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3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775
  “明老板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英秀皱眉,“她能伤什么人?”
  春枝张了张嘴,小声将当时的事情说了。
  英秀勃然大怒,“好不要脸!呸,那是他们活该,当时怎么不打死了,留得那畜生造反!”
  春枝深以为然,可眼下最要紧的却是另一件事,“审几日,会不会用刑?”
  大牢就是虎狼窝,万一把人弄坏了可怎么好?她才十七呀!
  “暂时不会,”孙三很肯定地说,“口说无凭,审案也需人证物证俱在,不然岂不乱了套?”
  春枝听了,才要松口气,却听孙三话锋一转,“可牢房终归不是自家,说不得要吃些苦头。等再过两日,明老板她们不主动认罪……”
  一旦掌握证据,被告又拒不配合的,根据律法,刑房可略作刑罚。真到那一步,用刑,用什么刑,多重,怎么用?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春枝眼前一黑。为奴作婢十多年,她知道太多折磨人的阴毒手法,据说都是从衙门里传出来的。
  若是,若是那些肮脏手段都落到东家身上……
  “照这么说,是没有证据就先把人抓了?这不是摆明了要诱供,诱供不成就屈打成招么,未免太乱来。”英秀虽非公门中人,但与孙三成婚多年,长期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黑幕,闻言皱眉,“难不成县太爷也同他们狼狈为奸?”
  “这样的话也是能胡说的?”孙三不轻不重呵斥一句,“大老爷日理万机,又不是命案,除非真有了眉目,刑房的人也不敢贸然叨扰。”
  世间十样事,七种无结果,若什么事都直接报给县太爷知晓,还不把他老人家忙死、烦死了!
  再说了,县令乃七品命官,要请动他,非同等闲,胡家未必舍得。
  又或者,觉得只是收拾几个女人,且不必“杀鸡取牛刀”。
  英秀显然并不将他的“斥责”放在眼里,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县太爷又如何?天底下赃官多的是!打量我没见过么?
  “当务之急,有两件事要办,”孙三拿她没法子,只好无视,转头对春枝说,“要打听明白胡家的人收买了哪几个,如此才好对症下药。再一个,硬闯不行,需得智斗,此事咱们不成,要请个靠得住的状师来替明老板辩驳、喊冤。”
  要花钱。
  花很多钱。
  春枝听懂了,起身一揖到地,哽咽道:“银子的事您不必担忧,之前东家便有所感,叫我委托您全力施为……拜托了。”
  却说明月和七娘先后被捉,不由分说便押入牢房,进去后先搜身,二人身上的银票都没保住。
  足足一百一十两银票!几个狱卒都睁大了眼,急切地吞着唾沫。
  没想到,真是头肥羊!
  “看什么!”膘肥体壮的女牢头恶狠狠瞪了众人几眼,毫不犹豫地将银票揣入怀中。
  想到还要分给上头,她便肉疼。
  众人的眼睛又瞪大几分,嘴唇蠕动几下,终究敢怒不敢言。
  恁老吃肉,竟连汤都不给我们留一口么?
  “那是我们的血汗钱!”七娘骂道,“就算上交衙门也需登记造册、过明路,你凭什么拿走!”
  那女牢头慢慢转过身来,盯着七娘看了会儿,嗤笑一声,抬手就打。
  “姐姐息怒!”明月猛地朝七娘撞去,七娘踉跄倒地,那女人打了个空。
  “姐姐息怒,”明月自己也摔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强撑着赔笑道,“她一时胡言乱语,姐姐莫要放在心上,那些本就是我们想要孝敬姐姐的,还请姐姐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情势未明,冲突起来吃亏的是她们。
  “嗯,你倒有些见识,”那牢头呵呵一笑,对左右摆摆手,“送这两位进去吧。”
  “多谢姐姐。”明月假笑着,抬头看她,将她的眉眼轮廓一点点刻进心底,日后化成灰也认得出。
  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女犯人数不多,未定罪就捉进来的更少,明月和七娘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混了个“空房”。
  三月的固县春暖花开,牢房内却依旧阴暗潮湿,地上只铺了薄薄一层麦秆,七娘过去翻开一看,底下都发霉了。
  她抿抿嘴,努力寻了块干燥地,抓取略干净一点的麦秆使劲擦了几遍,铺上所剩无几的干麦秆,又脱下外衣叠成厚厚的小块垫在上面,“东家,坐下歇歇吧。”
  明月要拒绝,七娘却不由分说按着她坐下,“此地阴冷,早晚会冻透,多一件少一件外衣无甚差别。”
  说着,她又苦中作乐道:t“况且我是闽南人,那边冬日的湿冷与这个没什么分别,早习惯了,倒是你,年纪还小,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明月眼眶泛酸,才要开口,七娘却故意岔开话题,“东家,你说,咱们会挨打吗?”
  她不怕吃苦,只怕进了这种地方,挨打却不能还手,任人鱼肉。
  明月想了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进了这里还能有好?
  “春枝一定在外面想法子,”七娘喃喃道,像说给明月听,也像安慰她自己,“说不定明儿咱们就能出去了,等回到杭州,咱们还住大屋子……”
  好日子,她还没过够呢。
  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东家,七娘默默地想,若真要挨打,她就把事情担下来,只打自己!
