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84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232
  那三款花色她已经很熟练了,现在挺清闲的。
  明月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湖丝光洁如玉,细腻坚韧,乃丝中极品,是达官显贵们的最爱,每年所产一半以上会第一时间就被运往宫中,并杭州、苏州等地的官办织坊,用来制作龙袍、凤袍等有爵位者的礼服等等。
  剩下的一小半中,又有近四成作为朝廷赋税的一部分,直接送往国库。
  最后剩下的才会流往民间,率先被大型作坊和绸缎庄收购,进行二次加工和贩卖。
  像明月这样的小打小闹,只能搜罗“漏网之鱼”,划拉大户剩下的,所得自然有限。
  偏偏染色对胚布要求极高,尤其是因光影色彩变幻脱颖而出的“霞染”,只有光泽出众的湖丝方可显现,但凡换了普通丝,都会立刻黯淡……
  朱杏盯着她看了会儿,摇摇头,“我不懂,不过你说怎样便怎样。”
  明月笑道:“若闲着无聊,可以再琢磨琢磨别的花色么,需要什么都跟我说,不要自掏腰包。”
  朱杏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
  似乎觉得自己没说明白,过了会儿她又微微带着点儿沮丧地补充道:“我不会你那样的。”
  朱杏无疑是当世一流染匠,但她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需要有人引导。她能够捕捉美,却不擅长发现美,便如此番霞染,需得有人提出想法、画出框架,她才能顺着做下去。
  “没关系,”明月爽快道,“我来想!想到了咱们一起商议,好吧?”
  朱杏复又欢喜起来。
  她喜欢这样有商有量的生活,像大树扎了根,很踏实。
  等买完染料,晌午饭点都过了,明月便带朱杏去附近的食肆吃饭。
  这边距离绣姑家不远,饭后明月顺道去扎了一头。
  春枝昨儿下午就把城里几家的礼送完了,见她来,绣姑十分欢喜,“你看看你,进京一趟不容易,还巴巴儿想着我们,怪难为情的,得花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明月含糊道,“咱们两边还计较那些么?”
  “明姐姐!”巧慧抓着个彩绘泥娃娃从屋里跑出来,腰间还挂着同样来自京城的彩线缠响球,跑动间脆响不停,“这个我真喜欢!”
  明月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儿,“我比着你的样子叫人捏的,怎么样,像不像?”
  巧慧用力点头,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眼睛亮闪闪的,“京城在哪儿啊?好玩吗?那里的人吃什么,长什么样呢?”
  明月带她玩了会儿,又跟绣姑聊了会儿天,便要告辞。
  巧慧很不舍得,“明姐姐,如今我见你越来越少啦,怎么才来就要走啊?”
  绣姑忙道:“这孩子,说什么话,你明姐姐是要干大事的……”
  巧慧哼哼两声,“那我日后也跟明姐姐干大事。”
  明月失笑,“好啊,我等着你,不过你可得先把《千字文》背会了,里面的字也要会写。”
  “啊?”巧慧大惊失色,“可我才学到《百家姓》。”
  “那不正好?”明月道,“等过两年你学完了《千字文》也长大了,正好跟我做大事……”
  回去的路上,朱杏忍不住问:“你认真的?”
  “嗯?”明月愣了下才意识到她在说自己和巧慧的约定,“是啊。”
  朱杏道:“可她只是个八岁孩子。”
  “小孩子只是小,又不是傻。”明月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小孩子又怎样呢,总会长大的?往前数几年,她也是小孩子啊。有时候,有些事,小孩儿看得可比大人透彻多了!
  朱杏张了张嘴,若有所思。
  回到染坊已过未时,老远就闻着香了,明月问过来开门的梁鱼,“高大娘做什么了?可把我馋虫勾出来了。”
  保家和发财两个小东西馋得不行,泛滥的口水哗哗直流,可还是很守规矩地看门,只时不时往厨房瞥,难耐地原地踩脚。
  梁鱼笑说:“才刚叫人送了一头现杀的猪来,炖了半头,剩下半头连带各色下水都卤了。又多买了口锅,单独把剔出来、敲断了的大骨头炖汤喝,说是煮面鲜着呢!”
