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悬疑录:貔貅刑 第58节
作者:记无忌      更新:2025-10-13 10:10      字数:6903
  “哪有那么简单?这十四家粮商,看似富可敌国,实则不过是权贵们摆在明面的钱袋子。平日里手伸进钱袋子里掏钱,出了事将钱袋子甩出去扛祸,岂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再说当今官家虽然精明强干,却并非乾纲独断的铁腕君主,未必狠得下心来刮骨疗毒,这事儿……我看悬!”
  郑侠满面怒容:“这帮奸商是可杀,但他们背后的人,难道不是更加可恨?”
  “百姓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活命之粮。延丰仓案一破,十多位富商巨贾被判斩刑,十四家粮行被查抄,抄没的存粮甚至超过了延丰仓丢失的粮食。京师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哪里还记得追究粮商背后的权贵?”
  “知白!你怎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京师的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笑话!京师之外的百姓怎么办?你自己活得逍遥,有佳人侍奉汤药,哪里知道城外灾民的悲惨?我身为安上门门监,每天都能看到食不果腹的灾民被冻死饿死。鬻儿卖女只是等闲,就连易子而食的惨状也时有发生,这些……你都见过吗?”
  云济坐直了身体,叹气道:“破解貔貅夺粮案,助朝廷从粮商手中找回粮食,我问心无愧。至于其他,咱们虽然有心,可你我一个守城门的小官,一个修历法的教授,又做得了什么?”
  “知白,你的聪明才智胜愚兄十倍,但有一点,愚兄还是要告诫与你!范文正公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我虽然人微言轻,但吃的是朝廷俸禄,怎能忘了忧国忧民的本分?愚兄就算只是一介守门小吏,也要为大宋万民尽一份心力!”
  云济肃然起身:“介夫兄志存高远,弟远不能及,请受小弟一拜。”
  郑侠苦笑着将他扶起:“这番话,愚兄也曾对杨九郎说过。可他只想着求仙问道,埋首于佛经道藏之中。什么万众苍生,什么圣君朝政,统统置之不理,白白辜负了肚子里的万卷圣人书。”
  “杨九郎……确实可惜了。”云济点点头,迟疑道,“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安济坊坊主,竟是个招摇撞骗的大恶人。”
  弥心逃走之后,开封府和皇城司全力搜捕,依旧一无所获。倒是将弥心原本的身份查清楚了,正如邱远所说,他果然是当年在鹿鸣宴上毒死三名举子的章光年。
  郑侠叹息道:“遥想当年,王相公在江宁府为母守丧,曾多次在明伦堂讲论圣人文章。去听课的儒生数不胜数,愚兄便是在那里和杨九郎相识的。当时的杨九郎向相公请教,和同窗辩论,发扬蹈厉,挥斥方遒,风采实在令人折服。治平三年时,他年仅十八,就在解试中一举夺魁,何等意气风发……”
  “且住!”云济突然皱眉道,“介夫兄,你说杨九郎是江宁府治平三年的解元郎?”
  郑侠点了点头:“是啊!当时都在猜,他会不会如冯当世36一般连中三元呢。”
  “不对……不对!”云济猛地起身,“难道是……”
  “你发什么疯?”狄依依刚端起一碗美酒佳酿,被云济起身一撞,酒碗顿时打翻在地,惹得她怒目而视。
  “不成!此事有问题,咱们……咱们得去一趟王相公府上!介夫兄,跟我们同去吧!”
  郑侠一听到云济请他去王安石的府邸,立马连连摇头:“愚兄和王相公早已无话可说,你自去便是!”
  王安石提着一只手炉,想着朝中政事,正自忧心忡忡。
  王雱从身后走过来,呈上驱寒的热汤饮子,询问道:“爹,有一位故友前来拜会,被门子挡在外面。他托家仆寻了儿子,说是有急事,您……是否一见?”
  “谁啊?”王安石 了一口饮子。
  “司天监的司历云济和狄咏狄知州的女儿狄依依。正月大雩那日揭发延丰仓案的便是云济。”
  “是他们?快请进来!”
