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29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512
不是撵我走啊?七娘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嘿嘿傻乐,乐完了又摇头,“那也太多了。”
“你是跟我玩儿命的,”明月倒了两杯茶,自己一杯,她一杯,“眼下咱们按趟算钱,一趟一两,平时我照样包你吃住和四季衣裳。”
见七娘还是不做声,明月知道她不是嫌少,便笑,“怎么,你觉得自己不值一两银子?”
七娘想也不想就点头。
跑货确实危险,可跟着东家,好像又没那么危险,因为但凡有危险,东家一早便抡起锄头自己上了。
况且她是知道世事险恶的,外头多少伙计也跟着东家走南闯北,不过混个温饱罢了,哪儿能走一趟就挣二两的?!
“二十岁的人了,也该存点私房,买点自己喜欢的。”初遇时七娘十分憔悴,明月以为她起码二十五六了,结果熟悉后问了才知道,七娘只比她大四岁,今年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一,都是苦日子硬生生磨得。
如今虽然也累,但心里痛快,吃得又饱,还日日有油水,反倒更年轻了,终于有了点二十岁年轻人的样子。
自己喜欢的?七娘茫然,喃喃道:“我,我没什么喜欢的……”
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何曾有人在意过她喜欢不喜欢?排行老七,还是个女娃,能有一口剩的就不错了!
喜欢……喜欢是个什么东西?七娘不懂。
“你还年轻,有大把时光,尽可以慢慢想。”明月站起身来,拍拍她的肩膀,“我去找绣姑说点事。”
走出去几步,明月扭头再看,就见七娘还坐在那里出神。
绣姑正在后院带着巧慧做针线,小姑娘坐不住,皮猴儿似的浑身刺挠,见明月进来,活像见了救星,从座位上跳下来就往她怀里扑,“明姐姐!”
“哎哟哟,咱们慧娘长这么高啦!”明月抱着她掂了掂,又看她身上的葱绿色绣球花缎子袄,“真好看。”
巧慧嘻嘻笑了几声就被绣姑喊下来,“好好坐着,你明姐姐还没歇过来呢。”
“哦。”巧慧哼哼唧唧坐回去,到底不用心。
绣姑并不指望女儿长大了做绣娘,也不强迫,边做针线边同明月说话,“我放在你屋里的信t你可看了?”
“看了。”明月北上没几天,常夫人就打发人送信来了,说杨相公要准备来年的会试,正好回北边陪老人过年,不日便要启程。若果然能高中,杨相公倒是要回扬州祭祖,她却需留在北地应付人情往来……常夫人还特意留了他们在京城的住址,叫明月万一遇着什么事,或是哪天到那儿了,可以去家里看看。
明月很有点受宠若惊,当初不过萍水相逢,常夫人便十分照顾自己,如今又这般平等往来,实在叫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以后逢年过节她必要多烧香,求老天保佑好人一生平安顺遂。
明月凑过去看绣姑绣花,“我听说杭州多能工巧匠,你可知哪里有做好花灯的?”
绣得真好,荷花跟真的似的,还带露珠呢。
绣姑头也不抬,飞针走线道:“找人现做可贵呢,若你自己玩,在城中挑一家老字号买就是了,都不差。”
“要送人,”明月想了下,“况且也要成双成对,少说要八盏吧,须得尽善尽美才好。最好么,有点来头,说出去也好听。”
绣姑想了一回,不大保险,又打发巧慧跑腿儿。
小姑娘巴不得一声儿,滋溜蹿了个没影儿,粉色发带在脑后拉得老长。也不知她怎么问的,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脸蛋红红地跑回来,“我,我把这条街都问遍了,有人说城东的高匠人好,也,呼呼,也有人说城北的姜老爷子好,还有的说西湖边上的马娘子活儿最鲜亮!”
明月被逗得大笑,将她夸了又夸,“辛苦咱们慧娘了,真能干!明儿我给你买糖人儿!”
“可别惯坏了她,”绣姑笑道,“前儿我少念叨几回,她爹就偷偷给她买麦芽糖吃,又嫌牙粉苦涩,不肯刷,这不,早起还哭呢,说牙疼。”
巧慧赶紧捂嘴,含糊不清道:“掉了就长新的了。”
“长了新的难道你就不吃了?”绣姑哼哼道。
娘儿俩好一番你来我往的斗嘴,明月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还是巧慧胳膊拧不过大腿,被残忍地限定这个月都没糖吃,哭唧唧跑进屋,“爹,娘不许我吃糖了!”
