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94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184
  京城这条线,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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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书中角色没有谁针对谁的问题,都是事业狂魔、搞钱狂魔,恋爱脑是不存在的哈[熊猫头][熊猫头]
  第63章
  回城的路上下起了雨,雨势不徐不疾,斜斜交织着。但雨点很大,敲得路边野塘中的荷叶噼啪作响,硕大的莲蓬歪歪斜斜,水草丛中几只绿头野鸭无惧风雨,悠闲地梳理着羽毛……合着空气中迅速弥漫开的土腥气,很有几分野趣。
  如今明月已习惯了江南雨雪说来就来的急性子,出门总带着蓑衣,倒不怕生病。
  纵马跑出去老远了,她的眼底似乎还印刻着野鸭毛表面流动的斑斓光彩,多美啊!
  改日捉几只给徐掌柜看看,若能织进布里就好了。
  城中雨势更大,铺路的石板砖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澄澈的雨水汇入两侧河道,刷刷作响,眼见着没过岸边绿油油的苔藓印子。
  明月和苏小郎进门时满身水汽,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湿了,下摆和裤腿上还有马儿在城外奔跑时溅起的烂泥巴,颇有些狼狈。
  二人先去换过干净衣裳,将染坊那边高大娘带人摘的一大捆嫩莲蓬交给春枝,“留几支插瓶,再送给谢夫人和芳星点,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苏父这几日闲着没事做,趁着下雨,正戴着斗笠在院子里洗地、刷缸。见他们骑马回来,又放下笤帚,取了毛刷来刷马,忙得不亦乐乎。
  “芳星娘儿俩恐怕不在家呢,”春枝迅速挑了几支好的出来,预备等会儿送给谢夫人,“您前儿不是才说了想叫她绣个烟雨朦胧的西湖八景,大约半个时辰前,才下雨星儿呢,我就隐约听见那边出门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似芳星这般的娴熟绣娘,动手之前也得先看看实景,方可成竹在胸。
  “你不说我差点忙忘了。”明月一拍额头,“半个时辰前,城里下的倒早。”
  “可不是么,”春枝笑道,“我出去收衣裳,眼睁睁看着好大一片黑压压的云彩从西面来……”
  说话间,她将明月换下来的脏衣裳放到一起,等下午浆洗娘子过来收。
  如今她们都忙,早已不自己洗衣裳了。杭州有许多浆洗娘子十分能干,无论是简单的棉布还是娇嫩的丝绸,都能洗得妥妥当当,还给熨平了送回来。
  只是手艺好的贵些,棉布的一件两文,丝绸的视大小、做工而定,因处置繁琐,最便宜也要二十文钱一件。像是湖丝、苏绣以及部分精致提花,浆洗一次甚至要大半两银子。
  但对手头宽裕的人而言,总比自己在家费心费力还洗废了强得多。
  明月简单收拾了,外头苏小郎已经套好马车,她边风风火火往外走边对春枝和苏父道:“今日有客,我们未必回来吃,你们自用……”
  抵达与沈云来约定的茶楼时,辰时刚过,因是雨日,不少没防备的游人进来避雨,总不好白坐,难免花几个大钱叫茶吃,茶楼生意很不错。
  见到沈云来时,明月微微吃了一惊: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短短半载,但他看上去憔悴颇多,眼中有血丝,显然近期都没有休息好;面色泛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似乎还中了暑气。
  不过想想锦鸿近来的遭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桌上没有茶水,沈云来起身相迎时,衣服下摆还微微有些湿,显然也刚到不久。
  明月还礼,“不介意我点吧?”
