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7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254
三个月?!明月只想来此地买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换地方亦未可知,哪里好一口气定下三个月?
她走时从家里带了四十t余两现银,又有自己之前赚的二两半,衣服卖得十一两,约合五十五两。
搜刮的首饰估摸也能换十来两银子,就照合计七十两吧。
来的路上几乎日日住店,刨除前几日,后面她专找小客栈,倒不大贵,每日且折算一日一百一十文,共计十五日,合计一两六钱零五十文。坐船半月,确实快,也确实安全,但一头牲口要算一个半人的位置,再加晚上睡觉,又花二两五钱,全程共计四两一钱零五十文。
期间野菜、竹笋非日日有,时常要买些吃喝、盐巴等物,船上还不许自己开火,只能采买,也有个六七百文。
难怪人家说穷家富路,前后不过短短一个月出头,饶是明月再三俭省,也耗费近五两。若在通镇,都够一家人吃两三个月了。
还剩下六十四两多。
然做买卖之风险与赌博无异,可短短数日腰缠万贯,也可一夜之间负债累累,明月不敢一把赌,决定至少留出三成银子傍身,倘或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得抓取。
如此一来,可动用的银子就是四十三两左右。
听上去可真不少,但若住店,每月便要近十二两,还不算吃饭和人情往来呢!丝绸昂贵,又能剩多少银子给她进货?
得省着点。
明月面露难色,又脏兮兮的可怜,难为那伙计还有耐心,“城内寸土寸金,自然什么都贵,讲也没处讲去,你若不怕辛苦,不如去城外找找。”
明月如获至宝,马上牵着骡子往城外去了。
城外果然便宜,屋子也宽敞些,只是鱼龙混杂,须得细细挑选。
明月问了几家,最低的竟只要五十文一晚!大通铺,一间最多能塞十个人,被褥腌臜,气味不好闻不说,还有虱子。
做布料生意,先要保证自身整洁,故而明月看了一眼就跑了。
剩下的大多都在一两百文,明月不厌其烦地反复比较:
有的实在太偏,光每日排队进城便要大半个时辰,哪里折腾得起?
有的竟用薄木片将一间房隔成两间,穿衣裳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月进去看房时,隔壁的男人竟趴在墙缝上看!
有的人员杂乱,出来招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屋子里也乱糟糟脏兮兮,明月干脆问都没问。
之前跟着常夫人她们时,明月曾找到过一家只要七十文的单间,结果半夜便被异动惊醒,睁眼一瞧,门缝里竟伸进来一截铁片,正勾着门闩一点点往一侧挪呢!
明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蹑手蹑脚过去,趁其不备猛的一拍门,“哐啷”一声,“抓贼呀!”
对方吓了一跳,竟抬腿往门上踹了一脚才跑。
何等猖狂,明月目瞪口呆!
她后半夜也没敢睡,生怕对方卷土重来,本以为就此结束,不曾想次日退房时前头的伙计竟额外问了一句,“睡得如何?”
要知道,像这种稀烂贱的小客栈,店内伙计恨不得当个死人,哪里会主动寒暄?明月瞬间福至心灵:这是黑店呀!
