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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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4019
谁曾想,施春生这个夯货……
“谢姑娘,您曾祖父藏集的手书,施某定当完好无缺的归还。”
只撂下这么一句,施春生遂入宅门,谢上卿付之一叹,却是不理,她自顾自在街沿拦下一辆车舆消失在鼓噪的闹市。
施春生立地轩敞的宅院,石榴古木花攒满梢,未干透的泥砖里却践入朵朵残花,他未见宋携青,也不打算打搅祝好。
他在石雕圆桌前就坐,自袖取出笔墨纸砚,随之在侧近的浅池舀起少许水,待施春生将墨研好,上方忽然传来枝叶簌簌声。
施春生仰首。
榴木花枝的掩映下,有一人倚在其间正垂眸望他。
施春生遥遥作揖,“今早施某途径赋玉裁,方姑娘托我将一纸账单送来予翩翩落字,因念及翩翩缠绵病榻,宋公子既是翩翩夫君,书名亦是一样的。”
宋携青自榴木跃下,他身姿翩然,动作流畅,施春生只觉轻风拂面,宋携青的脚尖已然点在砖面。
他朝施春生抬手。
施春生将账单递予宋携青,随即步至桌侧为他取来吸饱墨汁的羊毫。
宋携青执毫一笑,他自然知晓此人因何而来,他以笔抵在下颌,不假思索道:“你若执意窥知,那么……让你如愿。”
他已经多久不曾正儿八经地提笔了?宋携青记不清,是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时已经久,他无法保准字迹如旧,不过,既然身前之人一心求证,他倒也不是不能仿迹。
宋携青执掌羊毫在其上流转,只一会儿,遂将书好的账单及犹在滴墨的羊毫还予施春生。
施春生眼观纸面上的三字,其迹挥洒自如,起势力遒,敛势飘逸,偏又字字端正,内蕴劲骨。
他道不清是何滋味,压根无须比照谢上卿借予他的手书,只消亲睹其人亲笔,以及眼前人的字迹,施春生遂可敲定,此二人绝对……
除却那个年及十七状元及第、得瀛帝赏识擢太子太傅,弱冠之年贵为一国帝师的宋琅得以书此迹,世间恐难寻得第二人有此神迹,何况此字与谢琚藏集的手书别无二致,若是他摹其迹,当为童子功,可他好端端的缘何临摹宋琅之迹?
倘使非得纠异,起笔与收尾稍显毛糙,这也无怪,毕竟那人生自金堆,前生所用定当是无上上品,执最好的羊毫,蘸最好的徽墨。
笔尖未尽的墨水嘀嗒,将他银白的袍角氤氲成混沌。
施春生艰涩道:“你,当真杀了他?”
他并未指名道姓,亦不多言其它,宋携青杀过不少人,此时此刻,仅凭施春生的寥寥几字,已明他意指何人。
“是。”宋携青答得干脆。
“……为何?”
“闵予既然做了,我便得给一个交代。”宋携青揶揄道:“他与你,远隔数代,你倒是念着祖辈之情。”
“宋公子,折煞我了。”施春生攥在细软的笔尖,黑色的墨汁沿着掌心下淌,“为人者,若连自己的胞弟皆可平白杀害,待自己的妻,能好哪去?”
