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作者:九光杏      更新:2025-10-18 15:44      字数:3117
  最后推出来认罪的,是一个干瘪老头。
  堂上,老头辩称,那几寸地一直是他家的,争来争去,气不过,瞒着家里人偷偷往水缸里投了毒。
  人证没有,物证在老头家中搜刮出,经鉴定后,果然与水缸中毒物一致。
  证据确凿,老头不久秋后问斩。
  而何落青,成了一个孤儿。
  起初,她被爷爷奶奶抚养,这边不止她一个孙辈,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长大几岁后,她自个跑了。
  歪打正着,圆了儿时的江湖梦。
  然而无数个深夜,她总会梦见爹娘死去的夜晚,有人连夜敲门来报信,她被人拦在屋内,却听得一清二楚,她的爹娘死了。
  之后,白茫茫一片,乱糟糟一团,日子如流水一般从她眼前滑过。
  她会惊醒,会痛哭,一个想法浮现在心底:她要弄清楚邻居现在何处,她要去报仇。
  她知道得很快,因为邻居没搬走,甚至吞下了外公家占地,不再是斤斤计较的院墙外几寸,是全部。
  她和邻居一户人有过交集,小时候,她来外公家玩,对方家中有一位比她小上几岁的小姐,没少跟在她身后转悠,奶声奶气喊她“小哥哥”,她从没去纠正过。
  这给了她一个复仇的思路。
  混迹江湖多年,何落青练了一身功夫,学了易容,见了人心。
  小姐将近婚娶年纪,打听到她有一门远方娃娃亲,对此,小姐本人是不愿意的。
  于是,她趁虚而入。易容、换身份,几次精心设计的“偶遇”,几句加以润色的话本中情话,轻易捕获了一颗天真、不谙世事的心。
  她以假身份,与小姐约好在一晚私奔。
  私奔前夕,她特意给了小姐一包药,说是蒙汗药,掺在茶水中,喝下去会昏睡一天一夜,对身体无其他副作用,待小姐家人醒来,她们已经跑远了。
  其实,那不是蒙汗药,是毒,是小姐家爷爷多年前下给她家人的毒。
  小姐听话,下了药,按时来赴约,她不负所约,带小姐一起跑了。
  她曾想着,小姐深居闺阁,不识人心丑恶,当年那事,她虽有受益,但毕竟年幼,或许可以留她一条命。
  为一个“或许可以”,她伪造了小姐私奔后死亡的假象。
  通过一些江湖手段,认领了一具死亡时间不久,与小姐年纪、身形相差不大的无名女尸。
  她知道小姐手臂一侧有一块红瘢痕,是胎记,而她恰好知道,有一种红色颜料,能够遇水不化。
  将小姐安置好后,她趁夜色将女尸带回到垂野镇芦苇丛附近,割下头颅,抛入河流,一切似乎天衣无缝。
  哪知道,她一回去,小姐不知为何,发现她给家人下的药压根不是什么蒙汗药,是毒,她全家人,被她给毒死了。
  小姐厉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先是沉默,再是承认,她问:“你记不记得,你儿时跟在后头喊过‘小哥哥’的那个人?”
  一句话,小姐明白了。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小姐疯了似的推门而逃。
  外面夜黑风高,她赤着一双脚,直直往黑夜中扎去。
  她拉住她,小姐回过头哭着对她说,她要回家。
  小姐拼命挣扎,她不敢太用力,怕不小心弄伤,心一软,手一松,人挣脱开束缚,一路沿着小道跑去,那夜无月,周围黑得出奇。
  冷风浩荡,前方有涛涛流水声响起,是一条湍急河流,小姐没有半分犹豫,义无反顾纵身一跃。
  她跟在后面一起跳了下去,终究是没有来得及,小姐死了。
  说及此处,何落青长久沉默下来。
  一边云星起惊讶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之后,你是不是带元小姐......曾路过垂野镇。”
  何落青疲惫一笑,说道:“是我的私心。”
  以前,作为闺中密友,她给元苏槿画过几次妆。
  那是最后一次给元苏槿化妆,给她换了一身新衣服,带她去一个,从前两人展望过,约好以后要长长久久住在一起的地方。
  去那里,最近的一条路,是穿过整个垂野镇。
  所以,云星起病中确实与死去后的元苏槿对视过,那不是他的幻觉。
  当时在马车上,何落青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双手抱住元苏槿的躯壳,灵魂浮在车顶木然地看着,或许有几次颠簸、有一阵山风,让外人窥见了车内。
