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9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558
  先说好,省得事后掰扯不清。
  赵太太点头,“那倒不要紧,只需成双成对,也要这般清雅的才好。”
  如此品相,送去州府都使得。
  若自家人做衣裳,何须讲究成双成对?明月就更肯定她是要送礼了。
  “你的眼光不错,胆子也大,若看见有别的好货也一并送了来。”赵太太拨弄着茶盏道。
  明月还真有,“细锦,太太可中意?”
  绫罗绸缎,纱绢绮锦,以末者为尊,赵太太自然中意。
  “只是,”明月难得踟蹰,似有难言之隐,“恐怕要劳烦太太先付几成定金。”
  赵太太瞥了她一眼,还没开口,身边的大丫头便率先笑道:“怎么,还怕我们马家赖账不成?”
  “自然不怕。”明月罕见的带了几分赧然,腼腆一笑,“太太慷慨,我恨不得将太太供起来,如何会有这般不敬的念头?只是,只是实在囊中羞涩……让您见笑了。”
  这次的两匹苏绣卖九十两,六匹绫罗进价十六两,转手卖三十二两,哪怕加上她一直没动的二十七两老底,满打满算一百五十两。扣掉返程开销十两,破釜沉舟压上全副身家也不过一百四十两。
  可光预定的八匹湖丝苏绣本钱就要一百六十两,至于锦……卖了她都付不起。
  赵太太:“……”
  差点忘了这是个小穷鬼。
  马家在本地颇有威名,在外亦有人脉,谅她也不敢卷银子跑。
  况且一顿饱和顿顿饱的道理,生意人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双方当场立下字据:
  明月保证八月初三之前送货上门,只要布料无污损,赵太太照单全收。过时不候,且需双倍赔付。
  按手印前,赵太太再次向明月确认,“果真能及时赶回?”
  若回不来,误了事,你也不必在本县混了。
  明月发了狠,把手指往印泥中一按,随后重重落在纸面上,一字一顿,“太太放心,爬,我也爬回来。”
  “采买后上门兜售”和“预支银子按图索骥”,绝对是两码事。
  前者可能意味着巧合,饱含未知,后者却代表大客已经对卖方产生相当的信赖,并允许某些细小的出入。
  况且……明月低头看看塞着银票的胸口,只觉那里一片滚烫。
  这是她第一次大胆尝试,尝试用别人的银子撬动别人的买卖……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离开马家的时候,明月恨不得骨头都轻了三两,自觉前途一片光明,连带着擦肩而过的粪车都不觉得臭了。
  只要能在下一次让赵太太满意,这位大客就算稳了!
  哪怕日后只伺候这一家呢,也够吃穿了。
  沉重的付出即将得到丰厚回报,明月禁不住笑出声,自言自语道:“明月啊明月,你真厉害啊!”
  她太高兴了,以至于下午外出兜售布片零料时,王老太都忍不住问:“姑娘,遇到什么好事了?”
  正弯腰挑选的陈大姐也十分好奇地望过来。
  事以密成,明月抿嘴儿一笑,避而不答,“不瞒你们说,我着急往南边去呢,只卖这半天,若卖不完也不强求,留着自己缝衣裳穿。”
  目前最要紧的就是与赵太太的“中秋之约”,别的都可以靠后。
  固县往南的旅人可遇不可求,前几天她刚来时就拜托客栈伙计帮忙打听了,如今也才凑到两个,都是明天就要走。若不赶这波,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王老太没多问,只一味加紧选料子,陈大姐也被带动,莫名紧张了起来。
  明月便问:“算算日子,令郎的新衣也该得了,穿着还好?”
  陈大姐可算等到有人问了,当下眉飞色舞道:“非我夸口,我家桂明生得俊秀,穿什么都好看……”
  人靠衣裳马靠鞍,您好歹也夸夸我家的货不行吗?明月心中哭笑不得,口中却也顺着夸,“那是,大姐您长得体面,令郎还能差得了么?”
  王老太没忍住,埋头笑了一声,又出声附和道:“她家桂明确实俊。”
  陈大姐越发得意起来,难免有些飘飘然,又咬牙选了一套长衫料子,花了三百多文。
  数铜板的空儿,明月趁机问:“那他的同窗们就没有问的?”
  叫他们都来我这里买呀!
  陈大姐递铜板的动作一顿,支吾道:“我不知道,我也不问他学里的事……”
  说完,抓起布片就走。
  明月:“……”
  不是,你跑什么!
  等她家的门一关,王老太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压低声音对明月道:“这是唯恐有人压下她儿子的风头去。”
  虽说能供得起读书的大多有点闲钱,可民间私塾收的都是平头百姓家的孩子,能有身干净衣裳穿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望丝绸呢?听说桂明那身水田衣穿去私塾,着实轰动。
  卖货的自然希望人人都穿自己卖的货,可买货的,却希望自己是独一份儿。
  明月也跟着笑,“那您知不知道那几个读书的同窗住在哪里?”
  具体住在哪里,王老太还真不清楚。
  但她知道私塾在哪儿。
  次日晌午,明月直接就牵着骡子过去了!
