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65节
作者: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506
  若无子嗣牵绊,日后她若有旁的打算,也好干脆利落些。
  二人在李家用过午膳,宋携青同祝好来了赋云裳,祝好虽已无须事事躬亲,她却不改暇时搭帮的习惯。
  祝好名下的铺户日日客如云涌,宋携青哪管什么人来客往,一双眼只顾眈于她一人,他忽见祝好神色微滞,手中的算盘险些拿不稳,随即是祝好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他投来一眼。
  宋携青的视线越过祝好落在不远处的张度身上。
  张度今日前来是为姑姑取衣,他来时便想,祝好名下衣铺之众,不至于偏偏与他撞上吧?
  哪想说曹操曹操到!
  ……
  步入祝宅大门,宋携青强捺掐诀的念头,不由分说地将祝好拽入内室,合上门窗。
  “祝好,张度此人不可行。”
  祝好面露疑色。
  宋携青神色冷峻,语气已极力放缓:“他既是施毓的学生,自当走仕途,可他年已近三十了吧?”
  “而立未第,家无朱门之贵,身无逸群之才,试问寒门折桂,古来几人?更遑论张度此等庸才。”因他自己少年高中,免不得待旁人苛求,宋携青轻蔑道:“怎么?还等着你养他么?”
  “世间不乏女子供情郎读书,也不乏薄情寡义的负心郎,无不是自己走上康庄大道,抛却糟糠之妻,祝好,你的眼是瞎了吗……”
  祝好忽然欺身上前,将他推坐在交椅上,宋携青的未竟之言吞没在她的吻下。
  他的确很吃这一招,从一入内便紧锁的眉峰终于舒展。
  烛火忽明忽灭,画屏上映落二人交颈的影。
  她在他下唇一咬,介于痛与痒之间,祝好抚上他的眉眼,“宋郎,胡想些什么?”
  祝好将误把张度认作是他的事说了,语罢,她身形一晃,被宋携青拉着坐在他的身上,他埋在祝好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以为……”
  他离开了五年,远超他与祝好结为夫妻的年头。
  “宋携青。”祝好捧着他的脸,“这样的话太过肉麻,所以我只说一次。”
  “往后不论你在我身边与否,我只喜欢你,最喜欢你,再难正眼瞧其他男子了。”
  宋携青与她抵额相吻,时已入春,罗裙已褪厚重,只余轻纱软缎,宋携青扶稳她的腰,一手拨开轻软的裙裾,祝好攀着他的肩,她的脚趾蜷缩,足背弓起,不住低低骂他。
  宋携青被她骂爽了。
  身下椅声吱呀,唯余半透的纱制裙裾虚掩春光,宋携青亲吻她殷红的耳垂,声色喑哑:“翩翩……我很像他么?你瞧他那样久……”
  “不……不像。”祝好在心里暗骂,面上却是一副温婉的情态,“宋仙君乃琼林玉树、龙章凤姿、无所不能、风骨清奇、威风八面……旁人岂能与你相较?”
  宋携青笑出声,“嗯,爱听。”
  他揽腰将她抱起,移步之间,祝好被他压在床榻之上,宋携青尚还湿润的修长手指勾缠上她繁复的裙带,几番未解,索性将纱裙翻卷至腰肢,水色的裙裾如云堆雪,他俯身而下。
  到底还是有些碍事的,他想。
  宋携青稍一用劲,扯过生褶的裙,带着些乞怜的意味问:“翩翩,明日我赔你一柜子裙裳好不好?”
  祝好品出他的弦外之意,踹了他一下,“不行,这是絮因所赠……”
  宋携青贴着她的腮颊,先是认了一通错,摩挲在她颈间落下的一抹红痕,“那翩翩教我如何解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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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救命,谁知道我改了多少次,早来的有福了[害羞][害羞]
  第75章 相离
  祝好又病了。
  起初她并不上心,不过是三两声轻咳,咳得狠了,也只是比以往嗜睡些,近几日……顶多也就见了丁点儿红,身子一日比一日虚软。
  论起来,她已整整五载没得过什么病了。
  如此说来,的确是得大病一场的,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本就身骨不好的普通凡人而已,若是多年未病,反倒显得奇怪了……
  直到她在宋携青的面上窥见一丝竭力掩饰,偏只她能看穿的异样。
  祝好每每在床褥间转醒,不是见他守在榻前,便是见他木立在雾气氤氲的窗畔,眉宇凝着一层仲夏里不合宜的冷涩。
  有一回,祝好一醒便撞上宋携青支着下颌对着她笑,祝好的手捂在被褥里,在他看不见的暗处惴惴画着圈,浮于表面的神情却是平素一贯的恬静从容,不露分毫马脚。
  “宋携青,我是再也捱不住在榻上干躺着了,整整一月,我的手脚都成枯枝了,若再躺下去,怕是连如何迈步,如何持箸夹菜都忘了。”祝好喘了一大口气,将脸埋在软枕里,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宋携青道:“我想同你去瓦肆吃茶看戏斗蛐蛐,行也不行?”