  宰相府向来门庭若市,车马盈街。前来拜会的官员不计其数,不知有多少人天不亮就来府前守门墩,拜帖早就堆成了山。幸亏云济和王雱相识,加上那日揭发案情,让人记忆犹新。否则以他的品秩,排上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见到王安石。
  云济和狄依依进了客堂,周全了礼数后,云济迫不及待地道:“相公,下官记得您是治平四年就任江宁知府的。那治平三年江宁府的鹿鸣宴,您可曾参加过?”
  王安石一怔,摇头道:“老夫当时为母守丧,各类宴请一概不去。”
  “那就是了。”云济顿了一顿,“弥心的案子,并非那么简单。下官担心他还有更大的图谋,是冲着相公您来的!”
  “冲着老夫来的?”
  “没错!记得元泽兄说过两年前的一桩往事。熙宁五年夏,京城内曾闹过旱魃,就发生在云机园的瓦舍中。这戏班子和弥心牵扯极多,旱魃一事必是他们搞出来的。以此影射相公,攻讦新法,实在居心叵测!”
  王雱拍案道:“我早知旱魃有蹊跷,但开封府和皇城司都没查出什么,只能不了了之。”
  “要演一出旱魃降世,对这个戏班子而言并不算难。戏班的班主鬼手儿,以及他儿子木娃儿,都玩的一手好傀儡。再加上精通口技的巧舌儿,擅弄幻术的灯芯儿,当然变得一出好戏法……”
  话刚说一半,一名长随来到客堂,低声道:“相公,有个戴斗笠的人来访,被门子拦下了。他给了一样物事,让呈递给相公,还说相公见了此物,必然会见他。”说罢伸出手掌,掌心中是一块玉佩,镂作松鹤福寿的图案。
  王安石一见之下,脸色陡然一变。王雱更是叫出声来:“快领进来!”
  这枚玉佩,正是杨昭的随身之物!
  过不多久,一名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人走进客堂。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斜挎着一只黑布包裹。
  王安石的元随手持兵刃,满脸警惕地看着他。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端庄慈祥的面庞,冲王安石笑道:“一别多日,相公别来无恙?”
  “是你!”王雱和狄依依皆勃然色变。
  这人赫然便是云济刚刚提到的逃犯弥心!
  这张脸虽一派慈眉善目,却曾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狄依依一见之下,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惧神色。
  失陷在安济坊的那几日,狄依依身中麻药,被封入玄女像中,睁眼所见一片黑暗。外面每每传来轻微的响动,无不让她心惊肉跳。这种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无力感,就算她因在胡家印制的书里做手脚、触犯天颜时,都不曾有过。
  狄依依从小到大何曾受到过这等屈辱?此时再度见到弥心,一时又惊又怒,恨不得将弥心撕成碎片,碍于王安石在侧,只得强行忍耐。
  云济也惊愕不已,弥心早已成了逃犯,开封府张贴了通缉告示,四处派人搜索,都一无所获。谁想到他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自投罗网,来了宰相府邸!
  “相公不必惊慌,老拙是来助您一臂之力的。”弥心打量了一遍众人脸色,却不紧不慢,镇定自若。
  “一臂之力?”王雱嗤笑道,“知白刚说你另有图谋,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当年旱魃出世,闹得京城人心惶惶,是不是你搞的鬼?”
  弥心微微一怔,看了云济一眼:“不错!那年春夏少雨,天上无云。老拙看出要闹大旱,这才指使云机园搞了一出‘旱魃出世’。坠入铁瓮中的娃娃,其实是个傀儡娃娃,只不过操纵那傀儡的,是扮演司马十二的木娃儿。他已十多岁,却长得跟六七岁孩童一般高矮,能将傀儡耍得出神入化。一群真娃娃中间混着一个假娃娃,看客哪里分得出来?”
