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99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831
可还是觉得自己失职,默默加快了手中动作,转头也催促王家来的人。
快快快,我得弄完了去接我东家!
久不自己出门,明月反倒觉出几分新鲜,悠哉游哉往目的地去。
终究是身份不同了,如今再看孙三和英秀夫妻俩,明显比以前多了几分威严和气派。
不过因为明月出手大方,又私下送给他们一百多亩地,夫妻二人依旧很和气,还主动透露了方知县要走的消息。
因已提前从吴状师那里得知,明月并不意外,只问:“不知这位新知县是个怎样的人呢?”
“新来的县令五十多岁,”孙三也不知从哪儿学会了盘核桃,说话间手里就没停过,“说年轻不年轻,说老吧,也不算。刚来,整日忙着各处交接,碍着方大人的面子,也未必是真性情,具体什么脾性,看不大出,只是对上下倒还和气的,看着不算难相处。”
顿了顿,又说:“只是瞧着不大宽裕,只带了一个老妻,一个小厮和一个婆子,行李也只有一车,大半车都是书,出手也吝啬,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听说他打赏过谁呢。”
爱书的老古板?明月倒是悄悄松了口气。
真正的老古板都爱面子,且又讲究什么报效朝廷,只要自己不作奸犯科,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英秀插嘴道:“据说已经在两处任过知县,前后历经十三年,颇有资历,处世也老道。”
十三年?!资历确实够老的,明月惊讶不已,她今年也才十八岁呢!
“十三年还是知县吗?”
“官场上的事,不是光熬资历就能行的,”孙三难得玩笑一句,“便如你年纪轻轻,如今不也是本地的业内魁首么?可见还是天分更要紧。”
明月顺势谦逊一回,心中暗自琢磨,苦熬十三年仍不得晋升,恐怕不仅天分一般,更无靠山,运气也没好到哪儿去。
但凡有一样,也不至于十多年了还是个七品知县。
就是不知道这位老大人来固县,是继续熬资历来了?还是打算捞一笔,回乡安度晚年呢……
罢了,慢慢看吧。
稍后明月告辞出来,抬头就看见苏小郎搂着长/枪杵在街对面。也不知来了多久,头顶和双肩都落了一层雪,越发衬得怀中那蓬红缨火一般炽热。
“不冷吗?”明月好气又好笑,看他乐颠颠跑过来,伸手帮他拂去积雪,“也不知道叫人通报。”
苏小郎只是笑嘻嘻的,“t东家,回吗?”
“真不冷?”明月看他没披大氅,十分怀疑。
你小子可别给我冻尿血!
“真不冷!”苏小郎急了,恨不得当场脱了衣裳给她摸,“我们习武之人血热!”
“行吧,”明月记起来了,方才帮他掸雪,脑袋上确实热乎乎的,跟个暖炉似的,“陪我走走。”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纯的,什么都不想地逛街了,此刻大雪漫天,街上行人稀少,倒不急着回王家了。
“哎!”苏小郎嘿嘿一笑,落后半步跟着。
固县到底不大,娱乐也不多,天寒地冻又逢风雪,除了各处铺面悬挂的红灯笼、新桃符和张贴的新春联之外,其实看不出多少喜气。
忙了一年了,都在家里窝着呢。
对刚从京城和州城回来的人而言,固县似乎过分冷清。
但这份难得的冷清对忙碌了一整年的人而言,却又显得弥足珍贵。
明月慢慢踩着雪,听着雪片挤压的“咯吱”声自脚下蔓延,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
呵,又是一年。
苏小郎就在后面悄悄踩她走过的脚印。
不过因为要护卫,苏小郎需在她斜后方跟着,只能踩一个脚印,于是两人走过之处便出现了神奇的三足痕迹。
小县城的繁华之处也就那么几条街,逛来逛去,竟然遇见了当初那个女牢头。
对方正带着男人和孩子出来采买年货,老远看见明月,神色一僵,掉头就走。
原本明月只觉得迎面走来的女人眼熟,并未深思,结果她这样做贼心虚,瞬间刺激了明月尘封已久的记忆,当下扬声道:“大过年的,怎么,旧友重逢也不打个招呼吗?”
她男人不认得明月,只是满头雾水的一把拉住自家媳妇,“哎,人家喊你呢,认识吗?”
牢头心头一凉,又暗恨自家男人木讷,读不懂眼色,你看我这像是正经认识的样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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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官家”是宋代对皇帝的称呼之一。
第66章
那牢头狠狠瞪了自家男人一眼,没奈何,磨磨蹭蹭转过身来,干巴巴陪笑道:“瞧我这眼神儿,并非有意怠慢,实在是刚才想起来家里门没锁,竟一时没认出您来。您大人有大量,勿怪勿怪。”
说话间,她已经悄然将孩子和男人挡在身后。
饶是她男人反应慢了一步,此刻也隐隐觉察出不对劲来,紧紧搂着孩子,又想咬牙挡在妻女前面。奈何力气不够大,被浑家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看着眼前这一幕,明月突然有些释然过后的羡慕:多好的一家啊,可惜不做人。
当初固县大劫,苏小郎尚未入队,但春枝和七娘私底下已经跟苏家父子说过无数遍,甚至将那几名罪魁祸首的模样儿都画下来,逼着他爷俩死死刻在脑子里,就是怕什么时候明月北上,与旧敌人遭遇而护卫还认不出来!