  沈云来大约很少见到这般直来直去的姑娘,微微一怔,“自然。”
  他是第二次来杭州,头回来这间茶楼,还真不知道点什么。
  明月便叫了跑堂的来,“要一个热热的紫苏饮,再要一个雪泡缩脾饮,至于点心么,捡六个得意的干湿碟子上一上,其中一个要鲜莲蓬。”
  茶楼在卖茶之余也兼卖各色饮品,紫苏饮热喝可暖胃散寒,是给她自己的;雪泡缩脾饮降温解暑,显然更适合沈云来当下焦火上涌又中暑的情况。
  苏小郎负责她的安全,从来不碰外面的东西。
  干脆利落地分派完,明月坦然道:“北方人夏日骤然来此,恐受不住这湿热。”
  沈云来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眼中既没有刨根究底的好奇,也没有幸灾乐祸的鄙夷,心情奇迹般平复许多。
  此番出事,波及多家,又有差役登门,破费银子反倒是小事,一个弄不好,砸了招牌,断了供货和运输通道事大……他已半个多月没睡个整觉了,身心俱疲。
  一时渴水上桌,沈云来端起来尝了口,险些没咽下去。
  味道说不出的古怪,活像一锅大杂烩。
  他难得如此失态,明月不由笑道:“里头有缩砂仁、草果、甘草、乌梅、紫苏等等,若不常喝,确实可能喝不惯,但消暑是极好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家地头上热死吧?
  北方干热居多,且沈云来是少东家,甚少在外暴晒,哪里知道中暑的滋味?自然没喝过。
  他一鼓作气将那碗茶汤饮尽,努力忽略口中怪味,“前方几个管事不得力,也是我驭下无方,出了些琐事,叫江老板受惊了。”
  说着,举起杯来,“我知江老板不喜酒气,便以茶代酒,聊表歉意。”
  本次南下,他的要办的事情主要有三件:一个是查明被封的真相,看是否有缓和的余地;二个是尽量捞人,并维持住跟当地官员的关系,看看他们的态度;第三个便是一一安抚各大受牵连的供货商,维持货源稳定。
  似明月这般虚惊一场的,虽无实际损失,毕竟平添许多麻烦,锦鸿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沈掌柜客气了,生意场上风云变幻,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明月道。
  她没有大度地否认自己受牵连,却也适当地表达了一点对沈云来的理解。
  吃了亏就要说出来,不然一次两次的,对方便会习以为常,觉得你就该吃亏。
  见明月并未借题发挥,沈云来心下安定不少,便说起之前未能及时取走的霞染。
  为避免尴尬,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螺钿柜子一事。
  明月稍加思索,实话实说:“论理儿,咱们之前的文书上写明了双方合作截至五月末,之前贵店事发突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尚且自顾不暇,也没个商量的去处,不知来日如何,不敢给,也不能给……现下霞染已有别家代售。”
  她说的都是事实,且所作所为并不算违背契约,瞒不住,也没必要瞒着。
  沈云来点点头,“江老板说得是。”
  试想当日情形,没银子没凭据,双方合作不满半年,信任更无从谈起,换做是他,他也不会交货。
  “这是第一件,”明月正色道,“第二件,也不知是各处仿制还是时节、气候之故,眼下湖丝和各样染料都t涨了不少,贵得很,我对各处卖的是一百四十两。”
  当然,这份涨价的势头中亦有她囤积的微薄之力……
  沈云来口中怪味萦绕不去,正喝白水漱口,闻言挑眼帘看了她一眼。
  被坐地起价是他设想过的情景,倒不算意外,可是每匹猛涨二十五两,一百匹就是两千五百两……并非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数目。
  可是站在明月的立场上,看当时铺面出事,前途未卜,而且还无端受到牵连,没理由扣着这批货不卖。
  此一时彼一时,本钱看涨,她要涨价也在情理之中。
  沈云来刚要开口,却听明月话锋急转,“我若涨价,想必小沈掌柜能够谅解,只是,”她顿了顿,似下定某种决心,“只是商人重信,我虽非君子,却也敢说一诺千金,说好的多少,就是多少。”
  本次涨价固然可以多捞一笔,但难免带了落井下石的卑鄙意味,若想做长久生意,此为大忌。
  况且锦鸿植根京师,实力雄厚,此次未必伤筋动骨……
  果不其然,沈云来一听这话,眼睛都微微亮了些。
  这简直是本月以来听到的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茶楼背面临河,菱窗外雨声渐急,在河面上掀起阵阵水雾,河对岸的人家已渐渐看不大清了。
  以往沈云来最厌恶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可此时此刻,竟也觉得雨声有些悦耳了。
  “不过,”明月也没让他高兴太久,“我有个条件。”
  你我非亲非故,交情也不深,此番受你家牵连,险些账本不保,怎么可能让你家白占便宜!
