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39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814
  明月正拿野草编蚂蚱,“有不有趣不好说,可有用是一定的。远的不说,日后这家客栈也要传给你,你若大字不识一个,如何看得懂账本?或者来日发达了,想买房置地、做买卖,与人签契约时,你识字,人家就没法儿糊弄你,若不识字,多的是给人骗了的,真到那时,别说享福,背上饥荒一辈子都还不完的还少么?”
  白给的没好货,可旁人藏着掖着的,就一定是好东西。
  千百年来,豪门世家不愿底层百姓读书识字,男人不想女人读书识字,所以明月就觉得,读书识字一定是件极好的事情。
  所以如今她开始练字,日后也想买两本史书、杂记来读。
  巧慧听得直皱眉,“怎么有那么多骗子啊!”
  众人皆大笑,“是啊,长大后就是有很多骗子。”
  巧慧嘟囔道:“那我还是不要长大了。”
  绣姑抽空摸摸她的脑瓜,“傻丫头,这个你可做不得主。”
  难得惬意,众人睡得有些晚,朦朦胧胧间,明月仿佛听见有人疯狂敲门。似乎是绣姑的男人跑来开了门,与来人说了几句什么,又跑回去喊绣姑,紧接着,绣姑竟又来敲她的门。
  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明月瞬间清醒,胡乱抓过衣裳、拖着鞋子就去开门,“出什么事了?”
  绣姑有些激动,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还要买房子吗?”
  房子!
  明月疯狂点头,“要!”
  在外面过了一个年,她更想有自己的房子了。
  绣姑向后招手,一个人自黑影中走出来,明月定睛一看,竟是徐婶子。
  “进来说吧,怪冷的。”明月不及多想,侧身相让。
  徐婶子却不进去,细看之下,额头上竟然还冒着汗珠,显是一路疾驰而来,“顾不上了,我长话短说。我有个大客,如今犯了事被扣在码头,急需救命银子,凑了一回不够,只能卖房。他那个房子极好,我看过几回,就在城中段偏西,地段好,收拾得齐整,家具也都带着,若日常从容,一千两没处买去!如今他只要七百,但马上就要,必须是现钱,银子和银票都行。”
  她确实认识不少商人,但皆是明月这般的中小散商,即便有钱,也大多压在铺面和货上,未必能立刻拿出这么多现银。
  明月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整个人懵了片刻,问过地段后马上意识到确实是捡漏。
  七百两,我现在有多少银子来着?
  上回进了近五百五十两的货,回了一千零八十两,另有六十两本金没动,去掉各方面打点、开销,如今是一千一百两有余。去掉七百,就是四百两!
  春日衣料偏薄,暂用不到细锦、重缎,只要不是苏绣,好些的绫罗绡纱等平均每匹进价约在四两左右,她们三个满员运载三十匹也不过一百二,即便翻番也足够了。
  徐婶子抹了一把汗,神色焦躁,“你赶紧想,这实在是捡了大便宜,也就是如今开不得城门,不然未必能坚持到我来告诉你。”
  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若明月不要,她就立刻去找下一家。
  “我要!”飞快地盘算完,确认不会影响进货和人情往来后,明月立刻转身进屋拿银票去了。
  “东家,出什么事了?”对面的七娘和春枝听见动静,纷纷探头来问。
  七娘背后甚至抓着锄头,只待明月一声令下便要大干一场。
  “没事,我出去一趟。”明月来不及多解释,麻溜儿穿好大衣裳,跟着徐婶子就走。
  绣姑不放心她,也要陪着,立刻叫自家男人去牵牲口。
  杭州城外的夜黑且静,连月色都被乌云遮蔽了,只听见远远近近的潺潺流水声。
  徐婶子带着她们一路疾驰,渐渐地,流水声渐大,迎面而来的晚风中也多了几分湿漉漉的水汽。
  晚风袭来,将乌云吹散了些,隐隐照出四野,明月看到远处有几点火光摇曳,骡子脚下也从坚硬的泥土变为咔咔作响的碎石,再看黑影中影影绰绰的大船轮廓,便知到码头了。
  只是有点晕头转向,不晓得是哪个码头。
  徐婶子带着她们又往前走了一段,一个举着火把的士兵从黑影中跳出来拔刀,“什么人!”
  徐婶子慌忙道:“军爷!我,方才去凑银子的那个!”
  “银子带来了?”那士兵问。
  “带来了!”徐婶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那士兵这才带她们去见上官。
  明月不是没见过官差,也不是没见过兵刃,可眼前一幕依旧叫她胆战心惊:
  岸边跪着两个男人,似主仆模样,周围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围着,个个刀出鞘。
  旁边散落许多竹筒,其中两根中段被砍碎了,洒出来好些白色颗粒。火光摇曳间,两个男人青紫交加、血水横流的脸映入眼帘……
  她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乖乖,“急等救命”是真救命啊!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亲自过来核验银票,清点无误后过去拍拍跪着那人的脸,嗤笑道:“算你识相,也算你走运。”
  那人高高肿起的脸立刻被拍得血水横飞,身体都因为疼痛抽搐了,却强忍着不敢呼痛,扭曲着脸磕头,“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
  那头领揣起银票,朝旁边一招手,唤来心腹,“去,拿我的腰牌进城,陪这位郭老板取房契!顺便给那位姑娘清清屋子!”
