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52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827
原本照明月的意思,此次南下无需作陪,双方约定在四月十二前后于码头汇合,由苏小郎护送她们往返固县,以后都按趟算钱。
但苏老爷子坚持让苏小郎这次就护送她们到码头,不要钱,“在外押镖非同小可,若因脾气、做派合不来而内斗,轻则失信,重则丧命。他是个没资历的,如今先跟一趟试试深浅,若可用,自然好;若不可用,仍旧叫他回来读书,也不耽搁您的买卖。”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明月感慨,“您老思虑周全,就这么办吧。”
唯独旁边的苏小郎一听还可能回来读书,当场便打了个激灵,暗暗发誓一定好生做。
商议已定,苏老爷子便叫摆饭。
自古“穷文富武”,说的便是穷的去读书,好歹一概开销有限,可习武自小打熬筋骨,要药材沐浴、聘请名师教授、实时更换兵器、采买马匹等,又因日日苦练,胃口也大,等闲人家如何吃得住?
故而苏家其实颇具财力,几顿客饭算不得什么,明月便应了。
以前明月只听说过习武之人胃口大,可到底大到何种地步,她想不出来。
现在,不用想了:
苏小郎毫不费力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吃了三斤肉、四个实心大饽饽,喝了两大碗粥!另有鸡子、菜蔬若干。
明月目瞪口呆。
这么一顿,寻常人一日都未必吃得完!
觉察到她目光的苏小郎腼腆一笑,努力放慢速度,然后一口吞下整只鸡子,腮帮子鼓起来老高。
明月:“……”
旁边的七娘和春枝四眼圆睁,下意识抱紧自己的饭碗:不会来抢我的吧?
斜对过的苏老爷子慢悠悠来了句,“他一日二食。”
民间穷苦之家莫说吃肉、吃干,多有清汤寡水一日一餐的,可习武之人如何熬得住?少说也要一日二餐,乃至三餐。
明月:“……能吃是福。”
再看苏小郎他爹,也是一般无二,埋头狂吃,只父子二人便如风卷残云,小山般的干粮肉食迅速消失。
明月深深地望了苏老爷子一眼,难怪之前恁老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再出山。
苏老爷子不语,只吧嗒吧嗒抽烟袋。
吃饱了饭,苏小郎便把嘴一抹,正色道:“出门在外,凡开销等大事,皆由东家您做主。可何时何处起止,姐姐们需得听我的。”
姐姐们……明月忍笑,“好。”
苏小郎不知她因何发笑,挠挠头,也跟着傻乐呵。
真好,可以出门了!
头回出门,苏小郎分外尽心,一双招子恨不得昼夜不歇,又要观天,又要看道,还要留神野兽、歹人。偶然看见野果,不待吩咐便噌噌上树,摘了散与众人。
偏他年岁小,如此上蹿下跳也不觉疲惫,日日精神抖擞。
晚间歇息,树丛里钻出蛇来,苏小郎却不杀,只拿木棍挑飞。
唯恐明月不满,他主动解释道:“万物有灵,原是咱们打扰了,它也不曾害人性命,且放它去吧。”
明月看他的眼中便多了几分赞许。
别说,这几日的饭菜没白花。
这个年岁的少年大多莽撞,为彰显本事不分轻重,他会武艺,却有仁慈之心,属实不易。
这趟没遇见歹人,却遇到一群浑身恶臭的野狗,龇牙咧嘴狂吠不止,带头的癞皮狗尤其凶恶,竟追着她们的骡子跑。
狗通人性,成群的野狗长期磨合后更会演练出“兵法”,比落单的野兽更难缠。
然此番不待明月等人丢石头,苏小郎便翻身下地,迎面上前,一枪挑死头犬。
狗最会欺软怕硬,众野狗立刻俯首帖耳,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呜咽几声一哄而散。
苏小郎收回长/枪,将那头犬的血抹了些在明月等人的骡子腿上,“狗怕恶人,它们闻着自家头领的血便不敢再来了。”
多走几回,狗子们老远便会绕道。
他事事周全,明月三人只管赶路,当真是前所未有之轻松。
转眼到了码头,苏小郎意犹未尽,跃跃欲试想跟着南下,被明月当场驳回。
“商人无信不立,我答应了你祖父只到这里,怎可随意更改?”
苏小郎就蔫哒哒的,搂着枪,低着头拿脚尖蹭地。
他不想回去读书。
明月失笑,去路边食肆买了两只烧鸡、两斤肥羊肉,“你在这里吃了再家去,可还有钱?”
苏小郎身上的沮丧瞬间一扫而空,连连点头,“有呢。”
家人知他食肠宽大,唯恐外人养活不起半道扔了,偷偷塞了好几两。
“你年岁小,且独自在外,不许吃酒,也不要胡乱扎堆凑热闹,更不许嫖/赌。”明月板着脸教训一回。
头一回带比自己更小的出门,她总觉得有点责任在身上,唯恐他学坏了。
况且护卫期间要一同起居,若苏小郎真染上甚么不良癖好,她嫌恶心。
“我不吃酒,怪难吃的。”待听到“嫖赌”二字,苏小郎脸红似血,恨不得将脑袋甩下来,“也不,不……嫖/赌。”
家里人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明月等人便笑。
不喜欢最好。
春枝便道:“不沾就对了,富贵人家我也见过,但凡世代相传的,必修身养性。”
七娘更恐吓道:“沾了必死无疑,没有好下场!”
唬得苏小郎连连点头。
不沾不沾,死也不沾!
