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24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073
“好说好说!只要东西好,我自然照顾。”王大官人熟门熟路道。
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都是生意场上混的,客气话当不得真。反正话摆在这儿,货好了我才买,成不成的,到时候再说吧。
见王大官人略客气几句就匆匆离去,七娘下意识望向明月。
她听不懂固县话,但看二人交谈的意思也知道买卖没谈成。
“是好事。”明月对她挑眉一笑。
看似没有结果,然买卖人重诺,日后再来,明月便可以今日交谈为契机,直接请王大官人看货,不似贸然登门那般生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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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棉花出现很早,但是实际应用却比较晚,直到宋代,棉花种植也主要集中在西北和两广、福建、海南等少数几个地方,中原地区很少。而且当时的棉纺织技术比较落后,织出来的棉布非常粗糙、稀疏。直到南宋时期,棉花种植才扩展到长江流域,后来到了元明两代,棉纺技术大大改善,才开始出现后世人比较熟悉的真正意义上的精细棉布。
第24章
“东家,事情办完了,咱们回南么?”七娘问。
“先不急,再等两天。”明月想了下,笑眯眯道,“正好把你这几日学的官话和固县方言稳一稳。”
之前玩儿命是为赶中秋,如今赶上了,眼下又值夏未过、秋未至的尴尬期,各大织坊不会上太多新花色,倒不如歇几日避暑。
别看连续三天来王家酒楼踩点,明月一点儿没闲着,得空就教七娘官话、固县方言。也不讲究咬文嚼字、出口成章,起码日常寒暄得会,浓重的闽南口音也要掰一掰,免得她听懂旁人,旁人听不懂她。
七娘一听便苦了脸,她学说话的天分实在不高。
会官话走遍天下,该学。如今东家在固县做买卖,也该学。
可她最不明白的是,东家竟然跟自己学闽南话?!
“技多不压身,没准哪天就用上了呢!”明月说,“或许我暂时不去闽南,但以后未必不去。再或者,未必遇不到那边的客人……”
出门在外的,谁不思念乡音呢?万一真遇上了,别人都听不懂,偏偏自己会说,这不就拿下了么!
凡事都要提前准备好,临时抓瞎可不成!
七娘似懂非懂地点头。
一路走来,她越发觉得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东家厉害,瘦削的身体里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又有那么多、那么远的点子……
七娘一边笨拙地重复着本地方言,一边默默地想,跟着东家真好。她没念过书,嘴巴也笨,说不清究竟哪儿好,反正,反正就是心里踏实,特别有盼头!
又练一会儿,两人把桌上的菜吃干净,拍拍屁股走人。
走着走着,七娘觉得不对劲,“东家,走错了。”
这不是回客栈的路。
“没错,”明月道,“先去买锄头。”
“啊?”七娘懵了。
不是做买卖么,要改种地?我有的是力气,这回肯定能帮到东家。不过北面都是旱地,我还没种过呢,看样子也得学……
唉,我咋什么都不会呢?
“想什么呢?”明月失笑,“防身用的。”
随停随走的诱惑太大了,现在有了伴儿,明月就不愿意跟外人搭伙赶路了,免得糟心。不过这样一来,更需提高警惕。
她一直带着菜刀,可俗话说得好,一寸长一寸强,劫道的大多拿棍棒,不等菜刀甩过去呢,人家的棍子先到了!
平民无法购买兵器,明月就想起当初与常夫人她们同行时遇到的几个劫道农夫,脑瓜一亮:对啊,农具头也是铁的,打磨光亮了,狠命抡起来能削掉半个脑瓜子,一点儿不比寻常刀剑差,还不妨碍进城!
寻常木头稀烂贱,但铁器值钱,两把大锄头花了明月近一两银子。
不过今非昔比,一两银子已不足以让她肉痛。
给马家备的中秋节礼赚了好大一笔:
小卷湖丝苏绣每匹进价十九两,售价四十五两,可谓暴利;细锦中秋香金桂花蕊织金,对鹿鹿角织银,工艺亦复杂,每匹进价二十八两,五十五两售出;剩下的菊香满园和月宫玉兔五彩绚烂,纹样灵动、配色巧妙,然丝质和织造手法平平,算织锦类的大众货色,只要十八两,四卷一百四十两卖出。
因赵太太提前付了定金,明月的二十七两老本没动,扣去包船的十五两、租骡子和与七娘的往返食宿开销约莫一两半(因天气炎热,需要夜间赶路,登岸后二人几乎没住过店),宴请春枝、去王家酒楼三日探风不能不点菜,合计花费约五两,如今明月手中竟有四百五十五两!
四百五十五两!
明月知道这趟一定赚了很多,可当白花花的银锭子摆在眼前时,仍旧无法克制的头脸发热,腿都软了。
这么多银子,我何德何能……嗯?不对!
拿命换的,我值得!
时间就是金银,且看本地胡记布庄只比她晚了两天,同样的细锦就没卖出去!更别提更早的罗。
这银子活该我挣,明月心安理得地想。
银两携带不便,明月搂着吸够了味儿便去银号换成银票,依旧用油纸反复包裹后缠在腰间。
银票只换了四百五十两,剩下五两都是散碎银角子和铜钱,方便零用。
两人一直休息到八月初一才重新上路,期间天天吃肉,吃得饱饱的,七娘的手伤和明月的蜕皮都好利索了,养得浑身是劲。
七娘过得尤其充实,不仅能说几句简单的官话和固县方言,新衣裳也拼得了,闲暇之余甚至还将明月磨破的两条裤子补了,针脚十分细腻匀称。
“你的针线可比我强多了!”明月看得感慨,又暗骂她男人一家子混账王八不识货,这么好的媳妇说不要就不要,呸!
