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25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652
  两人正说话,又听河对面一阵喧哗,中间还伴着尖叫,显有大事发生。
  两人立刻凑到窗边看,就见昨日哭昏过去的男人披头散发,踉踉跄跄从斜对面的绸缎庄子里跑出来,手中染血尖刀兀自滴答,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我活不了,你也别活,都死,都死!”
  凄厉地喊了几遍,他也不伤旁人,竟当场跳河。
  他不会水,等被捞起来,早没了气息。
  薛掌柜大为惊诧,先骂对面掌柜的,“混账东西,整条街的名声都给他带累了!”
  又叹行凶之人,“可惜了。”
  明月大脑一片空白,慢慢回神后也觉得可惜。
  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有指望。
  以后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轻易寻死,明月默默地想。
  消息传得很快,傍晚明月回绣姑那边时,就见那男人的房东在烧纸,眉宇间颇为惋惜。
  听人说,原是那男人清醒后直奔城内,再次找到坑骗他的掌柜质问。
  对方非但不认,还当众羞辱。却不料那男人早袖了一柄利刃,也不还嘴,抬手连刺数刀……
  房东知道后亦十分惊愕,整理那男人的房间时才发现,对方将所有囤货都留给他抵账,房梁上还悬着一根麻绳。
  “大约他原本是想上吊的,又恐耽搁房东买卖,且咽不下那口气,这才……”绣姑唏嘘道。
  第25章
  这世上纯粹的善人不多,纯粹的恶人也很少,大多是不好不坏的普通人。
  事发后短短数日,城内外就传遍了,说那家绸缎庄子掌柜的生前专门坑蒙拐骗,死了真是罪有应得。更有甚者,还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弄出许多花色来,简直不堪入耳。
  杭州不缺绸缎庄,出了这事,那家顿时门可罗雀。
  数日后明月再次去找薛掌柜时,便发现河对面已关门大吉。
  “顶梁柱没了,名声也臭了,”薛掌柜冷冷道,“开门一日便是一日开销,两天前便遣散伙计……”
  又或者想熬过风头过去,东山再起?
  托那畜生的福,近来周遭一带各大铺面买卖暴跌,众人都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将他拉出来再杀一回。
  “那里面的货怎么办?”明月问。
  “如今正操办丧事呢,哪里顾得上那个。积货多年不是小数目……”终究晦气,薛掌柜不愿多谈,“说起来,这次你待得倒久。”
  说起此事明月便兜不住笑,“有位待我极好的夫人,她夫君今年秋闱高中,我正欲登门贺喜,想着来你这里拿两匹好缎子。”
  今天放榜,一大早便有官差快马加鞭将名单送往各地衙门,明月鞋子都被挤掉一只,拼命抢了个头波,终于找到了那位疑似杨相公的名讳。
  她不知道对方大名,但知道姓氏,且名单后面跟着籍贯住址。
  错不了,常夫人变成举人娘子啦,相公高中本地乡试第三名!
  “哦,九月初四,果然该放榜了!”薛掌柜不意她还有这般际遇,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恭喜恭喜,果然是好消息!不知是哪位老爷?”
  “在扬州呢,”明月并未多说,“要一匹步步登高的紫地提花缎,略厚些的,再要一匹蟾宫折桂的细锦。”
  “扬州啊,那可有些远,”薛掌柜想了下,“你这次是直接从扬州走呢,还是再回来?”
  “直接走吧,”明月道,“耽搁够久了。”
  恩人得偿所愿,她在此地便无牵绊。
  在明月这个北方人和七娘这个极南方人看来,杭州、苏州、扬州颇有相似之处,但令人头痛的是……换个地方还是听不懂!
  为什么啊!
  明明相去不远,为什么差这么多!
  一出杭州地界,两人便双双成了瞎子、哑巴,像一双傻t杵在岸上干瞪眼的鱼,最后还是在码头上花几十个大钱雇了个会说官话的书生做导游。
  明月心道,果然还是大地方挣钱的机会多啊,瞧瞧,在江南一带当个引路人都饿不死……
  “瘦西湖畔霜花园杨举人?”那书生一听便来了兴致,“哦,你们说的可是高中乡试第三名的杨逸杨老爷?”
  明月点头,“正是。”
  “你们是他亲戚?”书生好奇道。
  明月摇头。
  “那可未必能见得上,”书生笑道,“近来那位杨老爷家颇热闹,门口拜帖无数,每日不知多少乡绅乃至父母官请他去赴宴、吃酒……”
  那书生倒不白挣钱,边走边将沿途景致、名胜讲与明月和七娘听,中间又穿插名人典故,十分引人入胜。
  “到了,前头人多,恕我不便过去,两位顺着人群就是了。”抓紧时间回码头,还能再接几波。
  正听得入迷的明月和七娘如梦方醒,“哦哦,多谢多谢。”
  书生没撒谎,人可真多啊,除了亲友前来拜会的,更有四方慕名而来沾喜气、蹭文气的,还有的干脆把身子前来相投,甘心为一佃户,求个庇护……
  这几日杨家一概不见客,若有要事需递帖子。
  两人乖乖牵着骡子,沿白墙黑瓦排队,看那蜿蜒墙头上探出来几丛修竹、几蔓蔷薇。墙角有油绿的青苔,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味道。细细分辨时,还能嗅到未散尽的鞭炮味。
  轮到她们时,明月便掏出当初常夫人给的帖子来,“早前夫人于我有恩,今听闻杨老爷高中,特来贺喜。”
  见她有名帖,那管事忙翻开来客名簿,客客气气道:“原是故人来见,敢问姑娘名讳?”
