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有情燕      更新:2025-10-13 11:00      字数:3383
  “王上,”对这种行为,我决定开口扎一扎他,“您的确是君,但君权不是万能的。自欺欺人地拴住臣,不会有任何作用。”
  元无瑾动作顿下片刻,继续穿衣。穿完之后不多一言,走了。
  我没再发炎,伤情向好。我想,这样他总能每次只看两眼、至多换个药就够,不该再一整晚地赖在我这。毕竟这是廷尉狱,污秽之地,浸了大殷立国数百年的罪孽与鲜血。
  至少让我真变成残废前,能稍离他远些,独自喘息一段时日。
  不过事实证明,我想得还是太天真。污秽又如何,王想待在哪,只全都顺他意愿。
  从第四日起,我的牢房内便多了一条简陋长案,一盏昏灯。
  这里直接变成他下朝后批阅奏呈的书房、和他新的寝殿了。
  第32章 言歉
  住进这牢里,吾王除了稍微添置少许物件,没有带任何内侍。白日我继续趴着养伤,他就坐在旁边看奏呈。
  时不时地,还说给我听。
  “阿珉,周国已同意割让太行郡,过两天,周国使臣就要乖乖跟我们签和约了。寡人的靖平君领兵数年,带出了一个很不错的学生。”
  过了半个多月,伤处早已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钻肉的痒。我不想理会他,便转了个身,继续兀自忍耐。
  元无瑾这些天也早已习惯我的冷脸,发了两声笑,便继续看他的奏呈。之后读到朝上大臣写的有趣内容,他依然锲而不舍的讲给我。
  晚间,他让人搬来几桶热水。人都退走后,说:“阿珉,你身上有伤,许多时日不曾洗过了。你坐起些,寡人替你擦擦身子。”
  我道:“臣是罪人,随意就行。王上自己才不应该住在牢狱里,如此不方便。”
  “阿珉是我大殷肱骨之臣,”元无瑾在我说时,已去拧了帕子,“阿珉有伤,正应寡人亲自贴身照顾。不闹,听话。”
  我坐直身,褪了身上唯一一层单衣。吾王也跪坐在我面前地面石砖上,一手把着我肩膀,另一手从颈下起,为我擦拭。
  这热水隐有姜和艾草药味,擦过之处微微泛烫,似能驱离寒意。
  他揩得仔细,重洗帕子抹过三遍,才将我上身前前后后擦了个够。揩到背后时,抚摸着那些硬痂,他颇满意:“看来是快好了,都能稍稍沾点水。”又在一处伤疤亲啄了一下,上身才算完。
  至于让我站起、方便他擦拭下半身,我就闭着眼了。
  言而总之,差不多清爽后,我便重新围上衣裳,低头坐回原处:“多谢王上。但王上自己,还是请去汤泉宫,另找寺人伺候吧。”
  元无瑾却开始当场解他的衣,一件又一件,坠到脚边。
  “寡人说过,阿珉在哪里住得,寡人就住得,阿珉能在这洗,寡人也是可以的。”他脱去鞋袜,赤了双足,“阿珉想看就看,不乐意看,闭眼就好了。”
  吾王显然是有意为之,他可能觉得此时此刻,很有情趣。可能觉得牢狱之中将我撩拨起来,对我半强半迫,也是种新奇体验。
  只是我实没有这种心思。
  最后,元无瑾又不穿衣服,哧溜钻到我怀里睡。我好歹穿了中裤,便将他腿脚垫一垫,如此他不会被稻草划伤。
  他与我拥着,手指抚过我背后:“阿珉,你现在看我一眼都懒得看,这样了也不肯动我。有这么怨恨寡人吗?”
