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64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290
  他与她早已正儿八经的对拜天地,也请媒人上门互换了庚帖,婚书亦是实打实的婚书,是以,这玩笑般唬她不可再嫁的金纸已然无用,如今他已是祝家小娘子名正言顺的赘夫郎。
  反倒是祝好得见此景,峨眉倒竖,两手叉腰,气冲冲地立在他跟前,诘问道:“好你个宋携青!好个撕毁婚书亦或再嫁,我便同此书一齐灰飞烟灭!我早该悟出你的满口鬼话……”
  宋携青凭空化出女儿家的绣履罗袜,拥她坐定,为她系袜套履,他好笑道:“翩翩……你真的……”
  真的很好骗。
  他咽下最后几字,以防祝好恼他,如今他是半分受不得祝好的冷眼,纵使片刻也足以教他熬心熬肺。
  宋携青为她穿好最后一只鞋,朝斜里一抬下颌,“祝好?”
  她循着看去,只见及膝的红木箱内规整叠着男子用物,婚书正是出自其中。
  不必多说,箱内之物自然是宋携青的。
  竟被他一一翻出来了……
  祝好当下有些心虚,偏偏故作坦荡地道:“你一去五载,物什占着我的妆台衣橱,我瞧着碍眼,归置了有何不可?”
  宋携青:“不可。”
  于是,祝好看着宋携青将红木箱内的物什一件件摆回长案、衣橱,且无一不是摆在显眼处。
  祝好:“……”
  百来岁的人了,幼不幼稚。
  这厢宋携青忙着拾掇自己的旧物,祝好四下一转,才注意到窗台下堆着好些用彩帛细绢装裹的大小物什,粗略一数竟有十余件,既非她的用物,亦非妙理之物,她近前,问道:“是何物?”
  宋携青望来一眼,“你拆了瞧瞧?”
  祝好正等着他这句话,当即拢着裙裾蹲在一侧解绢带,但见一方绢帛徐徐铺开,露出手掌大小的青木小匣,启匣见笺,墨痕尚未干透,挥下遒劲的几字:贺翩翩二十又一芳辰。
  匣内静置一对缠丝珠玉耳珰,在日晖下莹润剔透。
  祝好捧过就近的一只锦盒,如前一般,上覆一纸:乞巧未归,有负翩翩良辰,谨呈薄礼,聊慰此相思。
  其下卧着一串冰
  晶连珠芙蓉玉佩组。
  祝好抬眼,盯着宋携青看了好一会,她默不作声,低头继续挑拣着堆集的物件。
  ——贺翩翩二十又二芳辰,花笺之下,一对男女磨喝乐相互依偎,眉目间竟有七八分神似二人。
  ——贺翩翩二十又三芳辰,黑漆描金妆奁内摆满氤氲兰花香的各色水粉胭脂。
  ——上元佳节,某虽离家,仍愿翩翩展颜欢喜,钿盒内一对琉璃花鸟镯透润无暇。
  ——贺翩翩二十又四芳辰,一支透雕双蝶白玉簪压着一沓银票。
  不知过了多久,方砖上坠下点点泪珠,祝好拆尽一应物什,在他离开的那五年,不论是生辰抑或小节小日,宋携青无一遗漏。
  眼前的天光忽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所掩,宋携青晃晃手上一件银丝月白长衫,蹲下问她,“箱笼里寻得的,送我的呀?”
  祝好抹了抹泪,“不是。”
  她盯着他,哼了一声,“送情郎的。”
  “送情郎?”宋携青挑眉,“那我偏要穿。”
  他素来随意,一语罢,当即松衣解带,祝好眼神飘忽,一时不知该往哪看,虽则二人早已结为夫妻,可她终究难改羞赧的性子,纵然只略略一扫宋携青,却已教她面红耳赤。
  衣物窸窣间,宋携青已换上新衣,尺码合身,月白温润,皎如玉树,衣领繁复的银纹在日下流晖,黛色衣带束出劲腰,愈发衬得他松形鹤骨。
  宋携青在她眼前一转,嗤笑道:“祝掌柜偷摸养的情郎怎的与我一般身量?莫不是寻了个与我有几分相像的郎君,睹人思人,聊解相思?”
