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49节
作者: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7011
  弥心神色尴尬,苍龙和仙人纸鸢不知从何处来,突然断了线,坠落在岐黄殿上。他连忙安排人清理,但事发仓促,大殿又高,刚取下两条龙纸鸢,皇帝和群臣便到了。
  “弥心先生,坊中有人在放纸鸢吗?”
  安济坊众人转头望去,说话者紧随赵顼身后,正是领袖群臣的宰相王安石。
  “王相公说笑了,安济坊早已闭门谢客,正当大雩之日,坊中弟子怎敢胡作非为,扰乱雩礼?”弥心恭恭敬敬道,“老拙也觉奇怪,为何这纸鸢骤然坠落在鄙坊中,实在叫人措手不及。虽不知这放纸鸢的究竟是何人,但此事绝对和鄙坊弟子无关!”
  这信誓旦旦的话语刚刚落下,就有人朗声道:“王相公,那纸鸢是下愚所放!”
  此言一出,众皆侧目。却见一个乞丐从岐黄殿中钻出,身披一袭打满补丁的灰色斗篷,头戴青巾,脚踩芒鞋,四肢格外粗大。
  弥心表情一僵,指着那乞丐道:“你……你是何人,为何藏在本坊?”
  乞丐满脸委屈道:“弥心先生,你曾是下愚的授业恩师,竟不认得弟子了吗?”话音落罢,他伸手将斗篷系带松了一松,挺拔身躯,舒展四肢,伸了一个懒腰。
  众人只觉眼睛一花,方才还佝偻着脊背的乞丐,转眼间变成一尊身高九尺的巨汉。他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在脸上一通揉搓,鼻子和耳朵也相继变了模样,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再将身上披着的斗篷卸下,内外一翻,迎风一抖,顿时变作一件法衣,款款披在身上。
  群臣心头都掠过一个念头:“好高大的乞丐!”
  弥心脸上顿时涌起重重怒意:“邱远!是你?”
  “正是下愚!先生,数年未见,别来无恙?”邱远望向弥心,嘴角咧出一丝怪笑,眼神却又极复杂,充满着怨怼和愤恨。
  “你这逆徒!既已被逐出本坊,还混进来做甚?”弥心作为闻名京都的名士,此时居然不顾形象,当众动怒,呵责道,“这装神弄鬼的纸鸢,也是你的手笔?今日乃大雩之日,陛下为万民祈福,你竟然如此狂悖,胆敢扰乱雩礼?若是触怒天地,降罚于百姓,就算将你碎尸万段,也难赎其罪!”
  邱远仰头长笑,指着挂在飞檐上的仙人纸鸢:“弥心老贼!我这装神弄鬼的本事,只学到你的皮毛而已!”
  “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坊间传闻,正月二十一日夜,安济坊忽有雷霆大作,声震数里。继而一位福道徒证道成圣,于半夜间身放光芒,脱胎换骨,登天而去。下愚这仙人是如何从空中落下,你那大圣便是如何腾云登天!”
  邱远此言一出,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万众瞩目之下,弥心怒喝道:“逆徒,你休要混淆视听!鸡可以生蛋,生蛋的就都是鸡吗?纸鸢可以用来假扮神佛,神佛就都是纸鸢假扮的吗?”
  群臣听罢,有不少人微微点头。
  “弥心老贼!你整日将‘行善积福’挂在嘴边,宣扬你的福道,骗得病患赞不绝口,唬得百姓顶礼膜拜,实是生得一条如簧巧舌。什么救死扶伤,什么乐善好施,不过装出的道貌岸然罢了。下愚来这里,就是为了揭穿你的真实面目。”
  “我福道弟子,学岐黄之术,修济世之德,自有岐黄二祖护佑,岂容你这等妖邪毁谤?”弥心向人群中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三名福道徒从不同方位同时冲上前去,要以雷霆手段,将邱远拿下。
  谁知邱远对此早有准备,三拳两脚便将两人踢翻在地,第三个福道徒也抵受不住他的拳脚,被一把抓住衣襟,像抓小鸡一般提在手中。
  “妖邪?我便讲一个妖邪的故事吧!”邱远冷冷看了弥心一眼,向赵顼躬身一礼,“还请陛下准可!”
