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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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7179
“放屁!谁能证明,我将珠宝放进袋子里了?”
云济一改文质彬彬的气度,针锋相对道:“没有人能证明你将珠宝掺进了袋子,但有人能够证明,那一天,你没有把沙子和烂糠掺进袋子!”
高公净脸色难看,凶戾道:“谁?让他站出来!”
“城外数百上千百姓!每一个受过你们施舍的灾民!”
高公净神情略松,狞笑道:“那你让他们来对峙啊!哪一个看到我没有掺沙子?”
“有没有掺沙子和烂糠,还用得着亲眼看到吗?那日我们出了陈留县城,恰好碰到高家施粥结束。那些抢到粥喝的百姓,都在议论一件事——今天高家居然没往粥里面掺沙子和烂糠,虽然粥比往日稀了,但胜在干净了不少。”
高公净脸色发白,色厉内荏道:“姓云的,你凭这个就断定我做了手脚?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记错了?”
“就算我会记错,陈留城外的墓碑难道会记错吗?”云济略显激动,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们应该知道‘观音土’吧?那是一种白色黏土,在有些山坡上能够采到。无粮可吃时,百姓采来野菜或嫩树叶,掺上观音土,揉成团子,吃起来远比窝窝头顶饱。但观音土不能多吃,也不能常吃。它极富黏性,会在肠胃中凝滞不前,根本拉不出来。最后的结果就是肚子鼓胀得像只冬瓜,敲起来坚硬如石,这时候就该死了。
“灾民中有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眼睛不好,还带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排队打到了粥,自己只舍得喝煮汤的清水,将汤里的米都滤出来,掺了观音土,捏成饭团给孩子吃。结果那孩子吃完,就肚腹坠胀而死。唉,那孩子本不该那天死的,你们可知是为何?”
高士毅问:“为何?”
“灾民里有个游方郎中,他曾跟妇人说过,每日用粥中的米,再加少许观音土,搓成两个核桃大小的团子给孩子吃,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这一年。”云济说到这里,苦涩一笑,“其实那郎中说得没错,那孩子肚子高鼓,已经有大量观音土凝滞在肠胃里,按照他吩咐的剂量,好歹能够迟两三日,熬过大年初一再死。可就在腊月二十九那一天,妇人揉成的两个团子中,观音土比往日多了近两倍!”
说到这里,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郑侠满面悲痛,眼角有泪:“那日郑某也在,当时只觉那妇人可怜,以为是郎中算错了,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
“因为那天的粥里只有米,却少了沙子和烂糠!粥米柔软,同样是核桃大小的饭团,原本是有七成米、两成烂糠、一成观音土;而那日的丸子里少了烂糠,成了七成米、三成观音土。如此一来,观音土自然加得多了。”云济看着高公净,苦笑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为你高二衙内没往米里掺烂糠,而害死一条性命!”
郑侠瞪着高公净,怆然道:“那孩子的墓碑是郑某所写,就在陈留北门外的野树林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高公净头皮紧绷,冷汗直冒,已经说不出话来。
“兔崽子!当真是你?敢情在你眼里,亲爹还没有珠宝亲?”高士毅怒目而视,他计较的是被偷的珠宝,哪里顾得上同情吃观音土而死的孩子。
“爹!我……”高公净绞尽脑汁,正想着如何抵赖,却听云济道:“高二衙内,我劝你最好还是一一坦白。特别是貔貅刑的内情,若是由我说出来,可就难看得很了。”
高公净脸色大变:“你你你……关貔貅刑什么事?休要胡说八道!”
“貔貅刑?”高士毅脸色愈发郑重,沉声问道,“云教授,怎么回事?”
“难道侯爷没想到吗?这窃贼既然能将珠宝从柜子里偷走,自然也能将那墨玉貔貅放到柜子里!”