  凉风裹挟水汽袭来,沈云来便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妨说来听听。”
  几次三番交锋下来,他深知对面的女郎非同等闲,也只好在商言商。
  若要求不过分,自然可以答应;若过分,锦鸿也不是付不起多出来的那份银子。
  “这次我照之前每月的均产量原价交付,今后若有新品,锦鸿要无条件帮忙售卖,分成另议。”明月一字一句说地清楚,“倘或别家有竞品,也要首推我家。”
  她想得很明白,有朱杏和那么多伙伴在,一定可以源源不断地做出新品,所以京城的路子绝不能断!
  可数来数去,明月在京城认识的也就那么三两处:
  常夫人,毕竟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又是恩人、贵人,可为退无可退之备选,却不可主动将之拉下水;
  武阳郡主?莫开玩笑,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在人家眼里,她明月算什么?想必跟外来的小猫小狗一般,早已抛过后脑勺,难不成还敢指望人家帮忙卖货?!脑袋还想不想要啦!
  最要命的是,明月无法保证新货次次合乎那位贵女的胃口……
  所以她必须要有稳定的,可以面向最大多数客人的销路。
  多赚眼前这两三千两固然不错,可若真那么做,必然与锦鸿交恶,而别家却未必有他家的态度和体量。
  最妙的是,锦鸿从不拖欠货款!
  哪怕仍有许多事情未了,琐事缠身的沈云来也立刻摇头,“不可能。”
  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决绝,他沉吟片刻又说:“一年之内,首推,一年之后,要看货。”
  万一随便答应,之后她开始破罐子破摔怎么办?
  锦鸿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等着吃饭呢!
  明月立刻跟上,“两年,看货可以,但若品质相仿,首推我家。”
  她知道自己是在借题发挥,狮子大开口,但做买卖不就是这样么?若一开始要得太低,后面哪来杀价的余地?
  “一年,”两年太久,谁也不敢说期间会发生什么事,沈云来咬死了不松口,又反将一军,“做你我这行的,验货实属寻常,莫非江老板对自家的货没有信心?”
  “我不吃这一套,你不必激我,”明月埋头剥嫩莲子吃,口中清香弥漫,闻言笑道,“就说成不成吧!”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品质高低”这种事太难判定,若此刻含糊,来日锦鸿就会用“我们觉得一般”来搪塞,从小到大,明月见过太多因谈判之初拉不下脸来追究,后期有苦说不出的事。
  年轻人好脸面,尤其是有点小钱的买卖人,沈云来这一招曾屡试不爽,此刻见明月不上当,倒起了三分敬意。
  可敬意归敬意,敬意也不当饭吃。
  明月剥莲子的动作简单而迅速,嫩生生的手指穿梭其间,显出一种干练的美感。
  沈云来不自觉多看几眼,又恐惹她不快,便借着喝水的动作错开视线,垂眸想了下,摇头,“江老板,其实你我都明白,三二千银子和一点歉意换不来那许多承诺。”
  生意场上,谈不拢的太多了,我道歉,说到底只是为了我自己心中好过,让锦鸿占据大义,至于你原不原谅,其实并不太重要。
  做买卖不可能没有风险,既入行,就该早有准备。
  能谈,大家一起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