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作者:
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200
还没等陶冠泽答应,单言就走进了厨房。
三岁半的姚晟楠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目标。
他身上披着一条从床上拖下来的绛红色缎面被单,腰间用一根塑料晾衣绳胡乱系着,一路拖曳而来。
姚晟楠学着最近热播古装剧里皇帝的样子,将两条小眉毛高高挑起,做出威严的表情,挥舞着短短的手臂道:“赐座!”
接着,他转身指着刚坐下的陶冠泽,奶声奶气地命令:“陶爷爷,你说‘谢皇上’!”
陶冠泽被这阵势逗得哭笑不得。
陶乐迎看得兴奋极了,立刻有样学样,爬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指着陶冠泽:“见了朕还不跪下!”
楼璟煜永远是陶乐迎的小跟班,他立刻举起鸡毛掸子,当作尚方宝剑,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大有陶爷爷不跪下,他就给一棍子的架势。
陶冠泽根本来不及歇歇乏,立刻开始哄孩子。
也得亏宋远舟和陶欣迎两个人坐在一旁自个玩自个的,要不然陶冠泽还真管不过来这几个小娃娃。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围住了陶冠泽。
陶乐迎从梳妆台摸出了姜禾的一支口红,使劲旋出一大截,爬到爷爷身上,认真地在他两边脸颊上各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红圈当“腮红”。
楼璟煜手里被塞进几根彩色皮筋,在陶乐迎的指挥下,给陶爷爷扎小辫。
不一会儿,陶冠泽花白的头发就被揪出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
陶冠泽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着,任由他们胡闹。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举高了装模作样地看,眼角悄悄出现了细密的笑纹。
宋尚德和宋玉下班后推门进来,一抬眼就看见来陶冠泽的“新造型”。
宋尚德指着老友的脸,大笑道:“哎哟我说老陶,你这是要登台唱戏啊?哪个角儿?媒婆吗?哈哈哈,还是说你要参加选美比赛?咱这年纪可超纲了啊。”
陶冠泽老脸一热,把报纸卷成一个棍子,作势要打他,实际屁股根本没离开椅子。
没多久,楼诚也到了,看见陶冠泽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也是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叔,哈哈哈,您这发型太、哈哈哈哈哈、太时髦了,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
秦思和姚安进来时,手里拎着几瓶桔子汽水。
最后回来的是陶振和姜禾小两口。
姜禾吸了吸鼻子,笑着夸道:“这味儿,闻着就是舒姨的手艺,太香了,勾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舒美英笑了笑,招呼着他们:“你们俩回来的时间刚好,快去洗洗手吃饭。”
说完,她就转身去画室叫陈逸凝了。
单言和王兰正忙着往大圆桌上端菜。
有油亮亮的红烧肉,胖乎乎的白菜饺子,香香辣辣的辣炒鸡丁,还有清爽的小菜,足足有十六个盘子,摆满了一大桌。
单言拿出一个大号的搪瓷碗夹了些菜,另盛了满满一碗饺子,又配了一小碟香醋和一小碟捣得烂烂的蒜泥,跟大家说:“你们先坐,我去给陶忠送去,他脚不方便,就让他在屋里吃吧。”
姚安正好从厨房洗完手出来,自然地接过托盘:“我去吧,你们忙了一天了,歇会儿。”
她端着饭菜,轻轻敲了敲陶忠的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陶忠口齿不清的声音。
姚安推开门。
陶忠正半靠在床上,一条伤腿搭在被子上,一条好腿放在被子下,面前放了两个袋子,一袋是瓜子,一袋是磕完的瓜子皮。
他倒是还挺会享受的。
陶忠显然没料到是姚安送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把手里没磕完的瓜子扔了回去:“我、我房间有点乱,没来得及收拾……”
姚安目光快速扫过有些凌乱的床头柜,上面散落着药瓶、报纸、瓜子壳和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苹果核。
姚安将托盘又端了回去,回来后利落地先将药瓶归拢到一角,报纸叠好,瓜子壳和苹果核扫进垃圾桶,很快清出一块干净的空地。
这才回身又把托盘端过来,放在收拾好的桌面上。
她侧过头,轻声问:“我扶你坐过来吃吧?”