“啊?那,那就不吃了。”男人憨憨道。
绣姑大笑,神采飞扬。
“掌柜的!”正说着话,前院有租客探进头喊,“要个鸡汁煮干丝,再要个虾仁,随意配两样青菜,晚间会客吃!”
鸡汁要现熬,早起点,正好晚间吃,这个客人也是内行。
绣姑笑着应了,扭头冲屋里吆喝几句,她男人立刻出门选鸡,又问要不要酒。
绣姑在旁边说:“多抓一只好了,这样费功夫的菜不常做,咱们也吃一吃。”
左右一只鸡是炖,两只鸡也是煮,不差什么。鸡汤滋补,男女老少吃了都好。
客人舔舔嘴,笑嘻嘻道:“绍兴酒若有,倒是可以吃两盅。”
出来这么久,明月也有了见识,知道鸡汁煮干丝是淮扬名菜,十分心动,对绣姑道:“若有多的,我们也要两碗。”
之前去扬州仓促,都不得空好好逛一逛,吃得也随意,如今想来,倒有些遗憾。
众人跟着说笑一回,慢慢散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明月脑子里想着鸡汁煮干丝,又问绣姑,“姐姐,如今鸡汁,咳咳,如今在这里买座屋子要多少银子呢?”
“你要买啊?”绣姑也替她高兴,“是该有个家了,咱们要好,我也愿意你来,可一年到头总飘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这人啊,还是得有自己的窝,心里才能踏实。”
绣了大半日,她也累了,起来活动下僵硬的脖颈和腿脚,“况且,你也太拼了些,依我说,若果然能攒钱买个院子,也像我这样租出去几间,又安心又省事,还不用四处奔波,岂不清净?”
也就是她们要好才说这样的知心话,不然有心人听了岂不眼红?
“我也这么想呢,”明月索性向后窝在躺椅里,任初冬的阳光落在脸上,暖暖的,柔柔的,“如今只有我和七娘两个,又长期不在,倒是可以多往外租几间,留一间正房自住就够了。两个月往返一趟,正好收租。”
银子越来越多,总揣在身上叫人不安,还是换成房子的好,契约在手,谁也偷不走,还能月月有进账。
以后自己不想干了,还能有窝。
“只要收拾妥当,杭州的房子就没有租不出去的!”绣姑信心十足,“不过你想买哪里的,买多大呢?”
城里的房子最好租,一年到头就没有空着的时候,且租金也高,所以大部分房主只租不卖。若明月想买,只能等,看什么时候能不能捡个漏。
城外么,地段略差些,但便宜,卖的也多。只要银子管够,山都买得到!
“也要个小两进吧。”明月说,“小的住不开,大了只怕我也买不起。”
“若是城内好地段,小两进怎么也要一千银子了,人家还未必卖呢!”绣姑咋舌道,“中间的也得七百上下。靠城门的便宜些,四五百就能得,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乱哄哄的,还不如咱们这里,二三百就够了。”
一千两银子!明月倒吸凉气,心道把我卖了吧!
这还只是小两进,那她之前看到过的园林……不得几万?!甚至更多!
原本明月还觉得自己挺有钱了,可如今看来,还是穷!
绣姑看出她的窘迫,笑道:“你年轻,能起这样的念头就很了不起了。若你不急,我慢慢给你打听着,多选几样,看到底哪个好。若是着急,找房牙子最快。”
明月摸摸鼻子,“那就辛苦姐姐了,慢慢看吧,我不着急。”
除了帮忙打听房子,明月还想托绣姑找个可靠的人,“也无需做什么,就是随我们坐一趟船,登船时帮忙分摊下货物,别说漏了嘴就行。往返吃喝我都包了,去是包船,回来我也给船费,额外还有工钱,最好也是女人,毕竟要在一条船上同吃同睡,男人不大方便。”
这次她回去就得十一月底、腊月初,正好卖年货,固县那四家都有买卖,既要自家裁剪新衣,也少不得往来打点,皆或多或少点了“菜”。其中言明一定会要的就有马家的六匹锦、六匹重缎,王家的四匹锦、四匹缎、两卷苏绣,另外两家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少些胆量,说要看过才好下手。
光马家、王家两处加起来就有二十二匹之巨!