  她不知道,也从未去设想过这个可能性。
  现在,旁侧少年询问,她大抵能猜出一二。
  埋葬下元苏槿后,何落青无处可去,习惯性地再次回到垂野镇,再次进入霞生处工作。
  她双眼盯着窗外,有一只粉紫羽毛小巧圆润的小鸟停在檐角左右探头,时不时鸣叫两声。
  何落青说:“我是她的‘秦郎’,是她镇子上的密友,是她儿时追着叫‘小哥哥’的人,当我发现我对她……”她垂在桌面的一只手抬起,死死捂住双眼,“多年计划已在按部就班执行,来不及了。”
  复仇成功的快意,她很少感受到,最大感受是麻木。
  她抱着尸体从彻骨河水中走到岸边,头埋在不再起伏的冰冷胸膛上,她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哭到后面,泪没有了,心也没有了。
  从此往后,她只是活着,每天重复过去日常,她多年间擅于伪装,旁人看不出分毫,内心在逐渐成为一摊废墟。
  她想着,被发现也好,不被发现也罢,无所谓。
  那日深夜,她与方彩撞见云星起一行人完全是意外。
  下意识的,她快速熟练将自己摘出。
  送方彩回了胭脂铺后,她重回河堤暗处藏匿观察,看见是云星起捡走了从尸体腰带里掉下的信。
  白日,她再次碰见云星起,知道对方在离去前,偷看她写过的账本字迹。
  第三次碰面,她隐隐猜到对方要她写吉祥话真正所为何事。
  推脱几次,后面想着算了,拿出红笺径直写下平常字迹。
  伪装秦郎时,她没少给元苏槿写信,信中字迹从未加以更改,和她平时字迹差不多。
  与其说是疏忽,不如说是她一时偷懒。
  不会有人去注意到一个胭脂铺小小女工的字迹,与带一位小姐私奔逃走“男子”的字迹是一致的。
  出乎意料,云星起注意到了。
  在他捡走信时,何落青有种直觉,云星起会在某日来找她。
  她没什么好说的,只有一个包含所有来龙去脉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愿意对云星起说出一切,或许是那晚河堤下,月光落入少年眼瞳中,澄澈明净,和元苏槿生前的眼睛很像。
  何落青放下捂住双眼的手,眼眶通红,伸手一指床底,“床下有一个木箱,颜料、毒,全在里面。”
  言下之意,让云星起拿去做证据向官府揭穿她。
  云星起仅瞄了一眼床下,摸出怀中之物放在桌上,“给你。”是写有何落青字迹的红笺。
  他扶桌站起,何落青抬头看他,微红双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你这是?”
  慢慢走去屋外,耀眼白光打在云星起脸上,他微眯了眯眼,背对她说道:“今天,我没来过你家,也不认得你的字。”
  他同意三师兄说的,案子已经结束了。
  第63章 归人
  一直藏在衣襟内, 戳着云星起肋骨的红笺最终没有递给三师兄鉴定。
  他曾央求过三师兄教他鉴别字迹,学得是一知半解。
  但是,根据他长年累月对于笔触方面的经验, 一种直觉促使他查看过霞生处何姑娘写下的账本。
  两人字迹很像, 像得他由此心存疑虑, 借写吉祥话之名,弄到何姑娘的字迹。
  他清楚,如果把红笺交给三师兄,这会是除去床下木箱之外另一大有力证据。
  可是, 他不想去揭穿了。
  上一代人的一丝贪欲,像一点火星, 引发一场大火, 烧尽何姑娘一家。
  火焰并未在岁月长河中消失,于何落青这一代死灰复燃,造成同样代价之后熄灭。
  他一向凭借直觉办事,所以,他放下红笺,离开了院落。
  跨过屋内门槛时, 他感到坦荡轻快, 似乎卸掉了一个无形重担。
  可越往外走,脚步越沉重, 心情越复杂, 不敢回头, 不敢去看何姑娘此时是什么表情。
  清晨微凉湿意, 被秋日暖阳驱散,背对院落,云星起轻轻合上院门。
  清脆咔哒声, 像是一声审判,一如无头女尸一案,结束了。
  原本靠站在石墙旁远望山林的燕南度第一时间看向他,目光沉静,问道:“走了?”
  院内,何落青说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院外的燕南度听得是一清二楚。
  四周环境过于幽静,他闲得无聊,稍微一凝神,石头堆砌的围墙无法隔音,故事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他能听清所有对话一事,何落青应是知晓的,赶他出院子是与他不熟,他听与不听,她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