陶忠只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低低“嗯”了一声。
他扶着姚安伸过来的手臂,借力挪到床沿。
她的手臂看着纤细,却很有力,稳稳地支撑着他。
陶忠哑声道:“谢……谢谢啊。”
姚安将陶忠背后有些歪斜的枕头拍松摆正,又把滑落的被子拉好:“你慢慢吃,有事就叫我们。”
说完,她便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了,留下陶忠对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心思又动了起来。
外间的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四家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孩子们则挤在旁边支起的小桌边,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饺子的热气和饭菜的香气氤氲在温暖的空气里,渐渐融化了窗户上的冰霜花。
楼诚嗓门最大,举着酒杯起哄:“凝姨,你要是办了画展,我们组团去给你捧场。”
第38章
大家纷纷笑着举杯,七嘴八舌地附和。
陈逸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红。
就在陶忠拆完石膏去上班的那天,陈逸凝终于为她的矿工系列画上了最后一笔。
她立刻给画廊负责人打去电话。
舒美英、王兰、单言围在她身边,屏息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墙上那架老挂钟的滴答声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通了吗?”姚晟楠踮着脚尖,好奇地想往里挤。
王兰立刻回头,对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孩子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发出轻轻的“嘘”声。
孩子们立刻被这气氛感染,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胖乎乎的手指贴在嘟起的小嘴上,连最活泼的陶乐迎都乖乖闭紧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
终于,电话被接起。
“喂?哪位?”是画廊负责人的声音,只是比记忆中沙哑了许多,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搬动箱子的摩擦声。
“是我,陈逸凝。我上次……”
“陈女士啊,哎……”没等她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负责人停顿了一下,道,“正想怎么跟您说呢。”
陈逸凝的心咯噔一下。
“画廊,办不下去了。”男人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我最近手头经济比较紧张,准备把这个画廊卖了。”
也是他手欠,去赌场玩了一圈儿,就被人下了套,给套进去了,半生的心血都打了水漂。
陈逸凝的心猛地向下坠去,她握紧了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画展……”
“哎哟,我的陈老师。”男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画廊都没了,还谈什么画展啊?对不住了啊,您的画挺好的,但……唉……”
后面的话,陈逸凝一个字也没听清了。
她耳朵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嗡鸣响,混杂着那句“画廊都没了,还谈什么画展啊?”在脑颅内反复回荡、撞击,震得她头晕目眩。
她忘了对画廊负责人表示安慰,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机械地挂上了电话。
陈逸凝愣愣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这么多天来的心血,无数个日夜的坚持,对未来的憧憬,都在这一刻被那通电话击得粉碎。
细心的舒美英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走上前,轻轻揽住陈逸凝肩膀:“怎么了?那边怎么说的?”
陈逸凝猛地扑进舒美英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复述出那个残酷的消息。
王兰、单言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
然而,这些话,陈逸凝一句也听不进去。
舒美英看着姐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既是心疼又是着急。
她冲王兰和单言使了个眼色,很快,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关系紧密的几家。
傍晚时分,各家能拿主意的代表,舒美英、王兰、单言、宋尚德、还有刚下班回来的陶冠泽、陶振、陶忠和姜禾,都聚到了舒美英家不算宽敞的客厅里。
气氛有些沉闷,话题中心自然是陈逸凝和她那场夭折的画展。
“画展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舒美英首先打破沉默,“逸凝为这批画付出了多少,掉了多少肉,熬了多少夜,咱们左邻右舍都看得真真儿的。”
“可画廊都没了,还能咋办?”王兰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单言忽然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画廊没了,咱们自己不能给办一个吗?”
“自己办?”众人都是一愣。
“对!自己办!”单言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咱们找地方,自己布置,自己宣传,就请咱们街坊邻居、矿上的工友、家属们都来看看。我就不信了,咱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这么多双手,还撑不起一个画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