要么是他伙同外面的扒手犯案,要么……昨晚根本就是他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最终明月不得不多加点钱,选定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家。
老婆婆几年前没了老伴儿,又不爱种稻、采桑,见杭州繁华多客,便带着女儿和上门女婿一家做起客栈营生。
用的是自家房舍,距离城门大约两刻钟路程,前后两进,后院自住,前院隔成四间租赁,靠墙一处小小的八角水井,很方便。明月进去看了一回,边边角角都干净,已颇中意。
再问住客,要么是外地来这边书院求学的,要么是做买卖的,都是清白人。
每日两百文,若要帮忙喂牲口、饮水,额外添三文,丢了包赔的。再加八文,又能跟着房东吃两顿饭。
于是骡子和明月都高兴。
更好的是,这里可以一日一付,不过最好提前两日订好屋子,免得给后来的人抢去了。
老婆婆十分热情,叫女儿女婿来帮忙拿行李,并当面铺床。
老婆婆年纪大了,不会说官话,吴东软语明月又听不懂,两人只是面对傻笑。所幸她女儿是个极爽利的女人,带点口音的官话很溜,边铺床边对明月说:“非我自夸,我家赚的就是良心钱,老人信佛呢,绝不做亏心事,也不胡乱收客。幸亏你没去别处住,好些店看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外来女孩儿好欺负,伙从外头的扒手、拐子作案呢!就你方才转过来街头那家,今儿一大早还有人报了官,说是半夜不知怎的竟睡得很死,一觉醒来,连包袱皮都叫人摸走了……”
正说着,老婆婆端着一盘切好的甜瓜去而复返,笑呵呵示意明月吃。
浅黄色的甜瓜拳头大小,切开露出里面蜜色的瓤儿,细细一牙儿玲珑可爱,合着瓜皮上未干的晶莹水滴,幽幽散发出清香。
明月十分道谢,取了来吃,果然香甜无比,又解渴。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吃了瓜,明月说起要沐浴,老婆婆那叫绣姑的女儿便笑道:“只给两文柴火钱吧,院子里就有井,不过水可要自己打。若自己买柴火,大厨房的大锅随便使。”
真实惠!以后我自己捡柴火!
明月喜不自胜,果然交两文钱打水烧火,狠狠搓洗一回,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
奔波一月有余,总算安顿下来,明月忽然觉得很累,顾不得吃饭,竟一觉睡到次日天亮!
睁眼看到陌生的房梁时,明月还有些懵,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哦,我到了!
她翻个身,浑身酸痛,压得竹床咯吱作响。
真奇怪,分明之前不觉得累的,怎么睡一觉反而这样了?
她又躺了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翻包袱。
一天两百文呢,可不能这么躺过去!
离家时,明月带了两身自己的旧衣裳,可没想到杭州暖得这样早,衣裳都显得有些厚,穿不得。明德福的衣裳都卖了,倒是王秀云的留了一件墨绿团花斜襟棉袄,另有一件九成新的浅黄薄缎圆领对襟单长衫,正适合现在穿。
那长衫既无绣花,也无染花,只在领口、袖口和下摆的位置掐了三排半指宽的银灰牙儿。上衣下摆到膝盖以上,配着同色长裙,素净又不失活泼。
王秀云甚爱浅黄色,奈何略有了点年纪,眉眼又刻薄,穿上十分别扭,故而只上身过一次便搁置了,成色甚好。
换过衣裳,明月把头发随意编了条辫子拢在一侧,抬起双手对着光反复细瞧,十分满意。
赶路也累,但不用做太多粗活,心情也愉悦,明月坚持每天涂抹从王秀云那里顺来的猪油膏。如今养了一个多月,已颇有成效:皴裂消失,肌肤莹润,细腻非常。只生过冻疮的地方略显肿大,偶尔也有些发痒,不大碍事。
做买卖就要有个做买卖的样子,丝绸商人头一个讲究眼力,这个靠经验和天分。再看手,真正内行的丝绸商人绝不会容许自己有一双糙手。
看料子的颜色、光泽,再配合细腻柔软的手部肌肤,多厚多滑,只要一看一摸,哪里的丝,什么水缫的,什么染料染的,甚至哪个时令什么蚕吐的丝,一清二楚。
你懂行,卖货的就不敢漫天要价,若不懂行,嘿嘿,只管等着被骗吧!