  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
  此次不同,冗长的沉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枕面洇开一小片湿痕,祝好死死地埋在枕间不愿看他。
  “翩翩,去瓦肆可以,且待些时日。”
  “好。”她若无其事地将软枕翻作尚干的一面,眼角印着枕巾压出的红痕,“是同你吗?”
  祝好固执地问:“瓦肆,是同你一道去么?”
  他不答是与不是,只在她泫泪的眼睫上落下一吻,“翩翩,再睡会。”
  夜色四合,愁云无月,池里的野蛙歇了叫唤,院里的花枝叶蔓在推不开墨的清夜渐渐凝结水露,居室灯烛尽灭,再度豁亮,是朝阳照落其居。
  祝好尚还混沌,习惯性自褥子里钻出一只手,她往榻沿一扫,一片空荡。
  她猛地打眼,榻前日日摆着的一张椅空空如也,循着天光钻来的地儿看去,窗下也不见人在愁思。
  一身蔫巴的祝好不知自何处借来的力,她掀被趿鞋,一卷垂帘,一推屋门,急急奔外。
  她与宋携青的屋得绕过一弯香花小径,行穿垂花门,方可觑见此宅的大门。
  祝好全然不顾一路上有多喘多累,晨间的凉风灌入嗓子眼化作一捧炭烧得她喉如刀剜,她歇也不歇,连走带跑地到了正门。
  脚跟才站定,宅门却自个儿打外一敞。
  庭院榴木扶苏,绿叶成荫,间或垂落一二朵红艳的石榴花,清池里荷色正浓,祝好遥遥一望,原先正盛的一株并蒂荷竟不知几时谢了。
  狗儿嘤嘤,猫儿喵喵,牵回祝好飘远的视线。
  那人就立在门槛处,怀里塞着只肚圆如鼓的胖黄狗,肩上盘着只黑白两色的瘦小猫。
  他如一抹山间青雾飘而不实,随着裹挟各色花香的夏风一过,当即将他拂散了,祝好的心头猛地一撞,不知撞在哪儿,只觉一瓣瓣的绽裂,她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脑中嗡嗡不休,祝好抬步欲追,才迈出一步,却倾身扎入一人的怀中。
  耳畔是猫狗儿的呜呜咽咽。
  宋携青揉揉她的发顶,变出一件翻毛斗篷系在祝好身上,他语气强硬道:“既是在病中,出房门需得披衣,知道吗?”
  祝好捏着他的前襟,伏在宋携青的胸膛不言不语,毛乎乎的物什蹭着她的脚踝,祝好低头一瞧,见是他抱来的胖黄狗瘦小猫。
  她一蹲下,狗儿猫儿便要往她怀里钻,惹得祝好心窝一软。
  宋携青温声道:“起个名?”
  祝好仰头,一双眼亮晶晶,“祝团团,宋圆圆。”
  她是很喜欢猫猫狗狗鸟鸟兔兔的,团团圆圆狂蹭祝好摸去的手心,各争各的宠,宋携青见她生白的唇抿出一抹笑来,不由也跟着笑了。
  良久,祝好状似不经意地开腔:“何时走呢?此次又得去多久呢?”
  她的视线从两团毛球上移开,转而定在宋携青的面上,祝好强装镇定地说趣道:“该不会待夫君归家,我都满头白发一脸褶子了吧?”
  宋携青两唇翕张,含笑眈着她,然笑意只流于表面,眼底了无温度可言,他如实答道:“翩翩,我不得轻易应诺。”
  有承诺便有期待,他宁可不要祝好对他有所期待。
  好比五年前,他也不曾料及此一去竟是人间数载,他如今唯一可许她的,便是教她好好活着,有一康健的身板,得以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做此城绣技冠绝的小娘子,闲时或可在院中栽花锄草养团团逗圆圆,就算忙得抽不开身,那也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一月以来她哭的次数不算少,不过至少可以在他跟前从心所欲的哭出声来,可以在他怀里撒娇撒痴。
  这就很好了。
  她一直是个外柔内刚、绵里藏针的姑娘,打从第一次见她宋携青便已知晓。她诚然是喜爱他的,不愿他离开的,可只有他离开,方能为她挣得命活,他也知道,祝好思念归思念,却不会终日沉湎于此。
  这样就很好。
  为凡人续阳寿、诛妖除恶的功德终有抵净之日,可祝好屈指算了又算,他离家五载,在异界万死一生,竟只能换得二人半载的相守吗?
