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01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777
  如今明月也算家大业大,有了钱就有底气,腰杆也挺直了,住得心安理得。
  她还单独送给王家一匹霞染,“听说是京城时兴起来的新鲜花色,我常在杭州,倒是弄到几匹,分给你们一匹……”
  眼下霞染三类民间仍一布难求,明月既打算隐身,就要装得像一点,一口气送几匹未免太夸张,一匹刚好。
  霞染色泽艳丽,女眷自然能穿,而王大官人本身就爱俏,也喜欢,见了又惊又喜,“这个我知道,听说州城有卖的,可统共也没几个人见过!”
  他还想凑热闹买呢,专门派人去打听过,奈何连根毛都看不见。
  老太太和林太太也凑过去看,啧啧称奇,越看越爱,“真喜庆啊,不愧是京里来的。”
  雪天黑得早,屋里已燃起烛火,越发映出湖丝之细腻光洁。
  林太太摸了又摸,看着那些仿佛刚从天边采撷的云霞流水般自掌心滑过,不禁咋舌道:“一定很贵吧?这怎么好意思!”
  “对对对,”老太太忙道,“寻常年礼倒罢了,这个怎好生受!该多少是多少!”
  “哎,”明月摆摆手,“我就是做丝绸买卖的,也常往京城、杭州去,终究比旁人容易到手些。若非谈银子,我也不敢再住在这里,立刻叫人搬出去便罢了。”
  说着,作势要走。
  “哎呀你看看!”林太太一把拉住她,无奈笑道,“罢了罢了,算我多嘴。”
  话虽如此,面上笑容却更盛了。
  明月此举,便是发迹后也不忘本,依旧与这边长久往来的意思。
  既是这样,谈银子算账确实不好。
  那就收下!
  大不了好生招待,来日遇到好食材,多多送些与她就是了。
  “这就对了!”明月笑了一回,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只对外别说是我弄来的,别家都没有呢。”
  这番话便是彻底将王家与其他顾客家划分开来,算是自己人了。
  众人果然高兴,纷纷点头,“我们晓得轻重,必不叫你难做,对外只说托人从州城买的就是了。”
  反正全县上下皆知王大官人喜好穿衣打扮,又有钱,专程派人去外地买布也不算什么。
  次日林太太私下里找到明月说话,拉着她的手道:“说实话,你来住,我是真高兴。”
  明月反手握住她的,“我也高兴。”
  王家上下是当初她来固县立足时,第一家率先表达出友善的大客,对明月而言,意义非凡。
  林太太叹道:“以前总觉得孩子闹腾,现在……”
  她有一儿一女,女儿最贴心,可如今女儿也嫁出去了,身边骤然冷清下来,很不适应。
  平时老太太忙着礼佛、看话本,王大官人又要照看外面的生意,林太太也忙,身边虽有儿媳帮衬,到底隔着一层,又是长辈和晚辈,就不那么随性。
  明月这个忘年交一来,林太太攒了一年的话就都有地方去了。
  明月耐心听她说着家长里短,时不时问一嘴,引出更多,又赞她在穿戴方面大有长进。
  林太太乐得合不拢嘴,“都是你的功劳。”
  “也是你衬得起,”明月笑道,“这回进京,我又看见两种时新发髻,有一种倒很适合你。”
  林太太喜不自胜,“全赖你费心。”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一点不错。
  以往她不会打扮,十分懒怠迎来送往,总觉得会有人在背后笑话。又因不怎么出门,便更懒怠打扮,就更不愿意出门……
  可自从明月帮她挑选妆容、搭配衣裳之后,周围的人都夸赞她装饰得体、舒展大方,林太太便渐渐自信起来,也不弓腰缩背了,许多以前撑不起的衣裳也很合适了。
  如今她偶尔得了新衣裳,还很愿意主动出门走一走,引来更多赞美,然后就更愿意收拾自己,觉得生活多了许多乐趣。
  明月看着眼前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的林太太,再回想当时黯淡无光、压抑躲闪的“小老太太”,真是天差地别,替她高兴之余,也有些得意:我也算做了件大好事吧!
  又听林太太划算才得的那匹霞染,“那颜色极好,正是过节穿的,先叫针线上的人给老太太做一件,正月十五穿……”
  等老太太穿过,晚辈就能接上了。
  两人说了大半日,茶水都喝干两壶,林太太这才意犹未尽道:“差点忘了正事。来年七月是老太太的整寿,我和当家的都想大办,寿礼么,左不过是那些东西……我想着她老人家向佛,什么金玉佛像、名家挂画是不缺的,再送未免落了俗套,不如请你找个可靠的绣娘,绣一幅观音像,要近人高的,挂在佛堂里以示虔诚。”
  明月细细问过要求和忌讳,心里就有了主意,胸有成竹道:“这个不难,包在我身上!”
  王家做吃食买卖发家,年夜饭尤其隆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所不包。
  桌子正中一道炸得金灿灿的大鲤鱼,寓意年年有余,又有八荤八素并若干汤水、点心。
  明月是贵客,王大官人便命人将鱼腹上的嫩肉夹与她吃了,又上自家酒窖酿造的果酒。
  明月素日滴酒不沾,今儿却也放开了,几杯据说“不醉人”的果酒下肚,周围的动静便渐渐远去,然后睁眼就是天亮了。
  苏小郎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昨日她醉酒的情形,“眨眼您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大家都唬了一跳!”