  赵顼点头道:“你且说来。”
  皇帝下旨,弥心等福道徒虽然心中愤慨,也不得不遵从。
  邱远侃然讲道:“话说西方有一小国,国土贫瘠,多旱少雨,民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实在苦不堪言。国内有一寺庙,古老破败,寺内僧众过得更是贫苦。由于香火凋零,只能靠僧众出门化缘勉强度日,连寺内佛像都缺胳膊少腿,无钱修葺。
  “偶有一日,一行脚僧来寺内挂单。这僧人膝轮圆满,两臂修长,双耳垂肩,面如朗月,竟生得一副佛祖相貌。老住持和此僧论道,发现他佛法精深,辩才通神。老住持喜爱不尽,于是苦苦相劝,将他留在寺中。后来,行脚僧拜老住持为师。
  “忽有一日,老住持坐化圆寂,这行脚僧反客为主,做了寺中住持。不知他从何处变出大笔钱财,将寺庙修整得金碧辉煌,改名为‘小雷音寺’。这新住持能言善辩,端的是舌灿莲花,不仅多次出门传教,还数度开坛讲经,弘扬佛法。许多民众崇拜他佛法精深,将他视为心中佛祖。
  “又一日,新住持讲经时,突然身放红光,展露三十二身像,分明是佛祖降世!听经的三千信众震撼不已,纷纷跪拜于地。小雷音寺很快名传遐迩,上香礼佛的信男信女络绎不绝,都来拜见佛祖化身。凡是在新住持面前祈愿的,无不心想事成,所许之愿一一应验。
  “然而怪事也随之发生,来拜谒住持的香客中,总有人不知所踪,凭空消失,家人寻不到,亲友见不着。其中失踪最多的,是美貌的妙龄少女。
  “终于,一名捉妖师来到这西域小国。他定睛一看,发现小雷音寺妖气森森,让人望而生怖。捉妖师勇敢执着,当即拜见国主,告诉他小雷音寺的住持是妖邪所化。见那国主将信将疑,捉妖师拿出一面宝镜,说这是真正的佛家宝物。不论何等妖物,用此镜一照,必会原形毕露。
  “于是国主带着宿卫禁军,在万千信众面前围住了小雷音寺。捉妖师拿出照妖镜,对着住持当头一照。照妖镜绽出一道金光,将住持罩在其中。灰布麻袍的住持果真现出原形,却是一尊佛陀,端坐莲花台上,浑身珠光宝气,满面慈悲祥和,脑后金光大放,显露大光相!
  “捉妖师震惊不已,他明明看见这住持身上妖气重重,怎么可能真是佛祖?民众看到照妖镜下的这般景象,对住持崇拜得愈发五体投地,就连国主都口呼‘我佛’。捉妖师被当场五花大绑,以谤佛之罪,判凌迟之刑。新住持显露佛祖真身后,更得世人崇拜,名望之盛,简直无以复加。
  “国主亲自监刑,捉妖师被千刀万剐,血肉削尽,全身除骨架之外,只剩下一颗跳动的红心。眼看便要割下最后一刀,捉妖师的枯骨突然大叫:‘我明白了!你不是佛祖,你就是妖邪!我原以为你妖法高明,连照妖镜都照不出原形,此时才看透,其实照妖镜并未出错,照出的正是你的本来面目!’”
  邱远讲到此处,天子群臣都甚是奇怪,人人听出他讲的虽然是佛家故事,实则隐喻安济坊和弥心这位福道宗主。邱远如此有备而来,显然是要和弥心当面较量,众人都以为故事中的照妖镜出了错,结果又说没有错,究竟怎么回事?
