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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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7123
“哼!”郑侠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云济尴尬不已,只能再三作揖,和弥心拜别。
“施粥啦!施粥啦!”只听一阵锣响,城门外的数百上千难民一拥而上,将粥棚团团围住,然后又在衙差的斥责下排起了队。前面几个面黄肌瘦的穷汉,很快领到了窝头和粥,也顾不上烫嘴,就开始狼吞虎咽。
一个痢痢头的汉子三两口喝完热粥,吧唧嘴道:“奶奶的!高家可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粥比昨天还稀,窝头能当榔头使!”
“你懂个屁!”他身边一个老头伸着舌头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老高家施粥,十斤米能掺两斤沙,还有半斤老鼠屎。今天的粥干净多了,看着是比以前稀了,但米量还是差不多!”
“是这么个理!”痢痢头也急忙伸舌头舔着碗底。
云济听着这两人说话,心生奇怪,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人吵了起来。郑侠见状便道:“莫不是有人抢别人的吃食?走,咱快去看看!”
他们赶到野树林,却见一名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自恸哭:“娃啊!你怎么啦?娃啊……”她怀中的孩子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衫,身子骨瘦如柴,肚子却高高鼓起。一名穷郎中伸手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露出鼓胀的肚皮,伸手一摸,硬得跟石头一般。
郎中再拨开孩子的嘴,看了看舌头,又翻了翻眼睑,终于叹气道:“大嫂,这孩子撑不过去了,节哀顺变吧。”
妇人脸色一变,伸手来抓郎中:“李先生!俺用的是你教俺的法子,每日用粥中的米,再加一点观音土,搓成两个核桃大小的团子给娃吃。你当时说过的,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
郎中摇头道:“观音土是能饱腹,但吃得多了,终究难逃一死。按照我给你说的剂量,你这娃儿还能多撑两日,好歹活过元日,可……你眼睛不好使,定是将观音土放得多了。”
“胡说!你胡说!”那妇人尖声大叫,伸手在地上摸索,好不容易抓到一只破碗,将它递给郎中看,“李先生!俺眼睛是看不清了,手脚上可不糊涂,这是寿光侯府施的粥,俺只喝了清水,米粒一颗都没舍得吃,都给俺娃捏了米团子啊!你……你这庸医,还俺娃儿命来!”
“我行医多年,岂会看错?”眼见她如疯如痴,郎中连连退开几步,再次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周围的穷人哪里顾得上他人的悲苦,也都纷纷散了,只剩下那妇人抱着垂死的孩子,无助地哭号:“娃儿呀!为何你死了,娘还在?娘眼睛瞎了,又不认字,连墓碑都立不了哇……”
陡然见到这人间惨剧,云济等人均觉心头发堵,郑侠迈步而出:“这位大嫂,你娃儿叫甚名字,我来为他写碑!”
那妇人嗓子已经哭得哑了,干号道:“俺夫家姓王,娃儿便叫娃儿,又有甚名字?”
郑侠听罢,心头沉甸甸地难受。鲁千手寻来一截枯木,掏出斧头锯子来,没片刻工夫,就截成了一块墓碑。郑侠取出笔墨,在上面写下“王娃儿之墓”五个字,又用小字写了卒年,再抬头时,已经双目红肿,热泪夺眶而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眼见百姓过得这般凄苦,偏偏无能为力,我郑侠真是愧对朝廷给的俸禄!”郑侠掩袖抹去泪水,将墓碑放在那妇人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介夫,时日不早,咱们快快回去吧。”云济轻拍郑侠后背,不知如何劝慰。
郑侠转身对着云济,双眸中布满血丝,嘶哑着嗓子道:“知白!以前我只觉和你肝胆相照,意气相投,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麻木不仁之辈!飞荷虽然身份低贱,但也是一条人命,他们沆瀣一气,借中邪一说,就替高大衙内遮掩过去,你居然视而不见!”
