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作者:
陶南烛 更新:2025-10-18 14:42 字数:3158
这个大胆的提议,像一颗炽热的火种,瞬间丢进了干燥的柴堆,腾地点燃了大家心中的激情与斗志。
“对啊!这主意绝了!我怎么没想到!”
“那场地呢?”
“咱们矿区的工人文化宫,或者街道那个活动室,能不能借来用用?”
“我去问问文化宫管理科的老钱,以前跟我一个班组喝过酒的,多少有点交情,我今天就去探探口风。”宋尚德拍着胸脯。
“街道那边,我去和陶叔去问。”楼诚也摩拳擦掌地附和道,眼神里充满了干劲。
然而,宋尚德那边很快碰了壁,文化宫场地紧张,年底各种汇演、会议排得满满当当,而且对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民间自发行为”完全不感兴趣,客气地婉拒了。
找场地的压力和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陶冠泽和楼诚肩上。
陶冠泽熬夜斟字酌句地写了介绍信,楼诚拿着去居委会求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盖到了红章。
然后两人拿着介绍信,去找了街道办公室那位姓刘的主任,反反复复地说举办这个画展是“丰富矿区职工家属文化生活”、“弘扬咱们工人阶级无私奉献精神”、“积极响应上级精神文明建设号召”的大好事。
刘主任也很为难。
活动室那都是有正常场地安排的,借了他们其他人也会有意见,再说也没有这种先例。
还有经费问题,水电费谁出?
更重要的是安全问题谁负责?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刘主任拒绝了。
陶冠泽这次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执着。
他几乎天天准点去街道办“报到”,也不多吵吵,就默默地坐站在走廊上,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走”的架势。
偶尔遇到刘主任出来上厕所或者打水,他就立刻靠上去,重复那几句几乎能背下来的请求。
刘主任被他烦得,本来就没几根的头发都要掉没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一周后,刘主任终于极其勉强地松了口,捏着鼻子同意将街道活动室旁边一个长期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借给他们使用三天,还附加了一堆条款:不得损坏墙壁、自负安全、结束后恢复原样、水电费自理等等。
陶冠泽几乎是雀跃着跑去看了场地,然后,心凉了半截。
那房间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糊着厚厚灰尘的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墙壁斑驳发黄,残留着不知哪年的标语痕迹和霉点,角落里堆着些缺胳膊断腿的破旧桌椅、废弃的宣传栏板和标语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物的味道。
家属院的伙伴们哪会就此放弃,不过一晚上就大致清理出来了。
陶振又去街上买来了好几大匹浅蓝色劳动布,与楼诚和宋玉一起,登高爬低,用图钉把这些布绷在了斑驳不堪的墙壁上。
破旧的房间像被施了魔法,那些碍眼的瑕疵被完全遮盖,蓝色的背景墙赋予了整个空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庄重感,竟然真的有了几分“艺术展厅”的雏形和气质。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环节,挂画。
陶家人趁陈逸凝神思恍惚的这段时间,偷偷摸摸地把画运了出来,陶振和宋玉负责悬挂,姜禾和宋尚德则往后站些,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画框的水平度、间距和高低位置,大声指挥着。
“左边再高一点!哎哎,过了过了,稍微低一点点,好,稳住。”
“右边那幅往你那边挪一厘米,对,就那样。”
“好了好了,正了,非常正,完美。”
怕室内自然光线不足影响观感,各家各户都把家里的台灯和落地灯贡献了出来。
邻居们精心调整着每一盏灯的角度和远近。
画作的名称和简介标签,由公认字写得最漂亮、最工整的陶冠泽负责。
他找来了红纸,用尺子比着,小心翼翼裁剪成大小完全一致的整齐纸条,然后凝神静气,用一支小楷毛笔,蘸饱了墨,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下每一幅画的名字和简短的创作说明,甚至还包括了他所了解到的创作灵感和小故事。
宣传方面,邻居们更是各显神通,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力量,自发地成了“义务宣传员”,见到熟人、同事、朋友就不遗余力地推荐。
秦思的工作是在小卖部看店,只要有人来买东西,不管熟不熟,她都会热情地跟人念叨:“大兄弟,这周六,在活动室旁边那个小厅有画展嘞,画咱们矿工的,画得可好了!”