  在众多福道门徒的瞪视下,邱远继续讲述:“观刑的众人疑惑不已,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见捉妖师的枯骨凝聚成一把尖刀,向那住持飞去。住持显露出佛祖真身,却还是抵挡不住,被那骨刀斩中腹部,肚子上破开一道伤口。民众齐声惊呼,住持的肚子破了却不流血,反倒如无底口袋一般,数不清的物事如决堤的河水,从中汹涌流出——花不光的金银珠宝,吃不完的玉盘珍馐,喝不尽的金樽清酒,看花眼的绝色佳人……”
  闻言,安济坊众人躁动不已,但皇帝金口玉言,谁都不敢打断,只能强自按捺。
  “住持满面恐惧,终于僵硬不动。身上珠光宝气涣散殆尽,周身皮肤黯然无光,竟似泥土般。众人这才分辨清楚,那竟然是一尊佛祖塑像,虽然是泥塑而成,但表面涂了一层金粉,佛像腹内中空,能够藏物。
  “原来这是一尊佛像,在世人的崇拜中汲取精华,借世人的吹捧修炼成精。它被工匠塑成佛祖模样,虽是泥胎塑成,土坯铸就,却被粉饰得无比光鲜亮丽,照妖镜照时,比佛祖还像佛祖。世人愚昧,执着于皮相,如何看得穿?外表光鲜,不过是涂了金粉;看着端庄慈祥、惹人崇拜,其实满肚子情欲美色、熏天铜臭!”
  邱远的故事终于讲完,双目直直盯着弥心。
  这故事饱含深意,意味深长。弥心怒喝道:“逆徒!你讲这故事所为何来?是想指桑骂槐,借故事中的假住持讥讽老拙吗?”
  “讥讽你?我讥讽的是自己!我笑我自己,竟对你敬若神明,恨不得顶礼膜拜!”邱远纵声狂笑,“弥心老贼,你这些年好大名气。仗着医术不俗,施了些小恩小惠,哄得百姓将你当作活菩萨。多少愚夫愚妇,见了你都恨不得跪拜磕头才好。他们哪里知道,你不光行善积福是假的,连身份都是假的!”
  “你昏了头吗?说这等荒唐言语?”
  “我说错了吗?你本名叫作章光年,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在江宁府考中举人,却在当年的鹿鸣宴上,毒死了三名同年举子,被官府通缉。于是你假扮赤脚郎中逃脱官府追捕,又从一个戏班子里,救了一个贼乞儿,将他扮作小药童,师徒两人去安济坊挂单。你巧舌如簧,骗得安济坊坊主吴医仙收留你。等那吴医仙过世,你假造他的法旨,鸠占鹊巢,命坊中福道徒尊你为坊主,就此假郎中做了真坊主!”
  “胡说八道!”矮胖汉子弥志横眉怒目,挺着肥大的肚子上前一步,怒喝道,“邱远!弥心师弟虽然拜入师门较晚,但他拜入本坊后更受师父器重,是师父求他留在本坊的。我等福道门徒,无不对他心悦诚服!你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可有半点凭证?”
  “凭证?最好的凭证就是我!我便是那个被他救下的小乞儿,最知道这老贼底细的人!”
  邱远望着岐黄殿前的人群,如剖心示众,情凄意切道:“我蒙你搭救,还被收为开山弟子,是你教我医术,是你教我修行,是你将福道誓词,一字字印在我心里。如果说我心中曾有神佛,那必然是你!可将这尊神佛打落尘埃,摔得粉碎的,依旧是你!你可知我对你从满怀崇敬,到一夜间大失所望,是何等痛苦?”
  这身高九尺的巨汉,将满腹怨恨一吐而尽,撕心裂肺道:“你所做恶事,我一一看在眼中,日月神明,俱为见证!”
  弥志满面鄙夷:“邱远,你冥顽不灵,接连犯了两大过错,坊主这才将你逐出本坊。这等劣迹斑斑,如何做得了证人?”
  “两大过错?咱们不妨来说说这两大过错吧!”邱远平静心绪,朗声道,“第一件,是说我损毁祖师法体吧?原坊主吴医仙突然驾鹤西去,化道后肉身不腐。弥心老贼宣扬他是脱胎换骨,证道成圣,留下圣体遗蜕,方能够不朽不坏。我觉得此中疑点重重,终有一日,我偷偷摸进先贤堂,寻到师祖吴医仙的圣体遗蜕,想要验尸……”
  “验尸?那乃是大圣遗蜕,谈何验尸?”