“不是视而不见,而是再三权衡。”云济解释道,“弥心先生出了这个主意,我心中又是钦佩,又觉感激。即便咱们继续追究,高家只需咬定了中邪之说,我们也没法让高公洁伏法。可那些被拐来的婢女就可怜了,原本她们只是沦落在高家,替人为奴为婢,若我们将事情闹大,惹起外戚和文臣的纷争,高家为了自保,会怎么处理那些奴婢?”
郑侠没有答话,等着云济细说缘由。
“咱们来调查拐卖案,高士毅这等奸猾,不会看不出来。他要防咱们拿此事做文章,必会先清理露出的尾巴,以他这等心肠手段,一旦当真和官府冲突,咱们别想再见到这八名婢女了。”
云济此言一出,其他人均是心头一寒。
“这就是你的‘再三权衡’?”郑侠怒道,“这可是人命案,岂能这么‘权衡利弊’?你们将宋律王法当作什么了,一笔交易吗?”
云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当然不能是交易,只是当人命和法规有冲突时,就不得不权衡,不得不做出抉择。”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背弃法规?”郑侠盯着云济,冷嘲热讽道,“知白啊知白!你可知我何等失望?你在司天监为官,拜了沈制诰为师,又有王巡使待你如子,养尊处优,没挨过饿,没受过饥,如何能体会人间苦难?是了,我想起来了,你之所以不能考进士,就因为你爹违纪枉法!看来你背弃法规,权衡什么利弊,竟是祖传的!”
这番话仿佛一把利剑,狠狠扎入云济心头。
“介夫!”云济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伸手扶住马背,涩声道,“介夫,你竟这般想我吗?你刚毅正直,我向来敬你如兄,家父的事我从不曾对别人说过,你可知为何?人命关天啊!当人命和法度只能二选其一时,难道不得权衡一二吗?”
郑侠话一出口,也觉太过伤人,心中微微后悔:“你爹……”
云济倚着马车车轮坐下,望着冬日荒芜的农田,终于讲述出一段他不肯吐露的往事。
第七章 彩戏法
云济自幼丧母,和父亲云深一起生活。云深是京郊递铺一名传递文书的铺兵。云济九岁时,云深在一次呈送马递21进京途中碰上一场火灾。京中街巷屋舍都是木制的,每次火起都让军巡铺和潜火队心惊肉跳。云深有递送任务在身,本不该多管闲事,但就在他路过时,听见火场中有人呼救。
呼救声传出的位置,是一家已经烧了大半的酒楼。众多潜火兵都去了街巷另一头,那边屋舍相连,火情更为紧急,就连民众也都自发去那边救火了。附近没有其他人,若放着酒楼中呼救声不管,便等若见死不救。
按照规章,任何事都不能耽误马递,但云深稍作权衡,还是冲进了火场。
呼救的是名潜火兵,大腿被一截坍塌的横梁压着,一时动弹不得。场中烟气滚滚,潜火兵身披的防虞蓑衣已经破烂,露出灰黑一片的火背心22。火背心里,竟还裹着一只被烟气毒晕的狸猫。
见有人进来,潜火兵不由大喜过望。云深二话不说,寻了根未烧完的椽子,拼尽全力将压在潜火兵身上的横梁撬开。潜火兵挣脱出双腿,艰难站起身来,扶着云深的肩膀,一瘸一拐逃出火场。
脱离险境后,潜火兵瘫躺在地上:“兄弟仗义,敢问高姓大名?”