稍后船到来,三人登船,苏小郎在岸边奋力挥手,喊得撕心裂肺,“姐姐,四月十二前后你记得来啊!”
我真的不想被关在家里读书了!
一行人于三月二十八傍晚抵达杭州,时间紧迫,明月先去水司衙门包船,后直接由水门入城返家。
春暖花开,隔壁小花园的蔷薇正怒放,沿着墙头爬了满园,呼吸间皆是暖融融的甜香。
有一枝瀑布般低垂,上面缀满花朵,熏风轻抚,似水波绵延起伏,明月忍不住伸手轻触,指尖都染了芬芳。
隔壁谢夫人听见动静,过来敲门,“前几日扬州来人往你家送信,你不在,也不晓得你何时归来,便委托我代收,另有几样土仪,俱在此处。”
扬州?常夫人!
明月马上就想起来上一回对方说过的,他们夫妻已经返回京城,除非杨老爷高中进士,否则只怕不得归来……
可现在,扬州有人来信了!
杨老爷中了,中进士了!
明月眼前一亮,立刻接过信揣入怀中,“多谢多谢。”
至于装土仪的箱子,另有七娘和春枝去抬。
谢夫人却不急着t走,立在花荫底下,貌似不经意地问:“扬州那位是亲戚?”
听说是新科进士杨老爷家的下人,她回去就查了本科进士名录,乖乖,新科进士二甲第三名!
她男人二十余载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跻身三甲同进士,如今也做到七品小官儿……这可是二甲进士啊!来日又会是几品?
明月如何看不出她的转变?既骄傲,又不愿太过张扬,以免有狐假虎威之嫌,便随意敷衍几句。
得知她有个二甲进士的亲友,谢夫人待她更不同,自然不会着恼,还委婉提醒,“返乡祭祖没几个月绝走不脱,外子便管着多地船只往来,你若往扬州回信,只管开口……”
进士返乡除了告慰祖先之外,也少不了接受当地官员、族人的礼遇,迎来送往多着呢!
若有家贫的,还会借助种种途径筹集银两,以备来日选官打点之用。故而但凡新科进士返乡,假期少则两月,多则一年,明月完全赶得上回信。
明月还真不知道这些,真心道谢,忽生感慨:
文人地位之高,超乎想象,之前谢夫人对自家丈夫的职位藏着掖着不说,如今见她与进士有往来,竟主动提……
谢夫人笑,“都是邻居,不值甚么。”
说到船,明月倒想起来另一件事,“夫人久居本地,可知时下买船要多少银子?”
一次包船就十五两,一年下来少说七、八次,不是小数目呢。
谢夫人巴不得有往来之处,当即滔滔不绝道:“自家用的柳叶细舟,寻常木料几两可得;可做一家之用的乌篷船略贵些,船篷需涂防水桐油,并各样家事置办齐备,十几两尽够了;若是大船,如二层及以上的货船、画舫之流,少则几百两,多则几千;另有贵重檀木搭建房室的,可以船为家者,几万也不足为奇。”
见明月心动,谢夫人细说关窍,“其实你我这样人家,买船不算什么,日常保养便罢了。难的是远行的艄公,要信得过,又要识途,又要熟知沿途官民,免得被坑害……明老板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家业,依我说,还是自己养一个的好,一来随传随到,二来捏着身契,也不怕他们在外乱说。明老板可有人选了?”
明月一怔,她还真就忽略了最重要的艄公!
确实,大江大河的水面看似平静,实则多有暗流,生手根本应付不了。况且水路一走十数日,万一艄公心怀鬼胎,半路茫茫水域做要挟时,却往何处逃命?
“若养一个该多少银两呢?”
谢夫人想了一回,“若一辈子买断,便如其他小管事是一样的,多少随心罢了。眼下雇人呢,在本地是一个价,有手有脚便撑得;往外去又是一个价,若不包吃住,一个月少说得十两上下。”
经验丰富的远途艄公要会看水文天象,提前判断气候和水流,关乎人命,甚是难得。
十两!明月咋舌,这还不算日常船只保养呢,跟包船也没什么分别了。
不过若是大宗买卖,月内频繁往返,用自己的船就比包船合算多了。
待明月与谢夫人道别,七娘已和春枝将屋子打扫了一遍,院内水井也捞出表面飘落的枯枝败叶并各色杂物,打了几桶预备擦地。
七娘抹把汗,看着日益亮堂的屋子心生欢喜。虽同在杭州,可有了固定住所后的心情远非寄居客栈可比,真是说不出的踏实。
春枝翻出一只粗陶大瓶,清洗后注满井水,去墙边剪了一枝垂到地的蔷薇来插瓶。
灰褐色的粗陶瓶衬得蔷薇花愈发红香娇艳,底下的叶片亦浓翠欲滴,果然不凡,引得明月赞了一回。
三人略作歇息,门外传来叫卖声,七娘和春枝拉着手出门采买,明月便开始拆信。
见她如今连字都会写,常夫人惊喜非常,十分勉励,并细说注意事项,还送了数本字帖和十几刀纸来,又有适合初学者的笔墨砚若干,铺桌的羊毛毡一卷,大青石镇纸一对,笔架、笔洗、笔筒等,顷刻间凑齐一套。
另有一本杂记、一本讲前朝和本朝的史书、一本《诗经》,都很实用。
剩下的就是各色京城干果,另有几样适合小姑娘的头花等,鲜妍可爱。
箱子底下还有一个小盒子,明月打开一瞧,却是一溜儿十枚小小蜡丸,上头还有一张字条,“登船前衔一枚,即刻起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