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2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868
其质轻若无物,手感极佳,尤其适合做罩衣、帷帽、发带和披帛,春日常见微风,于踏青之日穿着,必有凌空翻飞、飘飘欲仙之感。
但明月之前毕竟没卖过这些,也有些忐忑,三种只拿了八匹,花了将近六十两。
到底是春日,北方暖和不到哪里去,另外提花、染色的薄缎要了十二匹,各样花色的镂空绫罗要了八匹,又花一百二十两。
明月注意到,薛掌柜对她的态度再次发生了变化,变得更郑重,也更亲近。
细想原因,不外乎买房和贩布。
短短一年之内购入价值千两的房舍,证明明月经营有道、无漏财恶习,拥有这样品质的商人多得长久,可交;一次贩货三十匹,近乎全年无休,一年少说二百匹,且都是中上等好货,这样的数量和金额,放眼杭州城内都算中流偏上,其吞吐完全不逊色于中等店铺。
不知不觉间,明月俨然成了薛掌柜名单内最稳定、走货量最大的交易对象之一,待遇自然也水涨船高。
返程自不消说,只是越靠近固县,明月便越心事重重,进城前那晚更是彻夜未眠。
夜间在老地方露宿,春枝值夜,发现明月的呼吸声久久未变,低声问道:“东家,有心事?”
明月知她心思缜密,索性披着羊皮袄坐起来,拨弄着柴火缓缓道:“我有个想法,明日咱们先不进城,去租一辆马车,你带着货单独走,我和七娘分开,在你后面……”
“为何?”春枝一怔,继而迅速明白过来,“您是说,胡记会报复?”
“他们敢!”七娘醒了,睡眼惺忪来了一嗓子。
明月和春枝被吓了一大跳,齐齐扑过去拍了她几巴掌解恨,“咱们能报复他们,他们为何不能报复咱们?”
正月当门泼血,简直是把胡记的脸皮扔在地上踩,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
但就算时光倒转,再来一次,明月还会那么做。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胡家买凶杀人在先,她们没死是她们的本事,绝非胡家手下留情!若不报复,真就成软柿子了!
她说得在理,七娘声音便弱了些,“可咱们不是有孙都头作保么?”
“固县有三个都头,都头上面还有典吏,乃至主簿、县丞、县太爷,咱们能收买,胡记在固县经营多年,反倒不会了不成?”明月一脸平静地说出残酷的现实。
初春多风,晚风尤甚,将篝火吹得簌簌摇摆,照得她面上晦暗不明。
春枝和七娘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做买卖就少不了跟人对上,既然对上,不分个生死高下是不会停的。
“咔嚓”,明月掰断一根枯枝丢入火中,看着火焰渐渐升高,又把剩下的银票拿出来,慢慢想了一回,迅速分成三份,“明日先去租车,将货分散开藏匿于车厢内外各处和牲口腹下。春枝,胡记的人大约不认识你,你带着货和三百两银票先进城。七娘,你带五十两,我带六十两,咱们隔开几个人,先后入城。”
“东家!”二人急了,异口同声喊。
自上回离开固县,三人同吃同睡,未有一日分开,虽非亲生,却情胜姐妹,如何听得了这个!
“都别说话,听我分派!”明月抬高声音,对着无边黑夜重重吐了口气,“若一切顺利,咱们仍在王家酒楼会合。若我出事,春枝,记住了,不要回头看,更不要被人瞧出破绽,先去找孙都头,更不要忘了卖货。那几家你都熟,若他们问起我为何不去,就说我偶感风寒,不宜见客,记住了?”
春枝感受到空前的凝重,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发不出声。
她看着摇曳的火光照在明月脸上,读懂那双被火照亮的眸子里满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
“记住了吗?”明月死死盯着她。
不得不说,这个安排很冒险,但凡春枝有二心,带着银子和货跑了……
但明月必须,也愿意赌一把。
感情上讲,一年的接触让明月清楚春枝是怎样的人,可以信任;理智上讲,离开马家的春枝在固县已无容身之地,而一旦离开固县,她又没有可以施展的空间,唯有跟着明月,才有无限可能。
“记住了!”春枝咬咬牙,用力点头。
若出事,绝非小事,找人疏通必要银子,卖了货、收回货款才有希望!
“春枝,若进城时无事发生,你先到酒楼,记得开三间房,不要紧挨着,但也别离太远,住进去之后,我们都要略作修饰,彼此间装作不认识才好。”明月边说边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力求无漏。
“东家,”七娘忽咧嘴一笑,“人是咱俩一起打的,若您出事,我也跑不了,何必分开?外头有春枝一个就够了。”
明月用力拍拍她的肩膀,“好七娘,不过还是听我的吧。”
万一呢?
多走一个是一个。
她有预感,这次进城,必不会平静。
一山不容二虎,与胡记的龃龉一日不平,双方便一日如骨鲠在喉,不得安宁。
来做个了断吧,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固县这块肉,她吞定了!
三月初一,固县西门。
临近正午,入城的人并不多,以春枝的经验,守城衙役大多会在时候偷懒,查验并不细致。
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专供平民出入的小城门内侧比平时多了一个人,专盯着十几、二十岁的大姑娘小媳妇看,惹得许多人敢怒不敢言。
城门幽深,在外准备入城时根本看不见,而等能看见时,想走也来不及了。春枝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她近乎本能地想要回身示警,对方的视线却已落到她身上,“做什么的?从哪儿来?车上还有什么人?”