“大妹子,凝姨你知道的吧?她要办画展了,你一定得去看看啊,不要票的。”
陶冠泽则是写了好几张字迹醒目的大海报,让陶忠用老式的面糊浆子,贴在了居委会公告栏上。
当然,煤矿大门旁的宣传栏上他们也没放过,只要是显眼能贴的地方,都贴上了。
红纸黑字,引来不少上下班的工人驻足观看。
而这一切的筹备工作,处于情绪低谷,整日神思恍惚的陈逸凝几乎全然不知。
舒美英、王兰和单言还特意编了些理由,比如:
“我要出去办点事。”
“孩子闹着来找欣迎、乐迎玩。”
硬是把家里的娃娃轮番塞给她照看。
一个人带五个孩子,陈逸凝被折腾得更加头晕脑胀,根本无暇他顾。
她只是觉得,大家最近似乎都特别忙,全都早出晚归的。
终于到了画展开幕这天。
舒美英来到陶家,看着依旧有些萎靡的陈逸凝,神秘兮兮地说:“别老闷在家里了,走,跟我出去透透气,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第39章
陈逸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脸上写满了疲惫,本能地摇头推拒:“不了不了,家里还有俩孩子要看着呢,实在走不开。”
一旁的姜禾立刻接过话头:“妈,您就放心去吧,孩子有我呢。您这几天太累了,正好跟舒姨出去透透气。”
说着,她轻轻将婆婆往门外推了推。
舒美英根本不给陈逸凝再次拒绝的机会,热络地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几乎是将她半推半拽地带出了院门。
陈逸凝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跟着,脚步还有些迟疑。
走到活动室附近,陈逸凝才慢半拍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平日里饭后才热闹起来的小广场,此刻竟三三两两地聚着人,而且似乎都在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咦?”她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今天这是有什么集体活动吗?我怎么没听说?”
舒美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神秘地笑了笑,手下又加了把劲拉着陈逸凝往前走:“对啊,有大活动。专程为你办的,去了准保吓你一跳!”
“为我?”陈逸凝更糊涂了,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越靠近活动室,人似乎越多。
等到了那个小杂物间门口,舒美英终于松开了手,轻轻将还在发愣的陈逸凝往前推了一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喏,到了,快进去吧。”
陈逸凝踉跄半步,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一眼,她就惊住了。
柔和的灯光下,她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作,此刻正一幅幅地挂在墙上,静静地接受着人们的注目。
蓝色的衬布将她笔下那些矿工兄弟黝黑的面庞、刚毅的线条、还有眼底深处那簇不灭的光,衬托得如此鲜明而生动,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从画布上走下来。
每一幅画下面都贴着工整的红色标签,上面的字体,她很熟悉,是她老伴儿陶冠泽写的。
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有不少她熟悉的街坊邻居,也有一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人们低声交谈着,指点着,目光在一幅幅画作上流连忘返。
她看到有人在一幅画前驻足良久,抬手悄悄抹了下眼角。
看到两个老工友站在另一幅画前,激动地比划着,仿佛在回忆画中的场景。
她看到了刚拆了石膏的陶忠和陶振正同几位穿着旧工装的朋友说话。
看到陶冠泽口沫横飞地讲解:“这幅啊,画的是井下刚交接班的时候……我老伴为了画这个光影效果,琢磨了好几个晚上……”
她看到了穿梭在人群里,轻声提醒着追逐打闹的孩子们“小声点,好好看画”的单言和王兰。
她看到了宋尚德、宋玉、楼诚、姚安……
她还看到了理发店的老张师傅,喜欢下棋的老赵,小卖部的老李头、居委会的杨大姐……
陈逸凝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也变得模糊,她好像置身于一场不敢奢望的梦中。
舒美英把陈逸凝拉进展厅中央,交谈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朵。
这些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进过真正的美术馆,不懂什么印象派、抽象派,更说不出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这些名词的人们,此刻正真诚地围在陈逸凝的画作前,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达着最真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