  “原来如此。”云济恍然道:“我虽断定旱魃之事是一出戏,却没参透那娃娃的细节,原来是鱼目混珠。如果只有一个傀儡娃娃,观看者自能分辨出真伪,但童子戏有一群孩童,其中混着个十分逼真的傀儡娃娃,就极为难辨了。尤其操纵这傀儡娃娃掉入瓮中的,正是扮演司马端明的木娃儿,戏都在他身上,看客们只顾看他,哪里会注意到他身旁的傀儡娃娃?”
  “可是那娃娃坠入铁瓮后,瓮中的水突然不烧而沸。等水煮干后,娃娃也变成了旱魃。”王雱奇道。
  云济道:“元泽兄埋首苦读圣贤书,做的是大学问,怕是不知民间戏法‘下油锅’的小门道。那‘油锅’用的是醋,煮沸时远不如油那般滚热。”
  “云教授说得不错,那铁瓮中也是一样,装的是醋。”弥心笑道。
  云济蹙眉道:“应该不止如此!我曾在云机园看过那口铁瓮,瓮底除了一层灰,还有极厚的白色水垢,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累积成的。若我所料不错,水瓮中的醋并不多,那木傀儡肚子里应该装满了石灰粉,一坠入水瓮,立马受潮发热。瓮中另有硼砂,一经受热就会像开水一样翻滚,过不多久就将里面的醋水蒸干了。木傀儡受热之后,也变了模样,萎缩到一尺来长。等它到了班主鬼手儿手中,他一双鬼手神不知鬼不觉,给那木傀儡重新穿上提线,操纵它睁开眼睛、飞身上树、翻越墙头。别人只当是好端端的娃娃,尸化成了旱魃。”
  “厉害!”弥心赞道,“云教授果然聪明,老拙只提了两句,你就对当日案情洞若观火,宛如亲见一般,佩服,佩服!”
  王雱一脸呆滞:“就这么简单?开封府怎么就查不出来呢?皇城司又是干什么吃的?”
  王安石道:“老夫有一事不解,那旱魃跳上树梢,脚在树上一踩,树叶瞬间变黄,还纷纷脱落,这是什么缘故?”
  “树叶本来就是黄色的,只不过上面撒了荧粉。树枝上又挂了不少绿油油的小灯笼,照得那树梢发绿。傀儡一跳上树,树下站着的灯芯儿便将树一晃,那些小灯笼内置机关,一晃即灭。树叶也立马显露本来颜色,并被摇落在地。而树叶上的荧粉半日间就会变质,是以开封府发现不了。”
  王雱怒骂道:“好个处心积虑的老贼,原来早在那时,你就开始兴风作浪,造谣生事,诽谤新法了!”
  狄依依深以为然,心有戚戚道:“不错,这腌臜老泼才就不是个好东西,面上道貌岸然,却整日耍弄阴谋诡计,早就在算计人了!”
  “只怕还不止。”云济补充道,“正月十六,延丰仓闹出貔貅夺粮的怪事后,才过了半日,便谣言四起,都说是因为相公推行新法,搜刮万民血汗,导致天怒人怨,引得上苍降下天罚。这些谣言,只怕也跟弥心先生有关吧?”
  “岂止是谣传?那日在垂拱殿里,吴充、吕公著群起而攻,公然说天下大旱,都是因为宰相谗佞专权,新法误国误民!嘿,一帮鼠辈,只会造谣生事,乘机攻讦实干的能臣!”王雱气呼呼道。
  “的确如此。”弥心并不否认,反而点头道,“京师藏龙卧虎,伺机潜伏的人数不胜数。一有灾变,自然有人想要兴风作浪。老拙不过是推波助澜,为他们出谋划策而已。”
  “你这老贼,果然是冲着父亲来的!还好知白察觉得早。”
  云济苦笑道:“我发现不对,还是因为杨九郎的事情。”
  “杨昭?”王雱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治平三年,杨九郎在江宁府州试时中了解元。弥心当时名叫章光年,也是同年中举。还在当年州试后的鹿鸣宴上,毒死了三名新科举子。”
  弥心满脸讥诮:“他们算得什么新科举子?”