说起貔貅刑,除云济、狄依依及高家父子等寥寥数人外,其他人均是一头雾水。高士毅在云济的提醒下,却恍然明白过来。
云济继续说道:“先前小生已经说过,这把铜黄大锁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调包,窃贼随时能够打开柜子。侯爷收到墨玉貔貅后,将它放在柜子里,结果中了貔貅刑。您以为是墨玉貔貅所致,曾两次三番将它送走,可是每到第二日,它又会重新出现在您的柜子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貔貅作祟,墨玉貔貅也没有活过来,只是有人在半夜偷偷将它放回柜子里而已。”
“是你干的好事?”高士毅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公净,却见他一脸冤枉道:“爹!每次您休息后,儿子便回房间去了,怎么可能偷偷去您的房间放墨玉貔貅?”
云济摇头道:“侯爷,不是贵公子放的,而是您身边的一个丫环所为。那丫环早就和这位二衙内勾搭到了一起,将铜黄锁调包也好,偷放墨玉貔貅也罢,都是她干的。”
他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向听兰看去。只见她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高士毅的大腿道:“这……侯爷,您要为奴家做主啊!奴家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高士毅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踹出一脚。听兰顿时被踹倒过去,银簪坠地,发髻凌乱,半边脸沾满了尘土,哭得梨花带雨。她转头望去,家奴和其他丫环冷冷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兰正觉心寒,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抬头一看,竟是狄依依:“云教授说的那个丫环,并非听兰。”
“不是她,那还能是谁?”说话的是梦竹,慕梅、怀月紧挨着她,神色也颇为紧张。
“莫要担心,当然也不是你们。”狄依依向她们豪爽一笑,“他说的那名丫环,是已经被杀的飞荷。”
“飞荷?”高士毅微微蹙眉,显然没有想到。
云济也颇为诧异,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两句,狄依依已心领神会。
狄依依朗声道:“不错!飞荷早就和二衙内有染,甚至助纣为虐,帮助二衙内欺辱府上的其他丫环。腊月二十八日夜里,他俩串通一气给我下药,没想到阴差阳错间,飞荷反而替我挨了一刀,死在大衙内手里。在此之前,也正因为有她帮忙,二衙内才能用墨玉貔貅来装神弄鬼。”
高公净急道:“装神弄鬼?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只墨玉貔貅神通广大,前年的唱卖会上,就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挣开桎梏,从木匣之中凭空遁走!”
“像这样吗?”云济招了招手,张无舌应声而出,从行囊里掏出一只黑色木匣,置于桌上。随后张无舌再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药丸——药丸伸出一条捻子,他用火点着后,放入木匣,盖好扣住。
须臾间,匣中发出声声怪叫嘶吼,木匣竟不推而动,在桌上晃动跳跃起来,仿佛有野兽在匣内冲来撞去。木匣四面所镶嵌的镂金兽首喷吐出腾腾云气,令小半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一时间,众人都吃了一惊。
“这……”亏得高士毅两百多斤的身子,竟能两脚离地,往后蹦了尺许,将一名家丁撞倒在地,“这不是……不是安济坊唱卖会那只装有貔貅的匣子吗?”
他原本还认不出这只木匣。等木匣发出兽吼,喷出云气,他才猛然想起,当时看到的正是这么一番景象。
过不多久,兽吼戛然而止,烟雾渐渐散去,张无舌上前揭开木匣,众人纷纷上前观望,只见匣内已空无一物。
鲁千手将张无舌推到一边,迫不及待道:“诸位诸位!且听我道来,这匣上的镂金兽首,其实是一种异形的鸣镝,只不过发声和寻常鸣镝不同,倒是和兽吼相似。”鸣镝乃是一种空腔箭头,钻有多个哨孔,射出时能发出巨大响声。
他一边翻动木匣,一边讲解:“张无舌放入匣中的药丸,是他创制的‘龙吐息’,混有白磷和特制火药,能瞬息间放出大量烟气,可干扰敌人视线,又可呛伤敌人咽喉。沈制诰觉得此物大有用处,还准备推荐给军器监呢。这‘龙吐息’生发的大量烟气,从镂金兽首口中迅速喷出,发出兽吼之声,便让人误以为匣中有兽。”
“木匣为何会动?”狄依依甚是好奇。
“匣底、匣壁有几处微小缝隙。除了匣盖上的兽首鸣镝,这些缝隙中也会喷出烟气。因为缝隙分散在木匣各处,喷出的烟气就会从各个方向冲击桌面,木匣自然会不住晃动,像是有活物在匣中左冲右突。”
高公净尤不死心,反驳道:“那日我也随爹去参加唱卖,貔貅在匣中喷出的云气甚至带有香味,哪有这般刺鼻?”