  “死了就是尸体!吴医仙虽德高望重,却也未必真能成圣,怎能不探个究竟?更何况吴医仙身上药味极浓,色泽光亮,异于常人。我感觉蹊跷,便用短刀割开他胸口,想看看他的躯体有何特殊……”
  弥志冷哼道:“当时你割下师父胸口的血肉,被坊主师弟撞破。你眼见要被抓住,竟然一口将肉吞下!你还狂言说师祖若真已成仙,吃一口大圣肉,必能长生不老!请陛下和诸位官人评一评,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岂能不是妖邪?”
  从赵顼到百官,无不面露异色。离经叛道的修行者历来不少,但吃祖师肉的门徒,还真是亘古未有。“丧心病狂”这四个字,一点儿都不为过。
  邱远却道:“吴医仙尸身药味刺鼻,我吃他一口肉,肚子疼了两天两夜,上吐下泻,险些没被毒死。你们都说他成了圣,可大圣遗蜕竟能毒死人吗?”
  弥志等人张口结舌,明明觉得他在逞能诡辩,却不知如何反驳。
  弥心沉声道:“逆徒,啖师祖血肉,食大圣遗蜕,实乃罪大恶极。让你腹痛两日,是先师降罪于你。”
  “也罢,咱们再来说第二大过错,说我私自售卖害人的秘药。”邱远继续道,“这几年来,你在先贤堂后修了一座药园,尝试种种禁方。你偷偷拿求医问药的病患试药,成功了便献给达官贵胄,失败了则矢口否认。十多名孕妇吃了你开的保胎药,生出畸形胎儿,等他们家人寻上门来,你却一口咬定是我这个抓药的私换了药。你当年开的药方我还留着,可都是你亲笔所写!”
  邱远掏出一张药方,当众呈给随驾内侍。那药方纸色蜡黄,墨色陈旧,显然已保存许久。
  “邱远,老拙的字迹你最是熟悉,你若想仿造药方,再简单不过。”弥心被当众指责,此刻反倒不怒不愤,满面慈悲,言语中包含些许无奈,仿佛在为教出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徒弟而羞愧自责。
  “不想认账吗?”邱远振声道,“你这伪君子当了坊主之后,捏造种种神迹,哄骗平民百姓。短短数年,安济坊变得好生兴旺,可坊内坊外,总是发生怪事。有些没有根底的生意人相继无故失踪,许多妙龄少女凭空不见踪影,无不和安济坊有关!”
  弥志怒道:“与本坊有关?你有何凭据?本坊积德累善,救死扶伤,救了不知多少人!岐黄殿后的回春路上,挂满病患康复后赠送的牌匾,哪一个不是感激涕零,岂能容你这般污蔑?放着我弥志在此间,绝不允许你无凭无据,侮辱坊主,诋毁本坊!”
  “无凭无据?”邱远向赵顼跪倒在地,沉声道,“陛下,请准下愚将证据呈上来!”
  见邱远和安济坊诸人争执,赵顼早已起疑,毫不犹豫道:“准!”
  群臣和御前班直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只见一驾马车载着一尊后土圣母像,从山门而入,来到岐黄殿前方。这尊后土圣母像高达一丈有余,头戴金冠,身披霞裳,一手持玉如意,一手扶龙头杖,正身端坐,裙裾覆足。四名力夫守在车边,解开圣母像上的绳索,准备将它卸下车来。
  王安石问:“你说的证据,便是这尊后土圣母像吗?”
  邱远转过身,看向群臣中一人,朗声道:“敢问长宁侯,这尊后土圣母像,你可认识?”
  那人正是长宁侯,他面色郑重,迟疑道:“这……这马车和车夫是我家的。上元节后,我曾来安济坊求医问诊,受了我家内弟鼓动,请了一尊后土娘娘回去。按理说几日前就该送到鄙宅了,不知为何还在这里。”
  车把式惶恐道:“官人,可不关小人的事!小人等还没入城,就被这位仙师拦下。他说这尊神像造得有问题,需要稍作修缮。他带着小人等进了一处宅院,派工匠在那修理。约莫过了两日,又告诉小人说神像修理不好,需要重塑,并安排了小人等将塑像送回安济坊。”
  车把式正在说明事情经过,邱远缓步走到车前,忽然掏出一根铁锥,扎在马臀之上。
  马受痛嘶叫一声,往前猛蹿出去。神像没了绳索固定,顿时滑落下马车。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神像碎裂在地,化作一堆碎片。
  “啊!”