  我道:“可能是因为,臣不想变成半残,宁可死。但王上不让。”
  元无瑾顿了一会,更加将我缠紧:“那确实不行,寡人不可能让阿珉死。阿珉总不听话,寡人也是出于无奈,才只能用些特别的手段留住。”
  我说:“王上,臣若用了酒,气力衰微,可能就再难如昔日那般,能让王上尽兴了。”
  元无瑾摇了摇头,眸光在昏暗灯火下眨得极亮:“没关系,寡人早想到了,不介意。寡人自己可以精进技艺,让阿珉躺着不动也很舒服,这点寡人是会补偿阿珉的。”
  “毒素长期积体,想必有损寿数。臣之后能陪伴王上的日子,怕不会很多。”
  “没关系,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怎么样,都不会让寡人的靖平君如愿得太早。”说罢,他又仰头亲我一亲,才重新将头搁进我颈窝,“阿珉既怎么弄都无意,那睡吧,多休息,少说话。反正你也……不会说寡人爱听的话。”
  我本还想问,王上爱听什么呢?是想听臣感激您打算第二次恩赐臣一杯毒酒,让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最终我只说:“臣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王上这些天在臣这如此耗费,是图个甚。”
  元无瑾抿抿嘴:“想不明白就不想。睡觉。”说完便闭上眼,一副不打算搭理我的模样。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捂住他后脑。把他抱紧一些,才能免得他睡着翻身,又刮了腿。
  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或者说一个这些天才萌生的猜测。这对我很重要,可我不知问了是否能有答案。
  我所谓悖逆、所谓求死,将他惹得用尽各种方式跟我较劲。他用最恶毒的手段欺辱和伤害我,又发了疯似的亲吻和索求我。
  元无瑾,我的王,他是不是……这几年下来,已经……
  若真问他,八成是不会回答的。
  又过七日,我背后结的痂已掉下几片,元无瑾让太医将我上上下下仔细查过一通,定下我至多再过七日便能完全恢复的结论。
  于是当晚,他缩在我怀里恭喜我:“阿珉,七天以后,你只需喝一杯酒,就能出去了。寡人的王殿已让按为你将来情形布置过,也专门新选八个贴心内侍伺候,保管你今后留在寡人身侧,能尽量过得舒坦。”
  我问:“今后臣不便出宫,臣想求个恩典,将军府上的安排,王上可否按臣的请求来做?”
  元无瑾蹭了蹭我颈窝:“阿珉但讲无妨。”
  我便垂下眼道:“臣请遣散将军府上众人,每人赐爵一级,再将臣的所有财货都分发给他们。”
  元无瑾笑起来:“这点小事,寡人都听阿珉的。”
  我轻轻叹出一口气:“多谢王上。如此,臣除却王上,便不剩任何旁的牵挂了。”
  元无瑾抚上我脸,亲昵道:“寡人也希望此后,寡人能真正与阿珉君臣一心,两不相疑。阿珉大好,明日起,寡人就不来了,专心布置宫中,等着接寡人的靖平君。”
  第二日起,吾王一早走后,果然就没有再回来。
  我起居行动已几乎无碍,每日用药亦减少许多。就等七日后,迎接吾王的那盏金樽美酒。
  等待的这些时日,我一人待在牢中,看着外面站得笔直、腔都不敢跟我开半句的狱卒,胡思乱想了不少。
  喂我那杯酒已定下,多折腾无益。我只能去想些还有价值的事情。
  比如将吾王这段日子种种莫名其妙行为结合在一起,细细分析,料他究竟仅是不喜我悖逆,还是真有两分……
  大概是与他在王榻上滚了近五年,已把我当作某种不可或缺之人。再多就难说了,赵牧在他心里那一块的位置,我怕是永远触及不到。
  但也好。
  有两分就行,两分也足够。
  问不出真假也没关系,我怀揣这么一丝半真半假的希望,下半辈子在他身边做个废人,总不会太过难受。
  如此自我调整了七日,我心境平和许多,很快到了约定好赐酒的日子。
  这天我起了个大早,一身穿得极整洁,每一丝褶皱都捋直。我态度顺从,许能将他对我的两分喜欢激得多点,变成个三分、四分。如此宫外的将军府上下,宫内我将来的时光,都能过得好些。
  只是未料,我静静等待一整天,也没有等到牢房外任何动静。
  后一日,又一日,依然平静,毫无波澜。我让狱卒将廷尉李驷请来询问,他也不知具体原因。只说王上近日收到魏将军密传的战报,为军务繁忙,已连续数日召诸位将军在四海归一殿偏殿议事。
  我便继续等着,每日都做好喝那杯酒的准备。
  如此又过了七天。在第七日晚上,吾王终于来了。
  他虽依然一身玄金王袍,却未束发冠,长发这么披散而下,不见半分君王威严。而说好的毒酒、随行寺人,更是影都不见。他来到我这找我,只带了他一个人。
  元无瑾平日亮眸骄傲,今天却微微低垂,走得还有些摇晃,如此缓缓步近我,瞧来竟有些莫名落魄。
  他让看守的所有人退下。
  我想跪地叩首,才叩一半,被他扶住:“阿珉太多礼了,你坐着即可,寡人早说过,无须阿珉行此繁文缛节。”
  我在草席上跪坐,他亦在我面前跪坐下来,微微前倾,一只手搭放在我膝上,整个人略显卑微地低我一些,目光往上凝视着我。
  我没忘七日之约,便当无感,径直道:“听说前日王上忙于朝政,暂没顾得上臣这边。今日您既想起了臣,还请您现在赐酒吧,臣依然会跟上次一样,立刻饮下,不耽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