鲁千手急不可耐地将他顶回去:“可笑可笑!咱只是演示其中原理而已,要想闻起来有香味,只需加入香料即可。张无舌这厮的舌头虽白长了,一身本事可没白学,他摆弄药剂比摆弄手指头还轻松,是制香焚香的大行家,只需让他闻一鼻子,什么香味都造得出来……”
见他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云济无奈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转身向高士毅拱手道:“侯爷,真相显而易见,当时必是有人提前做了手脚,事先偷走匣中貔貅,并在匣内伪造抓痕,而后放入类似‘龙吐息’一样生发烟气的火药,点一炷香做捻子。等到香烧完,引燃了火药,正好是唱卖会开到最尽兴的时候,这样就伪造了貔貅当众遁走的假象。”
狄依依自言自语道:“若是寻常贼人,偷走墨玉貔貅也就罢了,何须伪造这出异象来?”
“思来想去,当有两种可能———是贼人和安济坊有仇,制造邪祟异象,来砸安济坊的场子;二是故弄玄虚,演给诸多财大气粗的买主看,让他们对墨玉貔貅又惧又奇,留下极深印象,好进一步兴妖作怪。”云济看了看高士毅,又望向高公净,“侯爷可以回想一番,知晓貔貅刑一事的众人之中,是谁总对邪异之事一惊一乍,最爱提及鬼神之说?表现得最信鬼神的人,才是装神弄鬼的人。”
高士毅心下思索,也将目光投向高公净。
“爹,你别信他,儿子哪有那么大能耐,能在安济坊兴风作浪?”
“你这等处处露马脚的性子,自然没那个能耐,兴风作浪的另有其人,你不过是受其指点,在自己家里煽风点火罢了。”
高公净的额头渗出丝丝细汗,眸子一转:“你胡说!我爹曾亲自将那墨玉貔貅丢下山崖,抛入深潭。我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爬下悬崖,将它捞回来吧?”
“根本不用将它捞回来。你只需事先做好几只一模一样的貔貅,每次墨玉貔貅被丢掉,就换回一只新的,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制造貔貅所用的并非昂贵的墨玉,而是一种产自吐蕃的黑石,在吐蕃并不少见,价值也不昂贵,只不过在中原鲜为人知罢了。”
高士毅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种说法。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如此说来……本侯这几个月受的苦、遭的罪,都是被人害的?可是这症状……”他本想说最严重的时候,连谷道都长在了一起,秽门都消失了,但又觉得太过难堪。
“侯爷这怪病症状诡异,却不是什么天降的惩罚。其实很简单,侯爷若见过灾民吃多了观音土而死的惨状,就会知道自己这怪病,跟那些灾民别无二致。侯爷受貔貅刑后,除了肚腹胀得更大,其他部位已瘦了一圈;胡安国受貔貅刑后,也消瘦了不少。你们都梦见自己饿得受不了,不停吃东西,终于撑破肚子,五脏六腑崩裂而死,其实不然……”
高士毅忍不住喜道:“你是说,中了貔貅刑不会死?”
云济摇头:“会死,但死不了这般高明,也死不了这般豪壮。”
高士毅表情登时一僵。
“王孙贵胄往往自命不凡,总觉得自己和那些草芥贱民是两等人,不仅生得富贵堂皇,还会死得与众不同。可人人都是光溜溜来到人间,又都是腿一蹬离开人世,纵有敌国之富,最终的结局也和乞丐没什么不同。吃观音土而死的穷人,都是下腹肿胀,四肢却骨瘦如柴。我猜貔貅刑到了最后,也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没有饭吃的穷人,和中了貔貅刑的巨富,最终的死法殊途同归——撑着肚子饿死。”
“观音土?云教授莫是在开玩笑吧,本侯虽然勤俭持家,但也不至于节俭到吃观音土的地步。这种穷病,只怕还落不到本侯头上吧?”