  他毫不避讳地将当年那桩毒杀案和盘托出。
  死者三人都是官宦子弟,早在秋试第三试的前一夜,他们就已经在纵酒庆祝,狂妄自称必能登榜,半夜在青楼喝得烂醉。最后一场策论试前,他们的亲随寻到章光年,来求解酒药,只因他们醉酒过头,眼看要入考场,却连站都站不稳。
  章光年那时医术已小有名气,闻言给了他们几丸解酒药,并一再说明,这药见效极快,但是会导致腹泻。那三人吃完药立即进了考场,果然很快清醒过来,侥幸应付了考试。
  然而是药三分毒,越是猛药,毒性也越强,那三人考试中接连大恭七八趟,下考场后,就得了“恭桶三霸”的雅号,在群生面前抬不起头。
  秋试之后,那三人不仅不感激章光年的救急之恩,反倒怀恨在心。之后,他们三人和章光年齐齐中举,皆赴鹿鸣宴。章光年自是又欢喜又紧张,中途上了趟茅房,不想被人暗中推倒,跌进茅坑,原本崭新的衣衫变得污臭不堪。
  羞耻难堪之下,章光年本想离开宴会,却被他们三人半途拦住,非要拉他到席间敬酒,以表达秋试当日赠药之恩。那三人字字句句无不讥讽,还说他一个年近半百的穷郎中,能和他们这帮天之骄子同列一席,算是耗尽了祖宗十代积的福。
  章光年在鹿鸣宴上,顶着一身污秽,受尽冷嘲热讽,岂能不恨?愤愤不平之下,暗中下毒,三人在鹿鸣宴结束时毒发,没能活着回家。而章光年自知闯了大祸,立刻隐姓埋名遁出江州,化身游方郎中,辗转来到东京,多年后竟成了安济坊坊主弥心。凭他逃脱这等大案,还能改头换面,混迹于帝辇之下,属实神通广大。
  众人听弥心讲完这段旧事,心中均是百味杂陈。
  弥心面色冰冷:“这帮官宦子弟,根本不把布衣草民放在眼里,他们自矜身份,高高在上,把我们这等草芥视为垫脚之物。一旦草民发了迹,和他们并肩而立,他们就万般不自在,耍弄起满腹鼠肚鸡肠,恨不得把人踩进泥里——这等畜生,难道不该死吗?”
  云济一时默然,无法作答。
  弥心道:“你提起当年的鹿鸣宴,是想替他们问罪于老拙?”
  “小生想说的是,你和杨昭早在那场鹿鸣宴上,就见过面了。”云济摇了摇头,“试想一下,杨昭年仅十八便大放异彩,一举夺魁;你则平平无奇,四十多岁方才中举,在举子中毫不起眼。身为解元的杨九郎不认识章光年再正常不过,但若说章光年认不出解元,却绝不可能!”
  弥心点点头:“杨九郎当年大放异彩,老拙想忘都忘不了。”
  “你既然认识他,必定早就知道他是宰相门徒,是资政殿学士的内侄,那你怎会逼他证道成圣,还带着天子和群臣,去祖师殿瞻仰这位大圣的遗蜕,岂非自投罗网?”
  王雱听罢,如梦初醒。
  弥心脸上竟露出一丝讥诮神色:“老拙最瞧不起空有一身才华,却不思做一番事业的蠢人。杨九郎出身显赫,饱读诗书,却不用在正道。有宰相和资政殿学士看重,却只想着寻仙问道,空掷一生。这样的蠢货,于家于国,可有半点用处?”
  这话竟将王雱问得哑口无言。杨昭痴迷长生之法,他也不以为然,却不曾想过这些。
  “哼!大好机会不知珍惜。他既然一心想要超凡脱俗,那老拙便成全他,让他得偿所愿,证道成圣!”
  云济看着弥心满脸戾气,忽觉自己从不曾真正认识这老狐狸,摇头道:“杨九郎虽无用于国,但他正心正德,是真洒脱;你虽悬壶济世,却一肚子歪门邪道,是假慈悲!”