  又叫小厮来,预备登记后请进去吃茶。
  熟人和生人本不可一概而论,更何况是夫人亲手交出去的名帖。
  明月笑笑,“想来贵府上正忙,我无甚要事,就不进去裹乱了。这里有些微薄礼,聊表心意,还望您帮忙呈递。”
  “不敢不敢。实不相瞒,今日老爷和夫人确实赴知州大人的宴去了,”管事忙叫人收下,登记造册,“请姑娘签下芳名,留下住址,晚些时候夫人回来,老朽也好回禀。”
  “如今我常往返于南北之间,若夫人有吩咐,只往杭州城外的孟娘子客栈传话便是。倘我不在,有回复不及的,还望夫人见谅。”能在亲友访客簿子上留名的多沾染书香,或龙飞凤舞,或工整秀丽,唯独明月没正经学过,勉强模仿其形罢了,一落笔便似蟹脚鸡爬,当真大煞风景。
  她歪歪斜斜写下自己的名字,脸蛋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
  唉,我写的字真丑啊!
  还得练。
  见明月二人执意要走,管事的苦留不住,又叫人奉上提前装好的四色点心盒子。
  北上的路上,七娘边吃水晶桂花糕边感慨,“上行下效,那杨家的管事都这般和煦有礼,主人家的人品行事亦可知了。”
  明月笑,“是啊,我当初的运气实在好极了。”
  却说晚间常夫人夫妇相携归来,梳洗完毕,换了家常衣裳,一边吃茶一边听下头的人说起今日访客,又让莲叶念登记簿子。
  “咦,夫人您瞧,这是谁?”念着念着,莲叶突然惊讶道。
  常夫人接过来一瞧,亦是惊喜,“竟是她。”
  又忙唤过外门管事,“这位叫明月的姑娘可是自己来的?现下还在城中么?”
  “回夫人,那姑娘是跟另一个略大几岁的小娘子来的,当时说是即刻北上,只怕现下早已出城了。”管事恭敬道。
  “哦,”杨逸略回想了下,笑着看向妻子,“就是年初你提过的那个极有骨气的小姑娘?”
  “正是,没想到如今她竟这样出息!”常夫人的语气中充满欣慰,兴致勃勃地让莲叶将明月的贺礼取来,打开却蹙起秀眉,“真是胡闹,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好送这样重的礼!”
  一匹点金蕊丹桂飘香细锦,必然是预祝夫君来年蟾宫折桂、进士及第;一匹紫蒲色步步登高如意纹提花缎,寓意万事如意、紫气东来,当真用心了。
  少说也得几十两吧?对他们这样的人家不算什么,可寻常百姓如何挣得?
  杨逸亦是惊叹,“你不是说她投奔亲戚去的,难不成亲戚竟如此大方?”
  “你方才没听管家转述她的话?如今仍南北奔波,若果然亲戚照看,何至于此!”常夫人幽幽叹道。
  那亲戚究竟有没有还两说呢!
  如今看来,竟是自谋生路去了。
  杨逸熟知妻子心思,想了片刻却道:“我却觉得你多虑了。”
  “怎讲?”
  “你既赞她知深浅、懂进退,兼具傲气傲骨,可见天资卓越,胸有城府,亦可算女中君子,又怎会一时冲动做出力所不及之事?她既送,便是送得起,若你我贸然退回,岂非伤了她一片赤子之心?若果然过意不去,再打发人送些回礼便是,也叫她知道如今你我也未曾轻视于她。”
  许多时候,无形无声的尊重会比金钱上的客气更叫人欢喜。
  当局者迷,常夫人曾与明月一路同行,知她乖巧不易,难免不似丈夫旁观者清,一针见血。
  常夫人听罢,果如拨云见日,笑道:“你说得极是,当日她连一餐一饭都不愿亏欠,若我拒而不受,岂非叫她难堪?竟是我误了。”
  万物应万法,关心一个人也未必要事事替她俭省,过犹不及啊……
  再说明月和七娘,今番不急,返回固县已是九月末,要穿夹的了。
  路边一度郁郁葱葱的树木渐渐泛黄,尤其途中一片银杏林通身金甲,衬着瓦蓝天空和纤云几缕,色彩艳丽而分明,当真美不胜收。
  两人特意在银杏林中歇息,尽赏美景。
  明月还挑形状优美的捡了两片,小心放入褡裢内珍藏。
  这是她离家后的第一个秋日,她最喜欢的季节。
  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
  这一趟比较走运,下船吃饭时在码头边的茶摊上遇到两个北上的,众人便搭伙走。虽中途分开,终有几日同行,剩下两日也不怕什么了。
  如今秋高气爽,赶路反而成了一种享受。
  抵达固县后,明月和七娘照例休息一夜,次日再登马家。
  这一次,赵太太只要了三匹布。
  眼见出来和进去没两样,七娘就有些着急,这是怎么了?
  明月冲她微微摇头,又对面带忧色的春枝笑道:“月亮尚有阴晴圆缺,何况你我?”
  哪里就能次次圆满?
  她对此早有预料,虽失落,却也看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