  祝好起身环顾自己一砖一瓦、一抔一土装点的庭院,在百卉千葩、树累硕果的仲夏实在算不上娇艳,纵观满园只荷花与绣球花盛绽,旁的花圃不过新抽枝叶,屋角下,宋携青为她新搭的秋千缠上一丛堪堪冒苞的木芙蓉,若论大绽还需待下月。
  他不在的五年里,她的一颗心也随着满院的花开了谢,谢了开。
  祝好勾着他的小指,朝东抬抬下巴,“可瞧见那丛蔫蔫的低矮绿芜了?别看它眼下蔫头耷脑,待夏风一过,入了秋,便会抽叶吐苞,绽得一地朱霞,正好它挨着小池塘,那时节荷花谢尽,它在地上开,它的影儿落在池面,替了过季的残荷,也在水面开。”
  “只是你要走了,便也见不到了。”她又朝廊檐下一指,“待揭过秋,雪落枝头,两株梅便要□□吐萼……雪一化,迎春花也跟着冒尖。”
  “宋携青,不论你是春令来,还是秋令,不论是何时节,不管春夏秋冬,总有一株花候着你……”她紧紧扣着宋携青的十指,他的手背因她的指甲烙出月牙痕,只听她续道:“不知你下回归家,该见着什么花呢。”
  “宋携青……”她撒开他的手,蹲在地上捂着面,“我其实……我其实真的真的很想你,恨不得将你拿麻绳捆在榻上,可我也想好好活着,等着你回家,所以我知道,你得走的。”
  她左一言右一语,说得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花草一会儿是家常,豆大的泪珠从她掩面的指缝里溢出,祝好眼见收不住,干脆破罐子破摔,嚎啕大哭起来,惊得团团圆圆耳朵一耷,扑入葳蕤蔓草。
  祝好犹如一缕无形的线,不断收紧,勒得他心头胀痛,闷得他发慌。
  宋携青将她揉进怀里,顺着她的背,不管她嘀咕什么浑话,只管细心答她。
  不曾遇着她时,他浑浑噩噩的度日,哪日死了也就死了,而今不同了,他是为她而活。
  昔时他看花只是花,看草只是草,天清气朗与飘风暴雨并无不同,如今一瞧,方知养育妻子的天地竟是如此可爱。
  他是不善情话的,一面也觉着枯燥的言词不足以比拟心间的情思,眼下却将祝好搂在怀里,说她似艳阳,似春花,说他爱她、念她,与大凡世间的寻常郎君一般用俗套的情话道出心头漫溢的情思。
  云雾渐浓,拂淡仲夏的燥热,月牙冒尖儿,洒落一地银屑,野蛙躲在荷池深处咕哝,团团圆圆在宋携青砌成的窝棚打盹儿,祝好横卧榻上久未入寐,她索性起身,披衣下榻,将宋携青先前陈放在显眼处的物什一一收置了。
  祝好哼哼一笑,她倒要看看宋携青下回归家,见她又将他的物什收进红木箱,要如何同她闹!
  ……
  极西绝域,阻断六界,举目但见赤地千里,焦土龟裂,地脉深处有熔浆汩汩,黑烟障目,教人辨不清来路,方圆火丘直耸入黑境,不见首尾。
  宋携青身上的玄衣灼出大小不一的焦洞,外露的肌肤如焦土皲裂,燥得蜕皮,红得灼热,他紧抿的唇不住渗血,云靴踩着滚着熔浆的焦土早已化作一缕烟,热浪一烘散了个干净,宋携青赤足踏焰,血滚焦土,转瞬烘干化为白汽,如此反复,及至最后,自人间穿来的玄衣也一同化作黑烟消散,唯余腕骨缠着一缕妻子的发丝尚且无恙。
  忽而地动山摇,火丘迸出滚沸的岩浆,貌如猿、白首赤足的一只异兽挡在身前,只见火瞳焰焰,煞气逼人。
  宋携青扯露一抹笑,嘴角淌血,一瞬化干。
  他已不知行过多少焦土,也不知还有多少神血够他挥霍,直至捣毁近百座迸流岩浆的火丘,方才逼得上界镇压于此的朱厌不得不现身。
  结界一日淡过一日,朱厌借地火养煞,只待结界一散,便可破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