八月的早晚凉意微露,人畅快,牲口也舒坦,仅正午日头最高的时候有些晒,正好歇息。
见明月下了骡背后又开始在路边翻捡,七娘终于忍不住问:“东家,您找什么呢?”
“石头。”说话间,明月已扒拉出几块,以极其苛刻的目光审视着,末了还抓在手中做抛掷状。
“一定要尖,最好哪一面都有很多尖角,要重,又不能太重,也不能太大,打了抓不稳。”明月一本正经地传授经验,最终选定一块,后撤步,右臂高高扬起,腿腰胯向后弯曲如弓,“嘿”一声猛地砸了出去。
七娘的目光追随石头一并飞出去,下一刻就见路边一根探出的树枝应声而断。
“哇!”七娘惊叹。
明月面上亦有得色。哈哈,我真是砸t得越来越准了。
她巴巴儿跑过去将石头捡回来,爱惜地装进大青骡背上的褡裢里,转头对七娘道:“永远不要指望一个法儿走天下,以后咱们就先用石头砸,吓不跑的再扛锄头跟他们干!”
七娘总算知道那个鼓鼓囊囊的褡裢里装了什么了!
看着树枝断口处的白茬,七娘问:“万一把人砸死了呢?”
这一下子要是砸准了,可不得头破血流!
明月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算他们活该!”
凡劫道者,必为穷凶极恶之徒,必在荒野无人之处,死了也白死!
怎么,只许劫道的杀人,不许别人杀他们?
自这日起,七娘要学的又多了一样。
这趟不着急,还了租的骡子后,两人仍坐便宜的大船回去。
旅途无聊,众人便胡乱说些闲话,难免提到即将进行的秋闱。
明月便凑过去问:“可是举人试么?不知什么时候放榜?”
那人便笑着打趣,“小娘子忒也性急,要初八那日才开考,前后数场,放榜么,得到九月初五前后。”
明月觉得以常夫人为人,挑选夫婿的眼光必定不差,她又那样行善积德的,相公必中,不然就是老天瞎了眼!自己八月二十五前后就能到杭州,不如略等一等,若果然中了,也好赶第一波送贺礼。
当初常夫人不嫌弃自己穷困腌臜,一路多有照拂,又悉心传授官话,闲时更讲述学问……如今她略略有喘息之力,也该报答一二。
不紧不慢抵达杭州是八月二十六,明月和七娘仍住在绣姑家,后者见了她们便笑,“可见你们投缘,我冷眼瞧着,倒比上回胖了许多。”
“还高了,也结实了呢!”明月撸起袖子给她看胳膊,微微用力便有肌肉隆起,十分自得,“最近注重保养,我力气也大了好些。”
正说着,忽听远处有男人的哭嚎声传来,三人都跑出去看,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横在地上,涕泪横流,哭得呼天抢地。
“怎么回事?”绣姑戳戳前头看热闹的邻居。
“给人骗了!”邻居叹道,“他听人说来杭州贩布挣得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揣着家底就来了,给人家花言巧语哄骗,买了多年卖不出去的老式粗麻绢,哪里卖得出?回来找,人家甩出白纸黑字的契约来,说什么买卖你情我愿,你自己不会卖如何能赖我……”
明月听了,半晌无言。
这就是哪怕当初再苦再累,她也不敢轻易改行的缘故了,因为不懂,不懂就一定会吃亏。
不多时,那男人悲痛过度,竟哭得昏死过去。
他房东吓了一跳,连忙叫大夫,明月等人也过去帮忙搬运到树底阴凉处,又有人取来水给他擦拭头颈、扇风。
稍后大夫赶来,一把脉便道:“此乃悲愤交加怒火攻心,痰迷了心窍,吃一丸清心丹,咳出来就好了。”
那男人已牙关紧咬,死活灌不进,众人便合力上前,以竹板撬开牙齿硬塞。
好在还能吞咽,又过一刻钟,男人喉头耸动,几声大咳后果吐了几口血痰出来,人也幽幽转醒。醒来却不哭了,只是蜡黄着脸儿呆呆的,失了魂魄一般。
大夫要诊费,偏他倾家荡产,房东便做主取了几匹他卖不出去的麻绢来抵账,又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时坎坷也是有的……”
身在繁华地,他见过太多一夜暴富、一夜返贫的例子,能有什么办法?吃一堑长一智,若把那些货贱卖了,改做点小本生意,他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众人唏嘘一回,又骂奸商,各自散去。
然人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旁人劝和,那男人却鲜有回应,可见一时半刻是走不出来的。
晚间七娘留下带巧慧玩耍,绣姑带明月去钓鱼钓虾,也网着几只张牙舞爪的螃蟹,都用麻绳绑成一串提着。
“可惜你中秋不在,那几日母蟹极肥,膏肓饱满,如今已十分逊色。”绣姑眉飞色舞道,“不过过几日公蟹就肥了。”
路上顺手摘几片鲜荷,回家后稍作调味便用荷叶裹了蒸熟,果然鲜美异常、汁水丰沛,又有荷叶清香。
桌上还有鲜藕,不必烹调,只以飞刀切成雪白薄片即可,入口清甜,不逊瓜果。
“虾蟹性寒,”绣姑盯着巧慧和明月等人说,“我煎了浓浓的姜汤,都多喝两盅。”
绣姑心软,还特意去白日出事的客栈问了一回,“我新做了鱼虾,可要拿些与他吃?”
那掌柜的摇头,“不开门呢。”
隔着门问了一回,许久才听那男人闷闷道:“多谢,我吃不下。”
肯回应就没什么事了吧?两人都松口气,又劝几句,绣姑这才回家。
众人饱食鱼蟹,又喝一碗姜汤驱寒,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七娘留守,照例帮绣姑打下手,顺道学官话,明月进城拜访薛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