“什么大名不大名,鄙人……”云深话说到一半,脸上表情突然一僵。他刚刚伸手往怀中一摸,装信件的匣子竟然不见了。
云深浑身一个激灵,他在冲入火场前,还专门将信匣往怀中稳了稳,只能是丢在火场里了。
“兄弟,你……”潜火兵喘着粗气,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深再度冲进火场。
过不多久,云深狼狈不堪地从火场出来,头发和衣服焦黑,却浑然不觉。他手里拿着烧了一半的信匣,失魂落魄地走到潜火兵身前,突然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
潜火兵惊叫一声,这才看见他后背上触目惊心的烧伤。眼见云深跌倒后再无力站起,潜火兵想要去扶,但自己也受了过多烟熏,才一起身,就觉头晕目眩,顿时昏迷不醒。
第二日,云深从一家医馆醒来,顾不得伤势,连忙去查看盛放马递的信匣。
拨开烧损严重的半截匣盖,里面只剩一丝灰烬,云深不由面色一片惨白。
身为呈送马递的递铺铺兵,他受到的训诫不下百遍——马递一日三百里,稍有耽搁迟滞,都会被再三责问,如今竟然在自己手中损毁,这是何等罪责?
浑浑噩噩中,云深赶到宫城,向通进司汇报,而后失魂落魄般回到家。
他和儿子就住在递铺分的一间不足六尺见方的屋舍里,床只三尺宽,儿子每晚只能挤在他怀里入睡。经年累月之下,床架已经松垮,每次翻身都“咯吱”作响,也不知哪日就会塌了,他想要修一修,但还没来得及请木匠。床上只有一张重衾,年纪比儿子还大,已经又硬又薄,去年冬天儿子接连两次发烧,多半就是被子太薄着了凉。他打算给儿子换衾芯,但卖木棉的小经济这几日一直没上门。儿子天性爱学,递铺的书早被他翻完了,上次有位住宿的官人夜读《范文正公文集》,儿子听得十分振奋,却只能巴巴看着,前几日他才打听到孙老二那里可租到坊印本,可还没来得及去找……
听着儿子细细的鼾声,云深躺在床上没能入睡,对儿子的亏欠就像被单上大大小小的补丁,一层叠着一层,怎么数都数不清。
翌日,官府来人将云深带走;又隔二十余日,被关押多日的云深终于等来判决,被刺配延州。虽说信件是因为救人被毁,但法不容情,责罚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边州苦寒之地,向来被视为狼窝虎穴,这一去前路茫茫,九死一生,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他将儿子托给递铺的老友,驿丞看在他多年劳苦的份上,也答应照拂一二。
那日两进火场,云深肩背处被烫伤,一直不得细心医治,一月来反而更见严重。但负责押解的公人又岂会管他身体如何?云深不得不拖着伤病上路,一路披枷带锁,只出城走了二十里,就觉头重脚轻难以支持。好不容易撑到打尖的酒肆,云深瘫坐在地上,昏昏沉沉中,他看见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清瘦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是儿子。
是儿子云济!
太聪明的孩子,往往不能让父母省心。云深已经嘱咐过多次,自己要出远门,让儿子乖乖待在递铺。但云济还是从再平常不过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同寻常,他偷偷离开递铺,追上了押解队伍。
云深不知道,九岁的云济是怎么打听到他们的行程,又是如何偷偷一路追上来的。但他已经没法再赶儿子回去了。这孩子自小一肚子主意,一旦拿定了一件事,别人说什么都不管用。
刺配的行程无比漫长,路上的艰辛远远超出了父子的预料。云济出行前典卖了家中细软,换来的钱都用来买烧伤药。但烧伤难治,巴掌大的灼伤几度溃烂,云深连日发烧,浑身酸软无力。在递铺干了多年,云深也知道该给公人使钱,但他又哪里有余钱?就连吃饭,也得靠公人手里开支。是以这一路上,没少受公人责难。
就这么坎坎坷坷行了五百里,云深伤势越来越重,伤处溃烂发臭,烧伤药已全然无用,几度耽误行程,引得押解公人动辄发怒。浑浑噩噩间,云深知道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抓着儿子的手,满腹都是不甘和歉疚。
只有他知道,不足十岁的云济怎么跟着押解队走了这五百里路,磨破了几双鞋,脚掌起了多少水泡:只有他知道、每天夜里,云济都要给他擦洗伤口,哭着割掉溃臭的烂肉;只有他知道,为了避免公人的责骂,云济每次都只吃半个馒头,几乎瘦脱了形……
“济儿,教书先生说,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必中进士……可爹犯了这等重罪,你这辈子都考不了科举了。爹每一日都在后悔,如今去了九泉之下,都不知如何面对你娘,你……你怪爹吗?”