  这家私塾收的多是本县学子,晚间可以家去,但中午只休半个时辰,离家远的学子来不及往返,或自己带饭,或有家人来送。
  等人一多,明月就在那外面叫卖,“丝绸~丝绸~江南丝绸!江南上等丝绸!绫罗绸缎无所不包,挑织染缂应有尽有,丝绸零料便宜卖啦,两文钱一张,两~文~钱一张!买到赚到,只要两文钱一张啦!可做水田衣,水田衣!男穿风流倜傥,女穿灵秀飘逸……”
  丝绸?!
  布片?!
  水田衣?!
  有几人的耳朵登时竖起,竟顾不得等儿子出来取饭,急匆匆过来问道:“前儿那姓黄的书生身上穿的水田衣,就是这些拼的不成?”
  “正是正是,正是拿我家料子拼的。”明月笑眯眯道,“您若喜欢,尽管挑,或许以后我就不卖了,买到赚到。若拿不定主意时,直接叫令郎过来往身上比比,我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可算遇着了,”一个穿姜黄色斜襟短衫的女人撇撇嘴,“你不知道,前儿我去问那陈大t姐,她还死活不肯说哩!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满天下的衣裳只她儿子穿得不成?”
  另一人也附和道:“说的是呢,既是拼接,我们另选不同花色不同纹样就是了。”
  打量谁稀罕同人穿一样的呢!
  说笑间,几个女人便凑在一处挑选起来。
  期间陆续有下课的书生出来,四处找娘不见,环顾四周后才迟疑着往这边来,“娘,恁都来了,怎还不给我饭!”
  头一个过来的女子拍大腿,“哎呦,你看,忘了!正好你来,过来我比比!”
  那书生也就十二三岁模样,当众被母亲拉过去比划来比划去,四周又好些人围观,小脸儿泛红,有点不好意思。
  他娘就往他背上拍了把,“别乱动,给你选新衣裳呢!”
  新衣裳!小书生眼睛一亮,急急问道:“是桂明那样的不是?”
  几个女人都笑起来,他娘忍笑,“是怎得,不是又怎得?”
  小书生气鼓鼓道:“不是我就不要了!”
  “那你快走吧!”他娘推了他一把,引得众人哄笑。
  那小子也回过神来,又嘿嘿笑着凑上去,也伸长了脖子看,“红的,我要红的,红的鲜亮!”
  还是那句话,读书就不是穷人家的事,这年月,但凡读得起书的,咬咬牙掏个几百文并不费事。
  一群人说说笑笑间就将明月带来的料子瓜分得差不多,心满意足地离去。
  还剩一点,要么颜色不好,要么花纹、厚薄对不上,不值当费工夫,明月便留下自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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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六月初十,明月自固县启程。
  正是一年间最热的时候,炽热阳光尤如利剑,笔直地穿透衣裳,烤得皮肉生疼,继而汗出如浆,又被燥风卷起的尘土糊匀,闷且痒。
  近来少雨,地面开裂,树叶打蔫,远看天地都被扭曲,沿途许多小池塘、小河也干涸,露出底部黑乎乎龟裂的淤泥和焦干的鱼虾。
  太热了,白天完全不能赶路,明月只好昼伏夜出,吃不好、睡不好,一路辛劳难以言表。
  一人一骡于七月初三傍晚抵杭州,次日一早进城,饶是薛掌柜见多识广亦不禁感慨,“你怕不是飞来的!”
  盛夏三伏,简直是在玩儿命。
  如今两人熟了,彼此间少些拘束,明月主动向她讨茶吃,咕咚咚灌下去半壶才狠狠吐了口气道:“走量,我比不得旁人,只好抢新鲜。”
  有失必有得,寻常货色走量如何能有这般厚利。
  说着,明月难耐地扭了几下脖子。
  纵然一路戴着帷帽,依旧挡不住地面返上来的热气,她的脖子和下巴皆被晒伤,近几日开始蜕皮,黑一块白一块,皱皱巴巴十分可怖。汗水滑过掉皮后的嫩肉,细细密密地疼,她几次三番想伸手挠。
  薛掌柜递来一把绢扇,叫人去取薄荷芦荟汁子和药油,“快别抓,当心留疤。用纱布蘸药水按一按就好了,保持干爽,三两日便可收敛。”
  不多时,药汁上来,明月洗了手,照她说的法子按了一回,又往两侧太阳穴上擦了点药油,凉意顿生,舒坦得直吐气。
  薛掌柜帮她扇了几下,“你这样跑,一年下来卖不少呢。”
  这次光湖丝苏绣便要八匹,又要细锦,都是贵价好货,快赶上中等贩子了。
  进货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短时间内销出去。
  这个姑娘的扩张堪称神速,她亲眼见证了对方一步一个大台阶,短短半年多就从几两的碎布头买卖攀升至如今的苏绣、锦缎,着实令人震惊。
  明月将扇子扇出残影,薄荷药油味儿迅速弥漫开来,“买卖不等人,能赚就赚吧,谁说得准以后如何?”
  桌上摆着一只青石小水翁,里头两朵粉荷亭亭玉立,粉蕊怒放,另有一支含苞,衬着两片浓绿大荷叶和几只歪脖莲蓬,分外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