云济道:“小生前几日去胡安国胡员外家做客,留意过他的饮食,发现您二位有个相同的习惯——吃一种唤作‘大悲散’的药粉。每次仅取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用清水冲服。”
听他说起“大悲散”,高士毅顿时惊呆。他自从害了这怪病,曾一连十日不能如厕,肚子胀得几乎要炸开一般。撑得发慌的同时,也饿得发慌,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吞掉,却又不敢吃东西。终于有一日,小儿子高公净从外面回来,说碰到个走江湖的,献了一个秘方,叫大悲散。指甲盖大的一块便能吃饱,既不会感到饥饿,又不会撑坏肚子。
起初他也心中存疑,等服用过大悲散后,才知小儿子说得不错。也多亏了这“大悲散”,他才能每日只吃三颗丸子,挺过这么多天。
云济见他神色变化,叹气道:“侯爷怕是不知道,这大悲散,归根到底就是观音土。”
“怎么可能?别看本侯天天吃肉,但观音土也是见过的。这两样物事颜色不同,味道不同,效用更不同。”
云济指了指张无舌道:“这位是司天监中最擅金石之术的,要知道大悲散的根底,再简单不过。”
迎着众人的目光,张无舌依旧面无表情,一张嘴像白长了一般动都不动。
鲁千手已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替张无舌道:“简单简单!其实大悲散,就是淬炼到极致的观音土。侯爷当然瞧不起那些饿得只能吃土的穷鬼,他们采到的观音土,看起来磨得很细,其实仍十分粗糙。大悲散最早出自一些坑蒙拐骗的游僧之手。上百斤观音土,才能提取出一小瓶。大悲散涩肠止泻的作用27也远胜观音土,极容易导致便秘。诸位可知那些游僧用这东西来做甚?”
见别人都在发蒙,鲁千手叽里呱啦道:“曾有游僧装模作样说自己能够辟谷,百日不食,只喝生水,专门上富户家招摇撞骗。其实他的袈裟里,一边缝着肉干,一边缝着大悲散,背地里自有充饥的办法。”
高士毅虽已信了七八成,却还是心有不甘,反驳道:“可是……本侯是先得了便秘,连鸡鸭鱼肉都不敢吃,这才服用了大悲散。”
云济道:“这不奇怪。若我所料不错,有人先在您的饮食中做手脚,使您犯了便秘,转手又推荐了大悲散,让您饮鸩止渴,病情越来越重。”
他说到这里,高公净已经脸色惨白,口不择言道:“姓云的,我爹貔貅刑最厉害的时候,连秽门都没了,可不仅仅是便秘而已!大悲散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吧?”
“那是当然,要想达到这个效果,还需一剂‘莲香清凉饮’。”
“莲香清凉饮不是治便秘的药吗?”高士毅诧然道。
“不错,莲香清凉饮不仅能润肠通便,按照适当比例,还能软化大悲散。侯爷喝了清凉饮后,原本凝结在肠道的大悲散就会被软化,虽然还是会黏滞在肠道中,排便却容易了许多。所以病情不重的时候,喝莲香清凉饮,是会有些效用。”
高士毅点了点头,他尝试过多种通便的药物,只有莲香清凉饮有奇效。
云济说了一半,就被鲁千手抢过话头:“诸位诸位!医者用药,最重要的便是剂量。少许的观音土,能让百姓免于饿死,可一旦过了量,就会让人活活撑着肚子饿死。少许的大悲散,自然可以用莲香清凉饮化开,但体内沉积的大悲散一旦过量,再用莲香清凉饮,使其在温热的肠胃内发酵,反倒会化为黏性极强的黏土——好比用一份面、三份水,加火一熬,便成了糨糊。”
这边厢鲁千手侃侃而谈,那边厢张无舌掏出一小瓶大悲散,又端过茶几上摆着的莲香清凉饮,勾兑一番,放进药罐子里,再连药罐子放入温水盆中。过不多久,药罐子里的东西果然化作了肉色黏土,轻轻一碰便粘住了手指。
鲁千手嬉皮笑脸道:“如何如何?侯爷一定没想到吧,您自己的肠胃,竟会成为一个熬药的罐子,将两种药材熬制成了无法消化的糨糊!”