  祝好笑而不答,宋携青在脑际飞速一过,犹记她头次掩耳盗铃般地为他裁制的雪青直裰尺寸尚不合宜,而今这身却如此的贴服……总不能在他离家的五年间真养了个小白脸吧?偏偏身形还与他如此相像。
  罕见的,他生出几丝慌促,探问道:“翩翩,好似暂不曾量过我的身长吧?”
  祝好抿唇忍笑,正色道:“是不曾量过,所以我不说了么?本就不是给你的……”
  宋携青眸色一暗,向她迫近的同时一面解衣,将她抵在案前,令她退无可退,“我知道了,是衣楼的新衣?”
  祝好再也忍不住了,看着宋携青故作镇定的模样,扶着他的肩笑出声。
  眼见身前之人的面色当真不大好,祝好忙张臂环着他,“笨,我是不曾量过,可你我夜夜……咳,我抱了你那么多回,难不成还记不住自己夫君的身量尺寸吗?”
  宋携青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松开,转而回抱着她,“翩翩,你真是……”
  祝好打断他,“宋携青,你真的很好骗。”
  宋携青:……
  夫妻二人窝在屋内拾掇停当,祝好又将宋携青所赠的物什一一细心归置了,窗外晴光正好,积雪初融,正好撞上赶墟之日,俩人便成算着一同逛游淮街。
  宋携青与她肩贴着肩才绕过几处长街短巷,不期然一道呼声自斜刺里灌入耳内。
  “祝小娘子——”
  夫妇二人同时朝着声源处望去,宋携青见是一青衫郎君,长相还算清俊,微微侧过脸时竟与自己有三分相像。
  祝好认出来了,当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因此人正是前一阵她在施家丧宴上错认成宋携青的青衫郎君。
  宋携青负手静立,早已发觉祝好的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将此景收入眼底。
  青衫郎君步至二人近前,他上下一扫宋携青,偏头问道:“祝小娘子,近来安否?这位……可是令兄?”
  宋携青:?
  他忽然忆起方才的一句玩笑话——莫不是寻了个与我有几分相像的郎君,睹人思人,聊解相思?
  宋携青转眼祝好,等着她的回答。
  第74章 解裙
  张度知晓祝家小娘子曾有过夫君,只是夫君多年杳无音信,与祝家小娘子交好的几位密友口风甚严,这些年竟无人能探得祝娘子与其夫君的半点秘辛。祝家小娘子生得玉貌花容,软谈丽语,偏是这样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是商道上的一把好手,自她作恶多端的姨母锒铛入狱,她接过将倾的家业,竟以一己之力在淮城商界闯出一片天。
  不论是幼时的灾星之名,还是而今商道上的赫赫声名,祝好在淮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因如此,市井闲人难免对她的儿女之情生出几分窥探的心思。
  五年的光景并不短,是以,自宋携青不在祝好身边晃悠的这五年,流言便如春草蔓生,有人言之凿凿他二人早已和离,也有不少受过祝家恩惠的淮人毒骂宋携青是为外室撇弃祝好,更有甚者,传他因疾早逝,自然也有那么几人为他找补的,例如在外谋事啦,或是决计科考啦,而他鲜有的归家时正好无人撞见,这才闹了乌龙,总之,关于他二人的流言编成三两册话本子完全不是问题。
  自打前几日祝好将他错认成其他友人,张度得见一袭素衣的妙丽女子在雪地上提裙翩翩的模样,他便选择性的偏信了第一种,也就是祝好已与夫君不欢而散。反正不论他如何相信,总之相信眼下的祝小娘子已是云英未嫁之身就对了,即便见她身侧伴着位玉面郎君也只当二人是亲族,毕竟……仔细一看,二人模样相像,一样的养眼悦目。
  “张公子,这位是我的夫君。”
  答得毫不拖泥带水,张度闻言,如浇凉水。
  他讪讪点头,眼见祝娘子一侧的玉面郎君执起她的手,目露挑衅的向他递来一眼。
  张度:……
  张度强撑体面,向一对璧人草草拜别,而后灰溜溜地跑了。
  祝好亲眼见证宋携青的一张脸由晴转阴,又由阴转晴,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紧紧扣着妻子的手,状似随口道:“他如何识得你的?”
  此问显得好笑,他已离家五载,祝好自当结交形形色色的友人,不拘男女、营生,宋携青虽是祝好的夫君,虽是在人间无所不能的神君,也不可借术法窥探她的私事。
  不仅是出于对祝好的尊重,比起以术法私窥,宋携青更愿让祝好亲口告诉他整整五年发生在她身上的趣事珍闻,那么,分离的五年光景不就成为彼此间在榻上闲话时的情趣了么?