明月打小在布堆里长大,别的孩子在街头撒尿和泥巴时,她已经能扒着柜台数出各色布料的名称、来历和特色。
她确实继承了母亲的部分天分,但经验和历练的匮乏严重阻碍了这种天分的成长。
尤其这些年明德福好赌,铺子里许久没进新货,明月根本想象不出外头已发展到何等地步,又流行何等货色。
但这并不算什么大阻碍,杭州城内绸缎庄众多,最宜长见识。
先挑门庭若市的大店,这些店铺往往花色齐全,走货量大,纹样也新鲜,而且不大屑于宰客。
只一进去,明月就被晃花了眼。多么鲜亮的颜色,多么丰富的品类,绫罗绸缎,数不胜数;挑镂织染,灿若繁星。
这家店铺极大,内部除了开门这面墙之外,三面都皆是高耸的货架,分门别类摆满绸缎,另有二楼雅间,专供贵客单独鉴赏名贵料子。
有她熟悉的北方定州的缂丝、罗,单州的缣,鄢陵的绢,亳州的纱,淄州的绫,不大熟悉的湖州的缬,以及许许多多她见所未见的绚烂锦缎。
至于花色,那就更多了,常见的万字、吉祥、如意、祥云等纹样,缠枝桃李、牡丹等花自不必说,织机上织就的、提花的、扎染的,单一个“红”就深深浅浅铺满数个货架……
每家铺子里都有南来北往的客人,有论尺零买的,亦有会亲访友整匹送礼的,伙计们又要招呼,又要裁剪,忙得不可t开交。
伙计们极有眼色,明月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先说本地话观察明月神色,然后马上换了官话,“贵客想看点什么?”
衣服简单自有简单的好处,明月身上没有任何绣花和纹样,无所谓过时不过时,反倒更叫人摸不清来历,不好随意判断。
明月笑笑,“我先自己瞧瞧。”
对方亦笑道:“贵客请便,若有看中的,只管吩咐。”
说着,便去招呼旁的客人了,不过期间也一直留意明月这边。
只一个照面,店家的周道细致已初见端倪,再回想明德福的稀松,明月不禁唏嘘。
此时店内足有十多个客人,明月不远不近地混在四周,听他们问,听伙计答,暗自将有用的话记在心中。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那些顾客一抬手一开口,明月就能判断出对方是否精于此道:
说“我要哪里的什么料子”,至少是半个内行,对料子有所了解。
而说“我想做件什么衣裳”,这匹看看,那匹也摸摸,出处、花样、颜色,绝口不提的,大约自己心里也没底,甚至一窍不通。
当然,也可能是过于阔绰,不在意银钱。
每到这个时候,店里的伙计大多都会优先推荐利润更高,更难卖的……
整座城池宛若巨大的陌生宝库,引得明月忘乎所以地探索,直到肚皮咕咕叫,才意识到午时已过。
了不得,晨起便没吃东西,这会儿当真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咙都渴冒烟了。
明月舔舔嘴唇,决定找个地方填饱肚皮。
杭州城内水系众多,这条街正对河,既有各色茶馆、食肆、酒楼,亦有岸边和桥头上撑起的小小食摊,各色幌子温柔地舒展着,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食物的香气,越发叫人垂涎。
河面上不时有柳叶舟、乌篷船悄然飘过,每每此时,岸上的摊贩便会大声叫卖,有的甚至撑船迎上去。
渴了饿了,只消讲一句,立在船头的艄公拿长长的竹竿轻轻一点,小船便会轻盈停靠,或是客人登岸,或是卖货的以长杆钩住篮子递过来,供不下船的客人挑选。
选完了,客人将铜板放到篮子里,卖主钩回,十分方便。
明月正看得出神,冷不防卖主抬头,冲她灿然一笑,脆生生道:“现煮红丝饽饦,又鲜又甜,来一碗吧!”
被抓个正着的明月:“……啊,那就来一碗。”
什么丝什么拖?
同为在外讨生活的年轻女孩儿,明月真的很难回绝。
唉,早知道就不看得那般专注了,这下倒好,还不知人家究竟卖什么呢!
“您请坐,”摊主是个十三四岁的白净小姑娘,个头不高,但动作十分麻利,先拿过大茶壶倒了一碗,“吃碗茶吧,马上就好!”
江南产茶,下等碎茶只需几文钱一斤,并不稀罕,连小摊子也使得起。
明月奔走半日,渴坏了,端起来几口喝光,仍有些意犹未尽。
那边年轻的摊主抿嘴儿一笑,“不嫌弃就多喝几碗,茶壶就在那里,只当心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