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81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403
沈云来几乎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对:哪怕事态紧急,高管事也绝不会未经商议便在外乱讲,这样岂不容易露馅?
好险,此人锋芒毕露、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他回神思考的机会,险些就上当了!
“大人说笑了,这位姑娘是陈大人安排的,我等岂敢细问?”沈云来再开口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从容,“倘大人有疑,大可往京中去信,至于旁的,请恕我等无可奉告。”
他在赌,赌眼前的年轻官员不敢质问比自己品级高的京官,也在赌对方的上司不愿轻易得罪人。
一诈不成,卞慈也不失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明的性狡如狐,认识的自然也非善与之辈。
他只是盯着沈云来看了会儿,上前一步,重重撞在他肩上,咧嘴一笑,“很好,我会问的。”
他心里有一张长长的嫌犯名单,一个都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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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宋代官制极其复杂,且变化很快,有头有脸的官员基本上三重官职加身,细分实职、虚职、加职什么的,权力看实职,俸禄待遇看虚职,光宗耀祖、荫蔽子孙再看荣誉加职……但很多时候也有例外,反正就是很乱!
【注2】有资料记载,宋代开封到杭州水路约1200公里,如果白天行驶、晚间休息,顺利的话二三十天就能到,本章节中开封段上冻,明月等人走了几天陆路后才做的船,本身就短了一截,又是冬半年顺风顺水,半个月还是比较合理的。
第56章
锦鸿准备充分,娃娃脸那边查不出任何明面上的不妥,此事早有预料,双方都不意外。
高管事暗自松了口气,朝沈云来招手,示意他赶紧走,不要节外生枝。
高管事已许久不亲自来杭州,之前只隐隐听说这两年新来了个官儿,十分难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当真软硬不吃、六亲不认。
沈云来半边身子都被撞麻了,强忍着没动。
他看见了高管事的动作,又看看明月,脚下迟疑。
明月点头示意,“无妨。”
双方只是合作而已,到了地头就要各看本事了,更大的风浪她都闯过来了,这点儿还要靠别人么?
那边高管事还在看着,沈云来在心中飞快权衡一番,终究还是自家产业占了上风。
与卞慈擦肩而过时,沈云来袍袖下的手都捏紧了。
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沈云来一走,明月便听卞慈阴阳怪气道:“做点小~买~卖?”
惊动官船小买卖?
明月:t“……”
什么死动静!
她才要说话,却见卞慈突然笑起来,轻轻吐出几个字,“世上本无江明月。”
“世上本无江明月……”
霎那间,明月脑中仿佛有冬日惊雷炸响:
他知道了!
不对,纵然他知道了又如何?
我的名字早已正式写入本地户籍卷宗内,今年的人头税、商税也交了,哪怕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杭州女户江明月!
是了,但凡有切实证据,依照他的强硬做派,一早便下令拿人了,何必打嘴官司!
明月不躲不闪看回去,“叫您失望了,我活生生站在这里。”
有本事,你让衙门里的人贼喊捉贼啊!
卞慈哈哈笑了几声,竟不纠缠,转身就走,边走边抬手摆了摆。
路过娃娃脸身边时,丢下一句“放行。”
娃娃脸还刀入鞘,招呼手下归队,末了扫过明月,竟远远冲她挥了挥手,一副旧友重逢的模样。
背过身去的瞬间,他低声问卞慈,“头儿,不抓?”
卞慈瞥他一眼,他缩缩脖子,自知说错了话。
那些人文书齐备,无论京城也好,杭州本地也好,关节早便打通了,告上天庭也无用。
过了会儿,娃娃脸又忍不住抱怨道:“商税缺口渐大,这些人越发肆无忌惮了,区区商贾,竟敢滥用官船做漕运。”
江南盛产丝绸、茶叶,承担好大一截税收,一年产出多少、该往朝廷缴纳多少都是有数的,近年来茶农、桑户、织坊越来越多,可上缴国库的商税却有下滑的势头,这不明摆着有鬼么!
天灾、天灾,哪儿那么多天灾!
皇上怪罪户部,户部下压地方,地方要追究的,自然是各路衙门。杭州乃水城,水司衙门首当其冲,上上下下年都不能过、家也不敢回,每天一睁眼就是各处拿人,靴底都快跑冒烟了。
然而能被他们抓到的大多是小鱼小虾,真正的硕鼠脑袋上都顶着一个字:“官”!
娃娃脸身边的同僚也跟了两句,“上头的大人们只管动嘴皮子,哪里理会下头兄弟们的死活?还当咱们赏景享福呢!”
这些经商的都精得跟鬼似的,谁还老老实实蹲在家里等着被抓么?
