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25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529
  她的脑中在疯狂权衡利弊:
  那位幕后的大掌柜太过倨傲,自己目前根本见不到,甚至说得难听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纵然见到了,感官也未必强过眼前的庞管事。
  况且若自己执意如此,能不能顺利见到大掌柜暂且不论,势必会先与庞管事交恶,若他与大掌柜尚未撕破脸,转头一说,大掌柜的会相信跟随自己多年的大管事呢?还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丝绸商?
  不管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生意场上瞬息万变,谁能顾那么远?
  甚至,甚至来日真要闹起来,那位大掌柜和眼前的庞管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先看眼前吧!
  下定决心后,明月不仅将带来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卖完霞染后刚到手的大半货款也不等捂热就立刻又倒给了庞管事,换来足足几条船,够用一年还多的染料。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明月光验货就验了大半宿,两只眼睛都熬红了,又干又痛,眼泪哗哗直流。
  “江老板好气魄,”庞管事压下心中盘算,笑容可掬道,“货有些多,江老板准备怎么走呢?一回生两回熟,你我也算朋友了,若不方便,我可派自家船只相送。”
  “怎好劳烦,”明月警惕道,“我们还是乘官船回去,正好到自家门口。”
  庞管事与东家的恩怨情仇明月无从得知,但仅以外人的立场来看,眼前这位就是叛徒,在商言商,她可以暂时摒弃个人想法与他合作,却完全无法信任。
  扬州是庞管事的地盘,此人连自己的老东家都能背叛,焉知不会半路对自己下手?!
  “哦,”庞管事能猜到她的提防,也不在意,只笑道,“那我便祝您一路顺风。”
  “多谢多谢!”明月拱手还礼,疯狂使眼色给苏小郎和二碗,让他们赶紧搬货上船,又对庞管事道,“留步,您留步。”
  叛徒,别跟过来!
  都是东家,从私人情感方面来讲,在不知内情的前提下,她真的很难不排斥对方。
  庞管事笑了笑,果然留步,“江老板,以后有了好货,别忘了我呀!”
  “一定一定。”明月迫不及待跳上船,“回见!”
  下回再见,也不知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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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比较忙,二更还是18:00哈!
  第86章
  回杭州的路上明月便觉不妥,先找到张六郎,问他到底同庞管事等人熟不熟。
  见她不似玩笑,张六郎老实道:“那边的东家当年听过我几出戏,同我本人不大熟,只我当初的好友去扬州做起一个戏班子,仍叫他捧场。”
  又隐晦地问明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明月不确定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也不晓得那边的戏班子同那染料商亲密到何种地步,不便明说,只含糊道:“我连着两次同那边买卖,也不算小客了,又是亲自过去,竟还见不着他们东家的面……想来他贵人事忙,强求不得,不过也烦你托人时常帮忙打听着消息,我日后买卖且长久着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货全、量大又公道t的染料行,可千万别因为内斗解体了!
  纵然真的斗起来,我也要先弄明白谁是最后赢家,然后再跟赢家做买卖。
  张六郎听了,以为明月觉得那边只派出管事的接待,面子上过不去,当下顺着说了几句,“兵对兵,将对将,确实是怠慢了,既如此,我且托人看着,等什么时候他们东家在,也递个话……”
  末了,张六郎亲自送她出门,并承诺扬州那边有动静会头一个告诉她。
  明月稍稍放了点心。
  只要张六郎说话算话,来日即便庞管事那边闹腾起来,自己也能先一步得到消息,不至于火烧眉毛才琢磨对策。
  一点染料而已,竟这样一波三折,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接下来几日,明月都待在染坊,和朱杏、七娘一起琢磨新花色一事。
  “流霞”与之前的“霞染”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一个胚布是极轻极薄的纱,一个却是中等厚度的扎实的缎子,着色、用量大为不同。
  朱杏上来就把染料用量减少一半,铰了一段湖纱试染,奈何还是重了:染料几乎糊住了轻纱的每一个孔洞,提出来晾干后竟成了硬邦邦的一整片,莫说轻盈灵动,摸着都有点扎手。
  再减一半,染出来的不够鲜亮,只好再添。
  就这么翻来覆去试了十多次,朱杏终于在染料的用量和最终色彩间取得微妙平衡,但有个问题依旧没能解决:
  料子发硬。
  这个问题染布前她们就想到过,可等成品真的拿在手中却发现无法接受。
  七娘急得挠头,“染料的分量已不足霞染的三成,够少了,怎么还这样呢?”
  发硬,不够柔软,就飘得不好看!