  明月:“……行了,闭嘴吧。”
  这种细节就非说不可吗?!
  正月初二,周家老爷子亲自来王家递话,说想送一个孙女跟着去。
  出门前,明月就对苏小郎说:“一定是那个还没见过的小的。”
  去了周家一看,果然是。
  相由心生,当日明月一见周家的大姑娘,就知道她是个腼腆内敛的女孩儿,胆子也不大,大约是不能成行的。
  今儿再一看那个小的,虽然也有点对未来的迷茫和紧张,但眼神却很坚定,如跃跃欲试的小兽。
  周老大两口子直接带着包袱来的。
  “你叫什么?”明月摸摸她有点皴了的小脸,呦,手也冻了,回头得好好保养保养。
  “角儿。”这个姐姐好香啊,手也好软啊,角儿有点迷糊了,突然害羞起来,被晒得黑黑的脸蛋上微微泛红。
  “为什么叫角儿?”明月觉得很有趣,摸摸她黄黄的小辫子。
  角儿抿嘴儿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我娘说要生我那两天特别馋角儿,吃了好些呢,说我是角儿托生的。”
  明月便带头笑起来,周家人有点不好意思,“这孩子不懂规矩,叫您见笑了。”
  明月摆摆手,问角儿,“怕水么?”
  杭州多水路,怕水可t不行。
  角儿摇头,周老大便憨笑道:“这丫头野着呢,夏日里总混在小子堆儿里耍,上树下河都使的,很能摸鱼、捉泥鳅。”
  明月又叫她背了一段《三字经》,写了名字。虽然歪歪斜斜,但确实会写,而且也能认不少字。
  够用了。
  最初角儿确实很紧张,但说了几句话后便觉明月温柔可亲,迅速放开。
  “家里人都跟你说了?”明月越看越喜欢,“杭州可远,说不定得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一次。怕不怕?”
  角儿犹豫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先生说了,乡下女娃念书虽没坏处,可要是出不去,其实也没什么用,我想挣钱。”
  我要是能挣钱,爹娘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明月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
  北方本就不如南方活泛,小县城尤其封闭,活计本就不多,女孩儿们能找到的活儿更少。
  “这个孩子我收了,”明月对周家人说,“头个月先跟着我看看,若是行,一年衣食住行我都包了,照样发月钱,有功劳另赏。即便不合适,我也一定派人全须全尾的给你们送回来。”
  周家人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可一想到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孩子,又有点难过。
  明月摸摸角儿的脑袋,又看向她姐姐,“你呢?”
  正被爹娘拉着嘱咐的角儿扭头看姐姐,“姐,咱俩一块儿啊!”
  一起去挣大钱,还能有个伴儿呢。
  她姐姐下意识往前半步,张了张嘴,又慢慢退了回去,“我,我就不去了。”
  她还是有些怕。
  外面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可家乡的温馨安定却是现成的,这里有爹,有娘,有家,她没有撇开一切出去冒险的勇气。
  况且她快十四岁了,也要准备议亲了,近来爹娘正拘着做针线呢,出远门可就耽搁了。
  角儿有点失望,不过马上就被即将到来的大冒险占据了全部心神,“那等我回来给你买花儿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正月初四一大早,明月就要启程,林太太拉着她,很是不舍,“怎么说也过了十五再走。”
  “已经出来很久了,”过去几天太过安逸,明月反而生出一种恐惧和莫名的负罪感,“杭州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
  她这样说,林太太也不好苦留,“这是你爱吃的北地大米,我叫人挑好的装了二十斤。还有席间你爱吃的酱肉,那个不好带,我叫厨子将炖肉的大料都磨成粉给你装了一罐子,一斤肉加一小勺就很好了……”
  天很冷,明月心里却暖呼呼的,用力抱了抱她,“我走啦!”
  回杭州的路上,明月就对角儿说:“从今天起,你会很忙,非常忙,你要学官话,学杭州话,学算数,学认布,学骑马,学撑船……”
  角儿听得两眼发直,吞着口水点头。
  见她听话,明月满意地笑了,然后才解释,“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会,只有学过才知道有没有天分,不过也不用怕,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然,不管有没有天赋,大部分东西都要按头学会。
  角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觉得浑身的皮子都紧了。
  她大着胆子问:“东家,学了就能挣大钱么?”
  苏小郎呵呵一乐,这小丫头还挺有野心。
  明月喜欢有野心的人,因为有所求,就会有动力,“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但什么都不学,肯定挣不了大钱。”
  角儿听了,重重点头,“我一定好好学!”
  年纪小学东西确实快,正月底回到杭州时,角儿已经能很顺畅地说几句官话和杭州话了。
  只是她现在又瘦又矮,力气也小,骑马、乘船等需要耗费体力的都要等一等。
  又因明月日日叫她用热水泡手、洗脸,再厚涂油脂,皴裂和冻疮也好转许多。
  到家时,春枝正忙得脚打后脑勺,“薛掌柜那边才送了货单来,我……哎,谁家小孩儿?”
  过来牵马的苏父也探头看,还真是,多了个干瘦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