高士毅面冷如霜,已然想到,自己秽门之所以消失,显然是被这糨糊从肠道内给粘上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劳什子貔貅刑折腾得本侯生死两难,发作以后,膑眼子都没了,拉又拉不出,吃又吃不下。你们哪里知道这是何等酷刑,简直就像一片身子被丢进两片地狱,上半截叫你饿死一千遍,下半截却叫你撑死一万遍!”他情绪激动,竟顾不上遮羞,连不堪入耳的话都脱口而出。说到气愤处,猛地一拍案几,一身的肥肉如波浪般抖动,指着高公净骂道:“你这兔崽子,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高公净浑身一抖,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爹!儿子是被逼无奈啊!看着爹您每日受苦,儿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替……”
“扑哧!”
只听一声嗤笑,狄依依捂着嘴巴,毫不顾忌高家的面子:“好一个心如刀割,真是个孝顺儿子!一边给亲爹下药,一边恨不能以身相替!”
高公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不敢看高士毅,只痛哭流涕道:“都怪儿子一直有好赌的毛病。去年九月,儿子被下了套,欠了好大一笔赌债。咱家超过十贯的买卖,都得报知给爹,儿子东拼西凑也还不上债。本想抵赖不还,却被人绑了去,百般威逼利诱。儿子迫不得已,这才做出这混账事来,您要相信儿子……”
“信你娘个屁!”高士毅的恼怒显而易见,腮帮子上的肉微微颤动,“因为一笔赌债,就把亲爹卖了?用这么歹毒的貔貅刑来坑害老子?”
“不是的!爹,刚开始他说只是开个玩笑,让我给您弄点便秘的药,想要看您的笑话。我觉得无伤大雅,这才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谁知道有一就有二,我做了一件,他便要求做第二件,如此越陷越深——起先只是下药,然后是用墨玉貔貅来装神弄鬼,再之后竟闹出个貔貅刑来。那时儿子知道不对,却已经深陷泥潭,把柄被他握在手里,再也无法回头了。爹!是他们逼我的,一步一步逼我……”
高士毅厉声道:“谁?是谁逼你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高公净被吓得浑身一抖,慌忙道:“主事的是个怪模怪样的乞丐,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可出手反倒很阔绰,不停借钱给我去赌,还请我花天酒地……”
“乞丐?”高士毅一愣,“难道是那位贼乞儿?”
贼乞儿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偷盗了不计其数的金银,却喜欢做乞丐打扮。去年便是邱远推荐这位贼乞儿,设法将那只墨玉貔貅送到了胡安国手里。
“儿子也不知是不是。不过爹爹猜是他,那便多半没错。”
“背后主事的,难道不是邱远吗?”云济却有些愕然。
高公净迟疑道:“我也怀疑邱远有问题,但他从没有跟我单独见过面。”
其他人还在揣摩邱远和那乞丐究竟有什么阴谋,而高士毅的心思,已经重新回到了被盗的珠宝上:“你为何突然偷盗那些盐钞和珠宝?也是贼乞儿指使的吗?珠宝现在在何处?”
“珠宝?被他们给抢走了……”
“抢走了?不是你们里应外合偷走的吗?”
“这个……其实……”高公净嗫嚅着说不清楚。云济插嘴道:“二衙内,偷侯爷的宝物,是你自己的主意吧?贼乞儿应该不会那么蠢,让你在那个时间动手,露出这么多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