云济摇头,泪如泉涌。科举是庶民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他很小就知道。
“爹真后悔啊……”云深长长叹息一声,又叮嘱了最后一句,儿子瘦削凄苦的面容被装进充满眷念的最后一瞥里,随着天边灿灿金光无力地坠落,被沉沉垂下的眼睑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生死相别的这一日,连日阴雨的天气突然转晴,阴湿潮气也被一扫而空,天上云收雨霁,四野春意盎然。阳光不可一世地明媚着,百花肆无忌惮地芬芳着,鸟雀旁若无人地欢闹着,一切都晴朗得让人憎恶生厌。一颗颗泪珠从云济眼眶里挣脱坠落,却倾不尽一肚子凄风苦雨,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变得遥不可及,只有浩瀚如海的苦难汹涌着流向自己。他抓着父亲的手不肯放开,却怎么也留不住他手心里渐渐散去的暖热。
自此之后,晒着晴日却感觉不到温热,看着胜景却体会不到美丽,所有的美好都无法直接感受,需要“算”出来。他茕茕孑立于熙熙攘攘的人间,只有苦难能轻而易举地触动他。
对于死在半道上的罪犯,押解的公人没有半点怜悯,丢下一死一生父子俩继续上路。客死他乡的可怜之处,不仅仅是无法落叶归根,更窘迫的是无地安葬。触目所及都是有主之地,连三尺埋身之所也寻不到。云济乞讨六七日,才终于碰到好心人,用驴车将云深拉到荒郊埋葬,那时尸体已经臭了。
小小年纪便举目无亲,云济在父亲坟边舍不得离开,流连了七八日,山果野草抵不得饿,终于晕死过去。幸在被好心人所救,送到了一家官办的慈幼院,总算没有饿死在荒郊野岭。
这家慈幼院共养育着二十几个孩子,云济算是有了栖身之所。照顾孩童的是四个妇人,日常事务由四十余岁的张娘子主持。云济年岁较大,不仅需要照料更小的孩童,还会被张娘子支来唤去,每日入夜还要被单独训诫。在十岁的年纪,他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忧患重重。
慈幼院是当任知县的德政,全靠县衙支钱维持,拨款没有定数,孩子们吃穿用度时好时坏,难免饥一顿饱一顿。两年后知县履新,新任知县对前任政绩不置可否,慈幼院没有进项长达半年之久,几名女使相继离开,张娘子责令云济带着其他孩子上街讨钱过活,反倒成了孤儿们做乞儿养着慈幼院。张娘子暗做手脚,将年岁稍大的孩子先后卖出。当时云济害了病,按理说难寻买主,但他长得清秀,又聪明伶俐,竟很快被好娈童的富户相中,眼见要被卖出为奴,一位东京来的官人找到了慈幼院。
这位官人姓王名旭,是东京城左一厢厢巡检23,专为云济而来——他就是当年云深在火场中所救的“潜火兵”。
距离云深损毁马递信件获罪,已经三年有余,当年王旭还是厢典。他本是潜火队教头出身,却因意外被困火场。被云深救出后,就因中炭毒而昏倒,全然不知云深的姓名,更不知他因此获罪一事。这次火情后,王旭因功被擢升为厢巡检。他的炭毒和烧伤共治了三个多月,伤愈后就四处打听恩公消息。但云深获罪、流放、病亡等经历甚是曲折,押解队又直达边州,王旭虽升了厢巡检,也费了极大功夫,才辗转打听到云深父子的下落。
离开慈幼院后,云济凭着惊人记忆,带着王旭去荒野里寻找父亲埋尸之处拜祭。孰料原以为的荒郊,竟也是有主之地,只是三年多前尚在荒废中,此时已被垦成农田,而父亲的尸骨,也不知被抛去了何处。
父亲的坟寻不到了,他连根都没有了。
云济被王旭带回东京时,已经十三岁。王旭收他作义子,供他吃穿,送他读书,对他视如己出,让他脱离了忍饥挨饿、日夜忧惧的日子。
近十年来,王旭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军巡使。然而东京城鱼龙混杂,罪案频发,王旭职责所在,整日被繁务所困,好在云济聪颖过人,帮了他不少忙。
此次云济主动提出来陈留一趟,一是为寻找郡主出一份力,二是为王旭担一份险——来陈留之前,眼见王旭着急上火,嘴角生了好大一个燎泡,云济怎能无动于衷?但陈留之行一无所获,还惹得挚友郑侠几乎跟他反目……
这段陈年往事在云济口中淡淡道来,听得狄氏兄妹唏嘘不已。郑侠虽早就知道云济不能考科举,却不知其所以然。他刚才和云济置气,恶语出口伤人,心下已然后悔,此时却硬着一张嘴道:“知白,原来你儿时这般命苦。令尊去世前再三叹惋,可见悔不当初。朝廷所定的法律规章,既然明知于心,就该严格遵循,岂能因私情而废法?”