“今日种种,连同字迹,若只是宋公子的玩笑,自是最好,若一应为真,我定不遗余力教翩翩识清你此人……让她脱离你
所筑就的樊笼。”
“留与你的时日不多了。”宋携青瞥眼祝好所居的屋宇,“若你决意同她诉情,望你趁早。”
“我自晓翩翩的身骨,然我不同你一般,妄断她人命危浅。”
“施春生,谁与你言,她命不久矣?祝好她——长命百岁。”宋携青轻嗤,眼底明灭可见,“你,会错意了,我所指的时日不多,绝非她的命数,而是,你寥寥可数的良机。”
……
今日的艳阳令天上星斗得以冲破云雾,院内异香扑鼻,此宅的女主人在新岁播种的霞草终于绽了苞。
宋携青斜倚祝好所居屋舍的檐廊下。
倏而,自云天飘落一片熠闪金辉的叶,他不由自主地抬手,其叶落在他的掌心。
宋携青顿觉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他将金叶隐入手心,再不见其影。
池荇显身时,但闻居室频传剧烈的干咳声。
旋即,宋携青信手掐诀,一粒似萤虫的光点飞入居室,只一瞬,咳声骤止。
池荇凭栏调笑:“你倒是爱妻如命,此前竟不知携青君这般会疼人,对姑娘家如此,更是头一回。”
“不过……”他意有所指地道:“这些个无关痛痒的小事倒也无妨,只休要干些花市话本之中,那些半癫半疯之人为爱人逆天改命的愚举,祝娘子余下的日子,你与她如何缱绻情浓皆可。”
宋携青遥望天阙新星,疏懒道:“言下之意,逆天改命,绝非了无胜券。”
池荇目露深究,“成者,亦不可全尸骨。”
“宋携青,休要犯蠢。”
宋携青不答,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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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46章关于谢琚的年龄及前半段细节有些更改,已修
可看可不看,无伤大雅
第50章 动容
池荇离开后,屋宇前的芍药花架里翩跹出一只尖翼银蝶,凡它所经之处,皆曳一尾银辉。
它敛翼栖于宋携青侧近的一株霞草上。
“倒是稀奇,昔年在瀛都长京妄与帝师结亲的小娘子行将列至宫门了罢?结果,直至你辞却帝师一职,也不见与哪家姑娘许亲,百年后的今日,你却一声不响的成家了?我还记着……平一水为此时常调笑你有断袖之癖呢。”
宋携青侧目,不答反问:“今夜为何想起来了?”
“大抵是……沙荒的迫近,令百年风霜所洗濯的旧忆逐渐清晰了?”银蝶的翼翅一张一翕,“倒不知这次,能记多久?”
宋携青借余光略扫一眼,“既已拾忆,可否要为怜卿与清让辩正一番?”
银蝶低低发笑,前些日她因旧忆淆乱,将兄长梅怜卿与她那便宜夫君黎清让贬得一无是处,“可我生前,的确是这样以为的,兄长厌我身作女子混足军营,他甚至想将我的腿打断,至于清让……是我有愧五千黎家军,是我未能固守霞阳关,是我梅怜君愧对北地的百姓……”
“清让与各将怎会不知你在赴一场死局?”宋携青轻喟,腔调却不见起伏,“云葳将军,人世既了,何须苦陷旧忆?再且,栖居霞阳的百姓因你死守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真自淮城移师的庆军方得以在叛军的手中护下霞阳的百姓,他虽自霞阳攻都,却不曾对元元之民行掠,只诛之打着起义实则谋为不轨的叛军。”
银蝶沉默片刻,忽而振翼起飞,“翩翩,尚不清你的事吧?今早持你生前小像的姑娘,是你蓄意放她到翩翩跟前的?你分明想教翩翩知事,却碍难开口,对么?”
是以,妄图借其人,诉他平生。
宋携青并未言辩,他神色平平,令人窥不出一丝波澜,可银蝶的一字一句,早在他的心内砸下千斤磐石。
“都说活久见,若非今日亲眼目见一朝帝师因自家胞弟的后辈吃味,这实在是……”
宋携青冷笑着打断她,“活久见?你已经死了。”
“……宋琅,你与翩翩同处时亦如百年前的这般呛人?若她假以时日另寻新郎,届时,你再如何糖舌蜜口,皆已无用。”
此言方落,屋内骤起瓷器叮当,宋携青心头一紧,不再与其闲话,只催术闪入里间。
祝好身子倾侧,她一手支榻,一手探地,清茶滩了满地,如砖上明镜映着她素净的侧颊,祝好伸手试图摸向砖面的碎瓷。
“别动。”宋携青猛地想起银蝶之言,他竟觉此二字过于严峻,忙温声续道:“我来就好。”
只消他轻抬手指,地上的狼籍在瞬时规整干净,连同粉碎的瓷盏也复旧如初,无一丝裂隙的被搁置在其案。
祝好将半张脸掩于被衾,她见来人在榻沿就坐。
“明日,我想你陪着我,亲至一趟谢家。”
宋携青见她只露出一双澄莹的眼,其间除却映着满室暖烛,便只映着他,宋携青的眉不自觉地扬起,“为何想去?”