要糟!春枝把心一横,扯开嗓子大声吆喝,“走亲戚串门子,拉了些人家不要的铺盖、皮袄、老布……”
她说的纯正固县方言,问话之人的表情立刻便松弛了,又扭头看角落里坐着的年轻男人,见对方摇头,再看车内果然乱糟糟的堆着些横七竖八的皮袄、厚重铺盖等物,下面也方方正正的,虽多,却藏不下人,便摆摆手叫她过去,“快走快走。”
东家听见了吗?七娘听见了吗?她们走到哪儿了?春枝心里敲鼓一般七上八下的,又大声问道:“差爷,出甚大事了?往日可没管的呢,今儿怎得这样严?”
“吼什么,老子没聋!”那衙役捂着耳朵道,“问那么多作甚!还不快走!”
这娘儿们什么驴嗓子!震得脑瓜子嗡嗡的。
春枝不死心,还要再说,却见一直坐着的那男人双目圆睁,突然颤巍巍站了起来,指着春枝后面对几个守城衙役喊道:“就是她,就是她!”
春枝这才发现,那人一条腿是瘸的,所以才要坐着。
瘸腿!
春枝脑中嗡的一声,手脚冰凉,冷汗涔涔而下。
同春枝说话的衙役立刻和另一人向后蹿去,“站住!”
“别动!”
四周顿时乱作一团,小孩哭、大人叫,好些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骚乱中心望去t,春枝心急如焚,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一瞬间,春枝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颅顶,恨不得立刻跳下车,挥舞锄头跟那些人干一场。
“东……”
不行!春枝骤然惊醒,额上满是冷汗。东家说过的,不能都陷进去!
“驾!”
春枝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强忍着回过头,驱动骡车往孙三家中驶去。
城门口附近行人众多,此刻又涌过来好些看热闹的,春枝一路横冲直撞,吓得众人纷纷躲避。
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快,要快!
从城门口到孙三家,只隔了四条街,但春枝却觉得仿佛过了一整年,从未如此漫长。
此时孙三不在家,但英秀在,听说是替明月来的,马上就叫她进去了。
风尘仆仆的春枝也不废话,言明要找孙三。
见她急得脸都白了,英秀便有些猜到了,“可是明老板出了什么事?”
要找孙三帮忙,此事必瞒不过英秀,春枝略一挣扎便将事情说了,“实不相瞒,我们东家给人陷害,方才入城时被捉到牢里去了!还望太太帮忙!”
“什么?”英秀惊讶道,“大白天的,竟有这等事?”
她虽只与明月见过两面,但对方出手大方、为人爽朗,还会私底下来陪她解闷儿,又识趣,印象很不错。
“喜儿,喜儿!”英秀忙唤来丫头,“你快带着小厮去找大爷,就说家里出事了,叫他赶紧回来。”
“哎!”喜儿立刻转身出去,点了两个小厮就跑。
孙三每日巡逻的路线都是固定的,很好找,前后不过两刻钟就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见浑家无事,孙三才要对丫头发火,又瞥见角落里站着的春枝,“你是……跟着明老板的那个?”
“是!孙都头好记性。”春枝飞快地行了一礼,竹筒倒豆子般说明原委,“若非十万火急,实在不敢来叨扰太太和都头,还望都头施以援手,必有重谢!若有要疏通之处,只管开口。”
类似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孙三一抬手,“你不必说了,我已知晓。”
他略一沉吟,“可知是什么罪名?”
公然捉人,总得有个名头,知道名头才好对症下药。
春枝摇头,“当时有些乱,我只看见拿了人就走了。”
孙三道:“事不宜迟,我先去打探打探,再做商议。”
说着,转身就走。
“都头!”春枝追上去,二话不说塞了一张二十两、两张十两的银票,“纵然都头不辞辛苦,也少不得要上下打点,总不能叫您自掏腰包。还望都头便宜行事,拜托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衙门内外上下那么多人呢!
万一问到关键人物,有什么转机也未可知,若要用银子时没有银子,岂不耽误大事!
去探听消息,大额银票不便,小额的正好打点,孙三点点头,“好,我去去就回。”
春枝此生从未如此无措,待孙三一走,下意识望向英秀。
英秀过来拍拍她的手,强拉她到一边坐下吃茶,“你先别急,明老板吉人天相,且叫他去问问再说。”
英秀还不信了,朗朗乾坤,就敢弄死人不成?!
孙三去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脸色不大好,“我找了女牢那边的看守,说今儿确实抓了两个人,看年岁和样貌,大约就是明老板她们无误了。”
“那?”春枝咬牙,“能不能花银子捞出来?”
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既然进去了,说不得要破费。
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人没事,花多少银子都值。
“辗转问过了,难!”孙三咕嘟咕嘟灌了一壶茶,淌得前襟都湿了,“说是她二人之前故意伤害人命,致人伤残,后又逃逸,如今案子已经报至刑房,说不得要审几日。”
如此种种,冲人而非财,单靠银子……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