故而此刻苏小郎也回过神而来,开始不动声色地活动手脚,只等自家东家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一家三口打翻在地。
唉,不对,那孩子好像才两三岁的样子……罢了,稚子无辜,且放过他,只打那夫妻俩吧。
当初明月那种豁出性命的打法和狠劲儿,早已在牢头和众狱卒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眼见此刻主从二人步步逼近,只觉心凉,曾经断过一次的鼻梁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逃?后面那个年轻人一看就是练家子,跑得过吗?
况且姓明的知道自家住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听说如今她和本地的官吏交好,又有钱……
真是上天入地,无计可施!
她一咬牙,苍白着脸道:“当初是我眼瞎……”
“几岁了?”明月忽问。
牢头一怔,“什么?”
明月朝她身后因好奇而探出脑袋来的小孩努了努嘴,“几岁了?”
牢头心中立刻涌起一点不祥的猜测,难道这娘们要对孩子动手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男人却忍不住先开口,哀求道:“他才两岁……我们都是粗人,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在这儿给您赔不是,您大人有大量……”
眼前的女郎年纪虽轻,可身穿缎面皮袄,戴着精致首饰,又有精壮的随从,哪里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且不论前因如何,究竟谁是谁非,先服个软,渡过这一关再说。
明月挑挑眉,看向牢头,“日常你养家?”
话题跨越太大,牢头一时半刻接不上,愣了下才点头。
她男人原本读书来着,日常只做点精细轻快的活计。
“那就不无辜。”明月嗤笑道。
一家子用着你挣来的脏钱,早已融入血脉,在这儿装什么大义凛然?
牢头的冷汗都下来了,不敢想究竟要面临什么。
分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当初的报复还不够么……
明月定定地看了这一家三口许久,突然伸手往那小孩儿肉乎乎的脸蛋子上用力一挑,看着软乎乎的腮帮子抖动几下,“走吧。”
明月带着苏小郎扬长而去,徒留夫妻二人僵在原地,满脸的不敢相信。
没得以施展,苏小郎很有点遗憾地扭头看了那两口子一眼,然后又问明月,“东家,不动手啊?”
明月搓了搓手,仰头去看上空飘扬坠落的雪花,但见灰蒙蒙一片乌云中太阳若隐若现,“都过去了。”
这固县上上下下曾经陷害她、得罪过她的,都已经被她当场报复完了,一个帮凶而已,没什么过不去的。
若非今儿撞见,她早忘了固县还有这么一号人。
她已登上更高的山峰,看见了更远处的精彩风景,那些曾经磕绊过的小石子已成过眼云烟,再难起波澜。
现阶段她的时间和精力都极其宝贵,耗在一页已经揭过去的书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因着与牢头的遭遇,明月难免被勾起一点对过往的回忆,还特意往胡记门口转了圈。
嗯,关门了。
看那屋檐上冒出的杂草,门前堆积的尘土,还有那破败褪色却无人更换的春联,显然已被放弃了。
站的时间有点久,还有热心的过路人出声提醒,“买布?关门啦!不干啦!如今都往李记去!哝,往东走两个路口,往北一拐就能看见,上月新刷了漆,亮堂着呢!”
苏小郎明知故问,“为什么不干了?”
“亏心事做多了,干不下去了呗!”老头儿年纪不小,倒很热心,撇嘴道,“老的中风,小的不中用,可不就做不下去了……”
听说当初大过年的就被人门口泼血呢,指定是报应来的!
苏小郎心满意足地望向明月,就见后者笑呵呵问:“多谢您提醒,那李记如何?价钱贵不贵?进去若不买布可会被撵出来?”
“还成!都是街里街坊的,谁不认识谁呢?做买卖的撵人还了得?”老头儿不假思索道,“也是本地老字号了,有些口碑,以往同这胡记也差不多,这两年不知撞了什么大运,竟发达起来,花样越发多了,买卖越发大了,如今把隔壁的铺面也买下来,打通了做一家,啧啧,好不气派!”
明月一时兴起,问道:“这会儿去能碰见他家掌柜的么?”
那人一怔,“这我可不知道。”
想了想又说,“不过人家恁大家业,想必忙着哩!又逢过年,哪里能日日窝在铺子里?”
明月扭头看看苏小郎,又对那人笑说:“老丈,劳烦您带个路成吗?”
老头儿正经热心快肠,哪怕大冷天拿着好几个包裹,也干脆利落地点头,“听你们不是本地口音,可别走错了,走吧!”
明月已许久不在固县久待,口音自然就淡了。
苏小郎上前帮老爷子拿东西,还开玩笑,“您又不认识我们,不怕我抢了您的年货就跑啊?”
老头儿倒背着手,往他和明月身上溜了一眼,“后生莫要说笑,你们这身衣裳怕就够我一家子过一年了,抢这些不值钱的货色作甚!”
明月哈哈大笑,问他家里几口人,日常生计如何。
老头儿颇健谈,呱唧呱唧说个没完,“嗨,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如今都大了,成了家,我们老两口和老大住在城外,今年风调雨顺,多打了些粮食,也是老天爷仁慈。要过年了,老二说乡间难熬,叫我们进城,也叫老大歇歇……”
明月点头,“真是兄友弟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