿佛流淌着的丝绸,羞答答半遮半露,掩不住池底的沙石。此外院中再无其他建筑,只剩一座飞檐斗拱的佛堂,汉白玉砖,琉璃瓦墙,于庄严肃穆中尽显堂皇。
“真瞧不出来,这佛堂简直不像是高士毅所建。”来佛堂,狄依依原本不情不愿,此时却惊讶不已。高家宅邸俗不可耐,这佛堂甚是雅致,反差实在太大。
“是很奇怪。”云济眉头微皱,其实大户人家建佛堂的不少,但花这么大功夫的并不多见。高士毅是守财奴的性子,如何会花这么大的手笔?
鲁千手等人依旧扮作开封府衙差,护在云济等人身边。尤其是张黑大,身着威风凛凛的公服,却一副猥琐神情,他一脸讨好地凑过来道:“云教授、狄九娘,您二位有所不知,这佛堂真还有个掌故。”
“掌故?”鲁千手抢过话头,“说来听听!”
“寿光侯是个佞佛之人,他待人吝啬,拜佛却大方得很。有一次,这高胖子做成一笔大生意,大喜之下请了工匠,想修一座小庙。他将修庙的事交给大衙内,自己出远门做生意,回来一看,庙修得高雅堂皇,耗费甚巨。他既心疼钱,又觉得自己造了佛堂,怎么着也得显摆显摆。于是搞了个落成礼,请四村八乡的人来看。不承想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高胖子瞧着就不痛快了,把佛像关在殿里,跟前来拜佛的人收钱。”
狄依依“扑哧”笑出声来:“真是吝啬鬼!与其把钱给他,何不直接去拜官庙的菩萨?”
“就因没人来拜……高胖子拆门筑墙,把小庙封住,就成了高家的佛堂。”几人说笑间,大衙内已经换了装束,锦衣玉带变成麻衣布袍,软脚幞头也换了菩萨巾。方慧和尚送他一卷《金刚经》、一串念珠、一只木鱼,告诫道:“老衲为你做三日法事,邪魔可去。但你终究造了杀孽,未必不会再有鬼物来寻,你需在佛堂中吃斋三个月,每日诵经两遍,静心养性,诸邪避易。”
“多谢大师!”高公洁郑重接过,满面感激。他挣扎着从四轮车上下来,勉强在蒲团上跪下,对着端坐在佛堂正中的天冠弥勒佛像,满面虔诚地叩拜。
这座佛堂的佛龛修得极高,弥勒像高达一丈有余,善踟趺坐于莲花宝座上。弥勒头戴五方佛宝冠,左手抚膝,右手竖于胸前,掌心对外,五指舒展,正是“无畏印”的姿势。
云济一边细看,一边暗暗赞叹——这佛像雄伟中不失精巧,静穆中满含庄严,这般细腻的手法,实非寻常匠人所能。
就在他端详佛像的时候,方慧和尚带着两名小沙弥,开始做法事。观礼者们闻着檀香,听着经文,渐觉无聊。高士毅道:“这法事还不知得做多久,本侯已经吩咐厨房准备素斋,请诸位前往客堂,都填饱肚子再说。”
高士毅盛情邀请,众人不便推辞,被引到了客堂,推了于松坐主座,余人各分尊卑亲疏落座。唯独郑侠孤身坐在客堂的角落,手持书卷,正看得聚精会神,和交头接耳的众人格格不入。
云济来到郑侠身边,邀他一同入席。郑侠摇头道:“城外数百流民饥肠辘辘,高家这些民脂民膏,郑某就算上了桌,也是食不下咽。知白不必管我,你们快些用完餐,咱们还能早些回京!”云济无奈,只得自己回桌边落座。
没过多久,一名丫环来报:“侯爷,您的莲香清凉饮已经备好,要送到客堂吗?”
“送客堂做甚鸟用?送卧房去!”高士毅没好气地训她一句,起身向众人告辞,“本侯还未洗漱,失陪片刻。刘管事,你来招呼招呼!”
高士毅离开之后,过了不到一刻钟,掌勺的铛头便亲自送餐过来。虽是素斋,却甚是精致。那铛头正是昨夜点卯时当先站出来说话的汉子,走路仍一瘸一拐,人长得五大三粗,却能说会道。
他为于松等人一一介绍菜品,指着那道主菜道:“各位官人,这道素烩唤作‘罗汉荟萃’,由鲜蘑菇、板栗、冬笋等十八种食材制成,暗喻佛祖尊前的十八罗汉。”又指着一道白菜豆腐粉丝道,“这道菜叫作‘孤云出岫’。选取上佳的莴笋一分为二,伴着久酿的老醋、鲜切的葱花,意为山谷深渊;而这片层叠交错的豆花,白如雪,软如棉,正似去留无意的孤云。”又指着一碗竹笋汤道,“这一道唤作‘春江花月夜’,菌菇、青菜、竹笋聚成一团,堆积在碗中央,清汤环绕四周,另有一块皎皎如月的萝卜片,在汤中起起伏伏,正是‘江流宛转绕芳甸’的极美意境。还有这一道,唤作‘看取莲花净’,蒸豆腐为莲蓬,削苦瓜为莲子,依孟浩然的名句‘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这道菜,吃的是莲花豆腐,养的是不染禅心。”
“好!真好!”看着一桌素菜,于松还没动筷子,已是赞不绝口,“当真人不可貌相,这位着案师父看着其貌不扬,竟能做出这般雅致的素斋来。斋做得好,名字起得好,讲解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