  如今染坊常驻的便有管事七娘,染匠朱杏,厨娘高大娘,护院梁鱼、夏生,另有四个帮工,合计九人并两条狗,一口锅渐渐忙不过来。
  今儿又多了明月和苏父,没有一个小饭量,十几张嘴敞开来,一头猪也吃不得几顿。
  夏生还在小楼上放哨,明月抬手冲她打了个招呼,夏生拘谨地点了点头,有点欢喜,马上又恢复警惕的站姿。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活儿,一定不能出岔子。
  “看着夏生比刚来那会儿开朗了。”明月收回视线,边走边说,“七娘都告诉我了,你跟夏生做得很不错,这个月就正式领工钱吧,衣食住行各项也都配齐。”
  梁鱼喜不自胜,“谢东家!”
  “这么大个场子,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跑上跑下的,只你们两个忒累了些。”明月道。
  就像刚才t,大家都在后院忙,明月和朱杏就只能等附近巡逻的梁鱼过来开门。真要论起来,等同擅离职守,虽说不会有什么事,可日后买卖渐大,万一呢?
  “不累!”得到肯定的梁鱼只觉得浑身使劲儿,“还有两条狗呢,机警得很。”
  “狗虽好,却不能当人使,”狗也不能验明正身后给我开门啊!明月失笑,“别怕,饭碗丢不了。”
  小心思被看穿,梁鱼嘿嘿笑起来,也明白了明月的意思,认真思索片刻才正色道:“您若不拘男女、年纪倒好办,多的没有,十个八个不成问题。可这场子里多是年轻姑娘……不怕您笑话,闯江湖、走镖不是什么体面营生,三教九流都要招呼,在外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了今天没明日的,又没个约束,天长日久的,难免沾染恶习,我都看不下去,更不能荐给您。若要苏家那般清白自重的,或非女眷不可,只怕得等等。”
  当初镖局为甚么散伙?就是因为当初总把头太重所谓的“义气”,不顾大局,放纵下头几个把兄弟在外惹是生非,天长日久的,矛盾滋生,最后四分五裂。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片干净地儿,梁鱼可不愿再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玷污了。
  明月看她的眼中便多三分赞许,“你考虑得很周全。”
  难怪当初苏老爷子不大愿意儿孙复出,敢情是前车之鉴呐。
  也难怪苏家人力荐梁鱼,夏生也愿意随她背井离乡,确实有城府、有眼界。
  正说着,又听见几声狗子叫,正在附近的苏父跑过去开门,紧接着便有久违的声音响起,“哎呀,这不是明老板?”
  明月扭头一看,“徐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来的正是徐掌柜,她正在伙计的搀扶下准备下车,衣裳上全是泥巴,脸也肿了半边,落地后更是一瘸一拐的。
  车后头还拴着一头骡子,骡子也一瘸一拐,昂夯个不停。
  “快别提,也不知哪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在路中间挖了个坑,才下了雨,我只当它是寻常积水,不曾想骡子一脚下去便倒了,把我给闪下来……”徐掌柜这会儿说起来还余怒未消,哪怕疼得嘶溜嘶溜的,也还是忍不住说,“也亏着我走在前头,万一陷了车、脏了货就坏了!”
  人受伤了自己能好,湖丝污损就完了。
  “快搬把椅子给徐掌柜坐!”明月忙道。
  徐掌柜道谢,狠狠喘了几口气,又叫人把货单交给明月,“正好你在,这是新收上来的湖丝,还有七匹松明色呢!另有百来斤熟丝,等回头织好了也给你送来。”
  交了货就安心了。
  明月边看货单边看她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仿佛自己也跟着疼起来,“摔得厉害么?得找个大夫看看吧?”