  众人一片哗然——陶泥碎片中露出一个人影,分明是位正当韶华的少女!
  少女身上裹着一圈厚厚的被褥,原本正处昏睡之中,经此重重一摔,这才迷迷糊糊醒来,从被褥中探出身躯。她长发如漆,肤若凝脂,身着白衣轻绸,腰围锦绣练带,一双玉足未着鞋袜,踩在陶泥碎片之间。她想要站起身,偏又娇弱无力,重新跌了回去,柳眉微蹙,轻揉双膝,当真我见犹怜。
  邱远冷笑道:“泥塑的娘娘像里,为何藏着妙龄少女?福道徒清修之地,宾客请的竟是这样的菩萨?”
  忽然,群臣中有人失声道:“这不是仁阳伯家的小女儿吗?”
  “仁阳伯家的?那不是宗女吗?”
  “还真是……”
  碰到这等稀奇事,群臣难免窃窃私语一番,被不远处的赵顼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天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人群中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仁阳伯虽是宗室,但和赵顼亲缘颇远,加上两代人挥霍无度,不思守业,家境还比不上寻常士族。
  大宋立国百余年,赵家子嗣开枝散叶,宗女为数不少。难免有些宗室因家境没落,将自家女儿许配给富商巨贾。东京城里不少行会和团行的会首,就娶了县主为妻。
  但宗室就是宗室,宗女再怎么落魄,豪门富户也只能娶之为妻,绝不能纳之为妾,更不能将其当奴婢、风尘女一般对待。堂堂宗女被装在一尊泥塑神像的肚子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赵顼怎能不怒?
  御史台负责纠察百官,这帮人当着天子和群臣的面闹起来,偏又涉及皇室宗亲,御史中丞邓绾脸色难看,向身旁看了一眼。
  侍御史蔡确接到暗示,越众而出,质问道:“长宁侯,这女子是何人?”
  长宁侯额头生汗,老脸涨红,结结巴巴道:“这……她……”
  “这当真是仁阳伯家的宗女?怎会在你请的神像肚子里?”
  “我……我不知道啊!这……”长宁侯张口结舌,汗如雨下。
  邱远大声道:“近几年来,不少达官贵人都对安济坊推崇备至,一个个都成了安济坊的大善主。他们一有闲暇就来安济坊捐钱捐物,住上三五日,再请一尊神像回家。这些贵人明面上请的是神像,实际上请的是美人!有个名头,唤作‘神胎女’!”
  蔡确神色严肃:“什么是神胎女?”
  “在安济坊侍奉各路神佛的,便是神胎女。文殊菩萨肚子里的,叫作‘文殊奴’;药王爷肚子里的,叫作‘药王奴’;轩辕黄帝肚子里的,叫作‘轩辕奴’。这宗女藏在后土娘娘肚子里,该是‘后土奴’!”
  赵顼眉头紧锁,安定郡王家的真珠郡主失踪,曾闹得京师沸沸扬扬,如今仁阳伯家的宗女又被藏在神像里。宗室女被掳的事一桩接一桩,这是要当众削皇家的颜面吗?
  “这些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蔡确进一步逼问邱远。
  “下愚发现安济坊的几位大善主,都曾从坊内请神像回家,胡安国就是其中之一。前几日下愚砸破胡家塑像,不仅发现塑像腹内能够藏人,还在内里密室中救出一名女子。下愚查问那女子身份,竟是一名勋贵之女,不由大感震撼。正逢长宁侯从安济坊请了一尊后土娘娘像,才急忙将之拦下。一探之后,果然大有蹊跷,这神像里也匿藏了女子,而且身份非同小可!”
  蔡确对邱远的解释不置可否,转向那宗女道:“敢问小娘子,你是被什么人掳走?又怎么会在这神像里?”
  女子满面茫然,怯生生看着满院子的人,身子竟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
  “别怕,有官家做主,你尽管说来!”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女子忽然双手抱头,露出痛苦神色,仿佛患了头痛之症,几乎喘不上气来。
  蔡确神色尴尬,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童贯急忙解下皮氅,披在女子身上,并将她带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