  很快,明月和七娘就知道她们要遭遇什么了。
  没人来提审,也没人用刑,平静得近乎诡异。
  但也没人给她们水和饭。
  甚至到了夜里,她们都开始犯困时,一直没出现过的狱卒忽然现身,故意拿着棍子敲打,举着灯照,不许她们睡觉。
  明月和七娘年轻,又长期在外奔波,早就习惯了,一天不吃不睡不算什么。
  可两天不吃不喝不睡,就很成问题。
  明月很饿,腹内火烧火燎的难受,嘴巴干裂起皮,喉咙里长了毛似的难熬。
  牢房内幽深、昏暗,时间流逝暧昧不清,每一刻都变得无比难熬,她开始胡思乱想,跟夜晚窜来窜去的老鼠大眼瞪小眼,脑海中不断闪过这几个月的快活日子,又回想起曾经明德福的丑恶嘴脸。
  她甚至觉得,与眼下相比,继母王秀云的手段都显得温柔了……
  第36章
  第三天,两个狱卒故意拿着水壶、食盒进来,在她们所在的牢房外摆开桌子大肆吃喝。
  “姑娘何必苦熬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犯了错,改了就是,何必受罪?只要姑娘认了,这样香喷喷的烧鸡,热乎乎的肉羹,即刻送到姑娘嘴边。”
  说话的狱卒特意面朝她们,撕下一条油淋林的大鸡腿,夸张地咀嚼。
  另一人则拿着蒲扇,笑嘻嘻将香气往牢房内扇,时不时做闭目吮吸陶醉状,“哎呀,好香呀,这可是才出锅的康家肉羹,啧啧,大骨头砸碎了熬出骨髓来的,又香又滑……”
  食物独有的香气轰然炸开,在臭烘烘的牢房内横冲直撞,混合成一股诡异却依旧诱人的味道。
  “放你娘的屁!”七娘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两眼发直,骂得愈发诚恳,“你才有罪,你娘有罪,你爹有罪,你全家都有罪,等死后都入十八层地狱……”
  她忽然很感激当初明月逼着自己学固县话,瞧瞧,现在不就用上了?
  明月火烧火燎的肚子里咕噜噜直叫,闻言却忍不住哈哈大笑,结果嘴唇一动就裂开,流出血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呸,我有何过?!
  被骂的狱卒恼羞成怒,嘴唇一动,却听明月沙哑着嗓子问:“他给你们多少银子?”
  那狱卒动作一顿,装傻,“什么银子,这厮疯了。”
  明月仿佛没听见,艰难地换了个姿势,继续问:“够花一整年吗?”
  牢里太阴冷,又没吃没喝,还不能睡,她早被冻透了,身上冷得像冰坨。
  “那哪儿够……”有个狱卒脱口而出。
  同伴重重咳了一声,她慌忙闭嘴。
  但已经晚了。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明月笑容更盛,一点点挪动僵硬的双腿,来到她们跟前说:“你们不说我也明白,是姓胡的做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没什么,江湖道义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若就此收手,我不怪你们。
  他们又不敢杀我,来日我出去了,必然报复,你们好端端的,却受人牵累,与我结仇,何苦来哉?”
  她太渴了,声音嘶哑,活像尖利的指甲划过铁皮,更兼气息不足忽高忽低,幽幽回荡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叫人无端发毛。
  那两人有些意动。
  因为这份钱的大头,其实根本没落在她们手里,而脏活累活却一直是她们干,明月能记得住的报复对象,大约也是她们。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七娘也挪过来,努力往掌心哈气,试图替明月暖暖冻得青紫的手。
  收效甚微。
  明月看出狱卒的为难,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们的家人都在这里,所以不敢抗命。不过,送上门的银子何必往外推呢?我也不叫你们难做,左右他们不能天天在这盯着,我佯装憔悴,你们佯装示威,如此刀切豆腐两面光,两边谁都不得罪,可以交差,又能多得一份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一开始她还不太确定,但这几天熬下来,明月完全可以断言,胡家没有杀人的胆量,也无通天手眼
  否则,何必磨蹭至此?
  那二人面面相觑,大吃大喝的动作都慢了,不知该怎么接话。
  换做一般人,折磨几天早哭爹喊娘了,她们怎么不怕?
  嫌钱少的那人犹豫了下,“你能给……”
  “当心有诈!”同伴一把拉住她。
  听说胡家的人已打通刑房的关节,这两个外来的娘们儿人都在大牢里了,银子也被搜走,还能翻出天去?
  她又警告明月,“少动歪心思,进来这里你就认命吧!”
  另一个狱卒犹豫了下,“是啊,我听说也不是什么大罪,你认了,回头换个地方,照样能东山再起……”
  话虽如此,可她们的银子都没了,靠什么东山再起?说到底,就是始作俑者想赶尽杀绝,又不愿意手上沾血。
  明月嗤笑,“换个地方”,马脚露出来了不是?好一个白脸红脸、好人坏人啊。
  “笑什么!”那一脸凶相的狱卒骂道,“事到临头还巧言狡辩,简直不知死活!我且问你,认不认罪?”
  近三日水米不进,更未能合眼,明月实在太累了,方才说的那些话几乎耗尽全部体力。
  她歇了一会儿,复又睁开眼,盯着那两人,轻笑道:“我有人在外面,纵然有个万一,奈何不了胡家,还奈何不了你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