  “说得好!”狄依依终于忍耐不住,怒道,“别人是贤也好,是愚也罢,你凭什么判他生死?你这烂了心的老狐狸,杀人放火,恶事干尽,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弥心哑然失笑:“下地狱于我何惧哉?老拙杀人放火,就是为了求无上大道!”他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老拙将杨昭那具圣体遗蜕摆在祖师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相公率领群臣,发现这安济坊的秘密。”
  “这……这是何故?”这正是云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弥心笑道:“云教授,这几桩大案,哪一件背后不是牵扯数不清的大人物?若没有你,只怕永远都揭不开真相。邱远的心性倒是不错,有一查到底的勇气,可惜没有一查到底的本事。所以老拙故意留个破绽,将杨九郎的遗蜕放在祖师殿,就是为了让官府顺藤摸瓜,把东京城最肮脏丑恶的罪孽翻出来,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弥心看着云济,啧啧称赞道:“没想到蹦出个云司历,竟将这一件件案子,剖解得肉是肉、骨是骨,老拙真是小觑了天下俊才。”
  云济等人愈发迷惑,王雱急问道:“你本来打算自揭真相?这是为何?”
  “因为老拙要让高高在上的官家、相公,和俯首乡野的黔首、牛马都睁大眼睛看个清楚,真正的貔貅刑降临,会是何等滋味!”
  “真正的貔貅刑?”狄依依诧然,“难道胡安国和高士毅所中的不是貔貅刑?”
  “你说那帮粮商所害的怪病?不过是邱远小儿所玩的把戏罢了。”弥心面带不屑,竟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几年前,安济坊的唱卖会上丢了一只墨玉貔貅。老拙当时还纳闷,猜不透是哪家对头来捣乱。去年听闻太齐粮行的齐三患了怪病,被称作貔貅刑。老拙仔细追查一番,就知晓是那劣徒的把戏。在他还没被逐出师门的时候,老拙已经在参详貔貅刑,几度在他面前提起这字眼,只是不曾详加点拨。没想到他悟性有限,未明白其中真谛。几年过去,这劣徒的手段倒是毒辣了几分,可惜还是目光如豆,只能吹毛数睫罢了。”
  狄依依越发不解,倒是云济若有所思。
  “邱远小儿受老拙多年教导,却只想着惩戒这些囤粮居奇的粮商,着实令人失望。老拙见他接连算计了好多商贾,居然没半点长进,于是小试身手,亲自摆一出貔貅刑,开一开他的眼界。”
  王雱疑惑道:“除了那些粮商,还有谁中了貔貅刑?是枢密院还是政事堂?”他眼界甚高,只有两府宰执才放在眼里。
  却见弥心笑而不语,倒是云济开口道:“弥心先生这一出貔貅刑,指的是降罚给这座东京城吧?”
  弥心讶然看向云济:“云教授说说看。”
  云济向庭外极目远眺,仿佛置身于百里之上,于云端俯瞰这座雄城:“东京城浩穰繁盛,成千宗室国戚,数万官宦走吏,上有圣皇临朝,下有黎民百万。世间繁华,造极于此城;天下富丽,登峰于皇宫。若说大宋地位最高、最为重要的城池,莫过于东京。但在这座城里生活的人,或许碌碌一生,都身在此山中,不曾真正窥尽全貌。我也是从貔貅夺粮发生之后,才放眼去看它的贪婪、它的自私、它的脆弱。
  “八方食货咸集于此,四海珍奇尽汇于斯。天下赋税,从沿海到边州,都交由帝都调用;各路粮食,从江南到湖广,都运至京城供享。可以说是汲取天下血肉,才供养出这么一座煌煌天都。可它又给了天下什么?是给百姓派役加税,还是派出官僚,放牧诸州?
  “东京地处中原,有金城汤池,却无山川之险,实乃四战之地。于是四邻郡县,第一使命就是拱卫帝都。每当遭遇险情,不论天灾还是兵祸,周边郡县立马化作壁垒汤池,把敌人挡在城外,把灾民挡在城外,只为锁住这一城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