  浓烈的酸醋味缭绕在二人之间,她原该随便寻个由头搪塞,然而一旦思及她与张度相识的真正因由……
  二人对视,祝好有些慌不择路地道:“哦,他是铺里的常客。”
  “这样。”宋携青牵着祝好往前头的瓦肆去了,“翩翩,是想听曲还是投壶斗鸡吃茶看戏?”
  身侧紧挨的女子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回道:“依你。”
  二人是近午时入的瓦肆,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几乎从瓦肆的一头玩到了最尾,听曲观戏、吃茶捏偶一样不落,二人方才打道回府,宋携青独坐四角小杌不言不语,祝好绕至他的身后环着他的颈问:“这是怎么了?”
  宋携青扣着她的腕将人往前一带,两人的前额相抵,呼吸交错间他问:“祝翩翩,我想知道这五年来你都在做些什么呢,在想些什么呢,五年前喜欢的物什如今还喜欢吗?五年前的口味如今还一样吗?”
  还有,五年前喜欢的人眼下还如前一般的喜欢么?
  祝好在他唇角一亲,贴着宋携青的耳畔连道三声喜欢。
  她偎在他怀里,絮絮说着他不曾参与的这五年,上到衣楼的经营琐碎,下到一日之中
  的膳食衣着。
  啧,唯独不提劳什子张度。
  ……
  宋携青还家已有三月,俩人用过膳,宋携青多会同祝好到衣楼,她不指望他帮衬,奈何某人非得跟着,离她从未超出五步远,宋携青每每就坐在她的身侧一声不吭的为她递水、揉肩。
  方絮因等人初见他回来,也如妙理一般目怔口呆,宋携青以应付妙理的由头一一搪塞了。
  方絮因再如何觉着纳闷儿,见祝好环着那人的臂眉舒眼笑,也就不再多问,她夫妇二人一向不似常人,再者……翩翩欢喜才是重中之重。
  是日,宋携青陪着祝好行去李家,李沅两年前结了亲,今日是其女儿的满月宴。
  女儿小字阿满,至于大名,爹娘二人将字书翻烂也未彻底定下。
  小小的阿满裹在襁褓里似粉白雪团,祝好心生怜爱,屈指逗她,回眸时笑问宋携青:“可爱吗?”
  宋携青低眉细看,阿满肉乎乎,嫩粉粉,他温然一笑,“自是圆润可人。”
  李沅携夫踏入里屋,见状笑言:“你二人成婚已久,何时也抱个?翩翩姿容出众,宋公子亦是一貌堂堂,若得子女,准是明珠美玉、风仪俊朗,不知他日得迷倒淮城多少女娘公子。”
  宴客闻言,无不含笑附和,祝好望向宋携青,扯着他半边衣袖曼声道:“我与夫君并不善教养,何况我二人事忙,孩子……也无瑕照顾,不若随缘。”
  她朝宋携青眨眨眼,“宋郎以为呢?”
  宋携青笑着颔首,一双幽眸却凝在祝好身上挪不动了。
  李沅不以为然:“哪有人天生善教养?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你是不知,当初我与郎君初抱阿满时手慌脚乱的,险些摔着孩子,听着阿满嚎嚎大哭竟不知如何是好……而今才算摸着些门道……”
  言犹未了,李沅的夫君已将阿满送入宋携青怀中,他推拒不得,未免伤及婴孩,只得小心接着,李沅之夫哈哈大笑:“瞧瞧,光看着没什么感觉,亲身抱着才知分量吧?不怕你笑话,我每日下地耕作,只一想家中的孩子与媳妇便浑身是劲,哎呀,你两口子眼下对子嗣淡淡,是因尚未尝得其中的甜滋味……”
  于他而言,平生所求,唯祝好而已,宋携青从未思及祝好以外的任何。
  怀里的孩子太过纤弱,宋携青罕有这般谨慎的时候,连呼吸都下意识放得轻缓。
  他应当不讨厌孩子,怀里的阿满颇为可爱,若是祝好的孩子,指不定有多招喜。
  他绝非一位合格的丈夫,更遑论成为父亲?若他日离家,只她一人,孩子不就成了束缚祝好的枷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