众人都知郑侠借喻什么,狄依依虽然也对高公洁被轻易放过耿耿于怀,但见他这般训导的语气对云济,就没来由满心烦躁,反驳道:“法规要求驿卒一切以马递为重,难道就该见死不救吗?”
郑侠摇头道:“马递一旦发出,就该直陈通进司,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信中所述之事,或能救万民于水火,一人的性命,岂能与之相比?”
“马递所送的信件,也未必……”狄依依刚说了一句,就听云济说道:“介夫兄,你可知家父故去前,所留最后一句遗言是什么吗?”
郑侠诧然摇头,云深的临终遗言,他怎么会知道?
“他说:‘爹每一日都在后悔,但后悔的是没把马递保护好,而不是后悔冲进火场去救人,你须记着了。’”云济抬头望着天边淡淡云影,“这话就是我爹揣在我心里的马递,这些年来,我一时半刻都不敢放下。”
狄依依怔怔望着云济,突然明白他“救急教授”的名头因何而来——那日在姜宅园子冷嘲热讽骂他一通,他就带着这许多人奔赴陈留,她原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激将成功,现在才明白,他看似很听人劝,擅长知错而改,其实心中自有坚持。“救人之急”是因为“不忍见人急”,很听人劝则是因为别人正好劝中了他的意。
郑侠想说什么,却终于叹了口气,和云济拱了拱手。君子和而不同,既然观念有别,各有所执,那么彼此尊重就好。
几人策马扬鞭,向东京城行去。
熙宁六年的冬月还未燃尽,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已经款款而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首《元日》写成于熙宁二年,当时王安石初任参知政事,被赵顼委以重任,主持变法。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作了这首七绝,豪言要以“新桃”换“旧符”,立志更新万象,澄清寰宇。
如今五年过去,变法初见成效,大宋府库充盈,军需齐备,各军上下焕然一新。
然而也引起了滔天巨浪,越是穷乡僻壤,越是推行不利。新法仅仅出得京师百里,便已然变味——官吏苛收税务,只求政绩;富绅勾结抵制,阳奉阴违;黔首黎民反而倍受压榨,苦不堪言。
熙宁七年元日,鞭炮声时不时响起,王安石策马而回,百名元随前呼后拥,护卫在他身侧。大朝会好不容易结束,他带着一身疲倦,坐在马背上,正在沉思。新法的种种弊端,他心中早已有数。但新法之纲如军中大纛,丝毫容不得动摇,更容不得更改。只能竭尽心力,从细节上修补完善。
“又卖完了?”
“也太贵了吧!”
“真他娘坐地起价,当心生儿子没屁眼!”
……
路边街角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王安石眉头大皱:“怎么回事?”跟在一侧的瘦侍卫连忙应声:“回相公,胡记米行的米卖完了,没买到米的正在闹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