  至于屋子里的东西清到哪里去,仍是他说了算。
  一名士兵立刻过来,提猪仔一般将鼻青脸肿的郭老板拎到马背上,随手一放便扬鞭策马而去。
  明月飞快地偷瞟一眼,就见那郭老板麻袋似的在马背上颠来颠去,夜风伴着闷哼渐渐远去。
  今晚七百两绝非全部,甚至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一切都太诡异了,明月不禁努力去想,郭老板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竟需要这么多银子救命……
  她脑海中又飘过方才看见的几根破竹筒,白色颗粒,白色,颗粒,盐?!
  贩卖私盐?!
  那么多竹筒,若每一根都打通塞满,少说能藏上百斤!若果然是私盐,都够砍好几次脑袋了!
  对了,之前徐婶子似乎也透露过,她曾帮人做这个,那么她这次?
  想到这里,明月悄悄看向徐婶子。
  之前光顾着想房子了,如今细细看来,徐婶子果然是面容惨白,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虽强撑着,四肢也有些发抖的样子。
  要命了,明月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果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电光火石间,明月明白了为何一切都要如此迫切地赶在天亮前完成:
  天亮后,城门大开,各处关卡值白班的官兵和差役纷纷上岗,上岸的、登船的客人更是多如牛毛,如此一来,贩卖私盐的事就捂不住了,这伙士兵私收贿赂的油水打了水漂不说,郭老板也必死无疑……
  方才收了银票的头领蹲在河边洗t手,无意中抬头,发现送银票来的姑娘貌似老实垂着头,实则一双大眼睛正咕噜噜偷看。
  他撩水抹了把脸,拍拍刀鞘,意味深长道:“有时候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
  明月嗖一下打个激灵,迅速收回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去而复返,被扛麻袋似的颠簸一路的郭老板支撑不住,不等到近前便烂面条一般滑落坠马。
  那士兵只好调转回去,下去拖着他走,“头儿,房契取来了!”
  “嗯!”那头领扫了眼,朝明月抬抬下巴。
  士兵哐哐走过来,将沾了血迹的房契往明月眼前一递,笑嘻嘻道:“恭喜小娘子,他浑家已经带着老人、孩子连夜搬家了,明儿一早你们往衙门里走一趟,那房子就是你的了。若有差池,只管明儿来这里找我们头儿做主。”
  话音刚落,地上的郭老板便如惊弓之鸟般弹起来,哑着嗓子泣道:“不敢不敢……”
  也不知入城这段时间又遭遇了什么,一趟走下来,他的脑袋已然肿胀如猪头,火把下微微透着亮,五官都快看不清了。
  明月才接过房契,就见那士兵又做了个远离、转身的手势。她攥紧房契拔腿就跑,身后也不知谁一声笑。
  过了会儿,一阵甲胄摩擦声混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没动静了,明月才小心翼翼回过头去,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郭老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四肢并用爬到河边,半个身子都扑到水里去,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往怀里划拉,“啊啊啊银子,我的银子啊!”
  可河里只有水,在他怀中来了又去,什么都没留下。
  不久前还满满当当的几只竹筒已经空了,正随着水波在河面上起起伏伏。
  第34章
  “娘啊!”直到这会儿,徐婶子才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绣姑从角落里出来,拍着徐婶子的肩膀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没事就好。”
  顿了顿,忍不住又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啊,你就别沾这些了。”
  盐铁茶官营,那是普通老百姓能碰的吗?抓着就是杀头的大罪啊!
  今儿算他们倒霉,遇着一个贪赃枉法的,可也算他们走运,倘或碰着个铁面无私的呢?焉能有命在?
  徐婶子的魂儿还在天上飞呢,眼睛直勾勾的,愣了半晌才点点头。
  明月望向绣姑,朝徐婶子努努嘴儿,再指指快掉进河里去的郭老板,意思是俩人都栽了?
  绣姑无声叹了口气,点点头。
  明月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若非一起抓个正着,徐婶子怎会大半夜的知道消息?
  明月犹豫片刻,上前对徐婶子道:“这回多亏您了,我……”
  不待她说完,徐婶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这话该我说才是。”
  她乃从犯,故而只需三百两赎身。可郭老板已是走投无路,求她帮忙凑钱、卖房子,言外之意:若办不到,咱们一起死!
  折腾半宿,徐婶子这些年忙活的全搭进去不说,还倒欠邻居们几十两,也着实吓破胆,估计回去要大病一场。
  绣姑叹了口气,对明月使个眼色,“估摸着再有一个时辰城门就该开了,我看先别回去,先进城,去衙门将房子过到你名下是正经,免得夜长梦多。”
  明月深以为然,不过却有个大难题。
  “实话对您说吧,我是从家里逃命出来的,手头既无户籍簿子,也无出行文书……”
  平时住店、进城,谁也不管,可买房置地却不成,非有文书验明正身不可。
  刚才光想着买房,竟把这一茬忘了!
  若此事不解决,房契就无法更名,来日郭老板未必会死心。为保险起见,她就只能做二道贩子,找机会再把房子高价卖出去了!
  绣姑是真没想到,一时也愣了。
  合着今晚码头上这么多人,遵纪守法的就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