后两家多多少少也会买几匹,就照三十匹吧,冬料厚重,用的丝多,价格自然也高。且连着新年和元宵佳节的大日子,大家都更偏好幻彩辉煌的锦,就照平均一匹十八两,合计也要五百多两。
若纳税,一成就要五十多两!
就算她和七娘拆分两批,少说也要有二十匹纳税,怎么算都不下三十两。
绣姑常接待买卖人,对这一套也熟,当下了然笑道:“这个不难,街东头的徐婶子就做得,前儿才回来。”
明月大喜,忙请绣姑做中人,两相见了。
徐婶子是个矮壮妇人,手脚粗大,十分干练模样,先问什么货,听说是布料便松了口气,“绣姑在呢,我便不哄你,布料是极干净的,分量也有限,这倒罢了。我只怕有人偷贩私盐、茶叶……”
明月本以为她要说私贩茶盐是大罪,做不得,怎料对方面不改色道:“那个风险大,要加钱。”
明月:“……”
要不怎么说利欲熏心,撑死胆大的呢!
绣姑却连连摆手,对徐婶子正色道:“我家住的都是正经客人,可从不敢干那样掉脑袋的事啊!”
一人十匹布料免税是朝廷特许,专门体恤中小商人的,只要不太离谱衙门就不会管,私贩盐茶铁可是死罪啊!
问明白起始点和大致时间,徐婶子想了一回说:“这么一算,我回来说不得要进腊月了,家里还有活儿要忙呢。”
绣姑便在旁边笑着拆穿她,“你便是你家头一号挣钱的顶梁柱,什么零碎活儿偏要等你做不成?她是我极要好的妹子,嘴巴极严,人也痛快,你不要讲这些无用的话。”
徐婶子大笑,“也罢,既如此,往返近一月的开销你包自不必说,额外还需给我二两。”
又看绣姑,“怎么样,看你的面子,够实惠了吧?”
绣姑对明月点点头,意思是可以了。
明月连忙道谢,此事就算定下了。
二两额外酬劳,外加一月吃喝并返程大船单人八钱,三两半足够。
三两半换三t十两,值!
次日明月带七娘进城,一反常态没直奔薛记,而是先去了昨儿巧慧打听的几家灯笼铺,细细问价。
花灯样式极多,走马灯等可以动的自不必说,另有素纸扎好后添画的,有先染后扎的;有传统的方形、圆形、轮节形,还有麒麟、金鱼、老虎等精巧造型的,有手提的,还有下面安装木轮,上面栓绳子,可以在地上拖着走的,俱都活灵活现,精致异常。
当然,亦昂贵异常。
明月一眼看中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麒麟灯笼,约三尺长,二尺高,头尾以铁丝连接身体,略一活动便摇头摆尾的,神气极了。
但是要八十八两。
于是明月觉得它更好看了。
伙计亦得意非常,“我们老掌柜的乃是远近闻名的老手艺,知府大人家里都用他老人家亲手扎的花灯!听说还送到外地去呢。”
明月抓住重点,“老掌柜出手要贵吧?”
“那是!”伙计与有荣焉,“不过如今老掌柜有了年纪,轻易不大出手了,都是少东家和几个师兄弟做。”
明月心道,得亏他老人家不出山,不然只怕我要倾家荡产啦!
明年是猴年,明月请伙计拿出各色猴子花样子来,认真选了两种,“每种做四个,还得教我怎么拼。”
一种是猴子捞月,俏皮可爱;一种是金猴献桃,福气延绵。她要了最简单的款式,看样品不过两个成年男子巴掌大小,十分精致。
“对了,灯笼上都带着印章的吧?”明月指着样品底部的红色胶泥印记说。
“凡是我家的灯笼,都带印章,这叫口碑!若坏了,您还能拿过来修呢。”伙计略一眨眼就算好价钱,“您要的多,原本是卖一两半一个的,算您一两四吧。想必是送人,再添一个花纸盒子。”
明月又挑了一盏兔子灯,绣姑帮自己颇多,人也爽朗,直接送礼定然不收,不如就给巧慧买个精巧玩具。
等回头房子的事落成,说不得要另谢。
“我不要盒子,共九盏,算一两一!”十多两啊,明月努力往下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