别的衙门到时辰散了回家,可他们呢?从早盯到晚,一天也不敢歇,熬鹰似的。
干得好,未必有功;干不好,错全是他们的。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吃草,挣那点俸禄够做什么的!
“行了,少说几句。”
抱怨能改变什么吗?不能。既然不能,就把嘴闭上,抓紧干活。卞慈按在刀柄上的手指点了点,“挑几个机灵的,盯着那一老一少。”
官场不好下手,那就从商场来!斩断手臂,看他们还怎么捞!
娃娃脸摩拳擦掌嘿嘿几声,又问:“下回换人怎么办?”
“再抓。”卞慈平静道。
次数多了,打得痛了,要么老老实实缩回去,要么气急败坏自乱阵脚,总会有收获的。
“得令!”娃娃脸飞快地点了四个人,朝身后努努嘴儿,那四人立刻原地脱下袍甲,游魂般散了出去。
“那位明老板呢?”娃娃脸问。
卞慈沉默片刻,“先不要打草惊蛇。”
眼下对她,还真没有什么法子。
确认明月身份有异,实属意外。
月前他偶然在一次宴会中听同僚后怕,说竟有一名外地流窜过来的通缉犯更名换姓后在本地落户了!若非有外地衙役来此地递交文书时意外撞见,听出那厮口音和户籍对不上,随口问了一句,险些被他瞒天过海蒙混过去!
卞慈立刻就想起了明月。
是了,她分明是北方人长相,讲的官话中也隐隐带着北地口音,可嫂夫人却说她是本地籍贯,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
去户籍所在地打听之后,他进一步确定,此“江明月”绝对有问题:江老汉固然已死,邻居们却还有活着的,都斩钉截铁地表示江家几代人都死绝了,那江老汉连儿女都没活下来,自然更不会有孙辈。
然而户房那人却笑道:“这算什么?朝廷鼓励繁育人口,各地什么招不出?”
你别管这人是怎么来的,如今既已上了正经户籍簿子,只要没抓到她犯罪的铁证,那就是清清白白本地人!
瞧瞧,还是每年乖乖上税几百两的商人呢!
那就更没问题了。
朝廷要收税,地方衙门也要,本地父母官只要自己账面上好看,谁管你水司衙门如何?
卞慈感到荒唐。
难怪如此艰难,原来是层层相护!
荒唐之余,他竟丝毫不觉得意外,人活一世不容易,谁还没有点小心思呢?
就连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儿来的资格怪别人……
但是,想妨碍他办差、升迁?
绝对不行。
杭州城内的雾比城外小得多,明月和苏小郎乘船入城,沿河道七扭八拐,抵达自家门口时天已大亮,明亮的晨曦一缕缕射下来,道道光柱在河面落下光斑。
苏小郎才去敲门,苏父的粗嗓门便响了起来,“谁啊?”
“爹,是我!东家回来了!”刚回家就能见到父亲,苏小郎心情大好,难掩疲惫的声音中都透出雀跃。
“哎呦!”苏父忙不迭跑来开门,身后还跟着一口饭含在嘴里的春枝,“东家!”
见明月神情疲惫,春枝忙道:“快去歇着,有什么事稍后再讲,行李交给我们。”
听着熟悉的声音,明月打了个哈欠,突然困顿起来,“也好。”
她实在累了,纵然心里还在想码头发生的事,却也抵不住沉沉睡意。
到底是白天,明月睡了约莫一个来时辰就醒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开门就瞧见外头放着盛满干净水的脸盆和手巾,另有一个包着棉套的大铜壶。
必是春枝预备的,怕吵醒自己,所以没开门。
明月笑了笑,打开壶盖试试水温,干脆就在门口兑了热水洗脸。
吹了一路北方的寒风,杭州城内的冬风也显得温柔,不觉得冷了。
随着她洗脸的水声,春枝从隔壁窗子探出头来,“怎么不多睡会儿?”
明月抹一把脸,刚过了热水的脸上呼哧呼哧冒着汽,像一颗刚出锅的饱满肉包,“事情太多,睡不安稳,晚上再说吧。”
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了。
春枝便推门走出来,“饿坏了吧,我才去桥头买了一碗你爱吃的红丝馎饦,还热乎着呢。”
不说还好,一说明月的肚子便吱哇乱叫,忙擦干手脸,胡乱抹了香脂,迫不及待回屋里坐下,眼巴巴搓着手道:“正馋这口呢!”
先喝一口汤,明月幸福地眯起眼睛,从肺腑深处挤出长长的一口气,“嗯,就是这个味儿!”
作为当初来到杭州后吃过的第一顿正经饭,红丝馎饦对明月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只有吃了这个,才觉得真的到家了。
“那爷俩儿呢?”她抽空问道。
“那小子还没醒呢,头回出远门,苏叔嘴上不说,估计也想儿子了,正在床边守着呢。”春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