他心底跟块明镜似的,却想亲耳听她说,心头更是不可抑地期待她会如何说。
“宋携青。”她的嗓音因长日的咳疾以至喑哑,“我想自他人口中窥知另一个你,绝非是不明就里之人口中的那个恶名昭彰的你,而是极少人情知的、那个自戕于百年前真正的你。”
……
天只堪晴一日,翌日清早,长空阴云蔽日,淮城灰蒙蒙一片。
祝好侧闻步履声抵近,她忙将淌血的手帕塞于枕下。
妙理端着一碗蛋羹入室,碗内热烟不绝,她知晓祝好今日要出行,遂将蛋羹搁在一处散热,先手服侍祝好洗漱、梳妆。
待一应事了,蛋羹也放温了,祝好坐在锦杌上浅食。
她见妙理手揽方才换下的寝衣正要敞门,祝好思量一二,出言唤住她。
妙理乍闻,肩头显而易见的抖了一下。
羹匙触及碗壁发出脆音,祝好温声:“妙理,可有何事欲同我说?或则,有何事需我相帮?”
妙理将怀里的衣物搂得死紧,她垂首,低声道:“姐姐,没有的。”
祝好捏着匙柄一端,眉梢微蹙,“倘若几时有了,务须告知姐姐,好吗?”
妙理笑弯杏眼,“谢谢姐姐。”
祝好只在妙理的眼皮底下用了几勺蛋羹,待妙理离去,她碗里的蛋羹再不见动,后来还是宋携青拐着弯威迫她,言之祝好若不将蛋羹用尽,便不依她同赴谢家。
是以,祝好只得压着满腹怨怼,一勺接一勺的将余剩的蛋羹塞入肚中。
二人并未知会邱二备车,再好的软轿她也禁不起颠簸,何况,有他作陪,任何物什于她而言皆是累赘。
有他足矣。
祝好收拢身上披风,自行偎进宋携青怀里。
她顺其自然地环上宋携青的腰身,忽感其人腰腹绷直,祝好仰头,发顶擦过他的喉结与下颌,祝好追想宋携青每每带她闪身时的光景,她皆在他怀里,抑或有肢体方面的触碰,想来这是触发术法的切要条件?
此时此刻,祝好眼观宋携青突如其来的定身,她心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不是要这样?”
她本已退出一步,生生被此人拦腰拽回,祝好一头扎进他的胸膛,披风上缀饰的流苏与他腰间的革带相互纠缠。
宋携青的小指轻勾革带,松解绞缠的流苏,他的嘴角弯出显见的弧度,“嗯,是这样。”
祝好目见他的青丝在急遽变幻的景色下翩飞,或是缠上她的颈,直到青丝不再披拂,祝好自他怀里钻出,举目即见谢家匾额。
大门紧掩,亦不见门房值守,宋携青叩响门钹,祝好趁闲为他抚顺一缕乱发。
宋携青侧眼她的髻子与裙裳,方才有意护着她,并不见有何失仪。
大门传出沉闷的声响,行来开门的是谢上卿的父亲,谢上卿虽已向一家子打过招呼了,然其父亲眼见到宋携青的这副相貌,仍是吓得几近栽跟头,论说此人是淮仙转世也不为过!莫不是淮仙
显灵,欲佑他们谢家?
“祝娘子!”谢上卿听到动静立即自垂花门奔出,她挽着祝好的臂弯将人往里引,笑言:“你二人可用过早膳?若不嫌弃,在我家小厅填填肚?曾祖父今日精气神大好,也不见忘忆,同我搭话时有条有理着呢……”
“谢姑娘,我与夫君皆已用过早点,不知谢尊长时下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