  “前头有个老大夫,已看过了,还借地方煎了药吃、贴了膏药,不然早上就能送到。”徐掌柜叹了口气,“我扭着了,倒不要紧,养上一个月也就是了,就是那头骡子,”她扭头看着翘着一条腿站着的骡子,有点难过,“跟了我六七年了……”
  四条腿的大型牲口最怕腿伤,很难养,大多只有死路一条。
  别说六七年之久,明月想,若大青骡有个好歹,她也要伤心的。
  “我曾听人说,可在牲口棚里打桩,挂布带将牲口前半身抬起来,伤腿上夹板,若它老实,兴许能养好。”
  “果真?”徐掌柜大喜,“它极听话,回去我就试试!”
  明月招呼七娘对照货单入库,又问徐掌柜,“不过怎么那么巧?那条路你常走么,事发地附近可有人烟?”
  这几个月她要的湖丝太多了,徐掌柜集结了湖州许多散户和小型织坊,俨然晋升为小有名气的湖丝贩子。她每次都是带着现钱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难保不被人盯上。
  “不好说,”徐掌柜也想过这种可能,“那里地势低洼,水坑泡了不知多久,又连人带牲口摔了一回,边缘塌陷,一时倒看不出。”
  两边的伙计们忙着搬货、入库,来来往往,徐掌柜便冷笑道:“天灾也就罢了,算我倒霉,可若是人祸,哼,我也不是好惹的!”
  当我养着这些伙计吃白饭的么?
  “你有数就好,安全第一。”明月道。
  找一个行事做派对胃口的生意伙伴可不容易。
  “没事儿,”徐掌柜摆摆手,“这么多年都闯过来了,我什么风雨没见过?这都不算什么。”
  明月为她的飒爽感染,笑道:“天色不早了,今儿先别走了,在这里歇一宿再走吧。你们也算有口福,赶上我家炖肉呢!”
  又叫人去告诉高大娘,叫她赶紧加菜,多煮些饭。
  徐掌柜玩笑道:“就是闻着味儿才专挑这个时候过来呢!”
  说罢,两人一并大笑。
  晚间果然有一大锅炖得烂烂的烧肉,吃一口糊得满嘴香。明月还亲自给徐掌柜舀大骨头汤喝,“来来来,吃什么补什么。”
  管用不管用的,反正老一辈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还这样香,且喝着吧。
  徐掌柜也不扭捏,痛喝两碗,又咯吱咯吱吃猪耳朵。
  吃了饭,明月把货款给她,又说:“接下来我要大量出货,这些湖丝不够,还得姐姐你多费心。”
  “这还不够?”徐掌柜诧异道,“如今你这边一个月走将近两百匹货呢!”
  “嗨,一时侥幸,得贵人相助,拉了点活儿,混口饭吃罢了。”明月言简意赅道,“也亏得姐姐你引荐的朱杏,当居首功!”
  “我就说她能行!”自己推荐的人受器重,徐掌柜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不过话说回来,好马也得遇着伯乐才好,亏着你好涵养,容得下她……”
  “这趟进京,我一直记挂着你和姐夫呢,”明月笑道,“给你们带了点东西,已叫春枝送到家里去了,不值甚么,多少是个意思。”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徐掌柜喜出望外,“那么远的路,怪沉的!有这份心就够了。”
  “自家人,莫说外道话。”明月笑着给她使了个眼神,“还有京城特产的胭脂膏子呢,红酥油润,我瞧着那颜色极衬姐姐你。”
  把徐掌柜美得够呛,捂着脸儿乐了半日才想起来正事,“对了,你大约要多少湖丝呢,好歹说个数,我心里也有个谱。”
  明月伸手一抓,野心勃勃,“下个月开始,但凡市面上能收到的,你全部帮我收过来。”
  霞染发力,利润人人可见,找不到进货源头的各大染坊乃至绸缎庄势必仿制,而制作霞染的关键材料只有两种:染料,湖丝胚布。
  染料尚有多番产地,甚至通过某些颜色调配得来,但胚布却独湖州一处,势必紧俏。
  她身处杭州,可别到时候分明挨着湖州还没湖丝可用,那笑话可就大了。
  “全部?!”徐掌柜的声音都拔高了。
  之前明月体量尚小,抢不过现有的大客,都是徐掌柜从各处散户和小型织坊那里收购的。
  可现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