  朱杏边洗手边说:“胚布太过轻软,没有筋力,拗不过。”
  况且她们做的不是单色染,而是多种染料叠加的叠色染,有的染料是源自植物的水样液体、膏体,遇水即化;有的却源于矿石,本身就重,叠加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之前的霞染是春秋穿的中等厚薄的缎子,差不多有四层轻纱那么厚实,本身颇具分量、垂感,有点染料也透不过背面、拉不过经纬,自然无关紧要。
  可眼前的轻纱过分轻薄,染料水一沾就透,凝固后的分量甚至比丝线本身更重,便如裹了一层蜡的烛心,自然硬挺。
  明月也过去搓了把脸,“很好,问题清晰,关键是怎么解决呢?”
  身上也粘腻腻的,洗完手,顺便用手巾把脖颈、前胸和后背都擦一遍,微风拂过,可得片刻清爽。
  端午节之后,染坊上空就撑起大匹大匹的麻布,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热力骤减。下小雨不用管,若下大雨时,只需拉动两侧绳索,上方的遮阳布便会船帆般向两侧隆起,非常方便。
  只是天气越来越闷热,稍一动弹就一身汗,明月便不许男人进后院,她们几个都只穿一件裹胸,既凉快又方便干活。
  七娘也过来洗脸,她甚至突发奇想,“不然咱们先染了丝,再叫徐掌柜那边按着稿子用染色丝线织布?”
  明月沉默片刻,平静道:“你说的那个法子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缂丝。”
  七娘:“……”
  真要在胚布上做花色,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刺绣、提花、缂丝等等,可为甚么不做呢?
  成本高呀!
  不会呀!
  朱杏跟着扯扯嘴角,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进屋。
  明月和七娘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怎么了?”
  朱杏抱出一罐染料,抓了一点在指尖捻动,“我在想,这些染料对细纱而言是否太过粗重?若再细一点、轻一点,浸透丝线后也许就能随水流走,便不会这样硬挺了。”
  说干就干,明月当即派人去买来市面上最精巧的碾子、石臼,召集人来将几样染料反复碾过,果然肉眼可见的细了许多。
  明月的手皮肉最细,伸手去摸时,只觉柔如棉、细若丝,不禁信心大增,再次染过。
  还是硬!
  确实软了一点,但比预期中的云雾烟霞般的柔软差远了!
  朱杏道:“每个步骤都没有问题,其实只要穿几次,就会越穿越软了。”
  话虽如此,但这种料子造价高昂,会买的客人绝对不缺银子,很多人洗个一两次就不会再穿,根本等不到它变软!
  难道每次卖出去的时候都要提醒客人:“您先别急着穿,多洗几次……”
  像什么话嘛!
  穿了能成仙还是怎得?市面上没有别的好料子了怎得?
  练手用的细纱裁了近两匹,大大小小几十块摆在架子上,见证了连续几十次失败。
  明月大为恼火,又恐下头的人看见,动摇军心,只是强忍着,关了门就对着空气打王八拳。
  可恶啊!
  怎么还是不行!
  还不够细吗?!
  可市面上还有能磨得更细的器具么?
  她甚至有种感觉,就算研磨得再细腻,只要继续用这样细的轻纱胚布,该硬的地方还会继续硬!
  要换成厚一点的么?
  说起来,这确实是市面上同等密实的料子中,最轻薄的了,只要厚一点……也就没那么轻盈了不是么?
  等染料干透后,过水漂去多余的?
  不好不好,丝织物的光泽有限,多浆洗一次便多一次受损,甚至可能泛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屋子里还热,明月突然涌起一股火,抓起几块失败品狠狠往床上摔打几下,赌气睡了。
  半夜,窗外雷声大作,明月在沙沙的雨声中醒来。
  风吹进来,有点凉,她迷迷糊糊往床铺两侧抓了几下,摸到几块柔软的布料便往身上扯,可盖上后还是凉。
  又轻又柔又软,仿佛盖了一片虚无。
  嗯?这不是我的被子……
  她将布料抓到眼前,努力掀起眼皮看,什么东西,这样软,这样薄……
  “咔嚓!”天边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照亮半边屋子,明月看清了,哦,是失败品啊。
  她随手往旁边一丢,才要去抓被子,突然僵住。
  等等,失败品?!
  明月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外面的二碗听见动静,“东家,怎么了?”
  “快快快,掌灯!”明月又惊又喜。
  二碗还以为进了蛇,连忙吹起火折子点灯。
  明月抓着布料凑过去,反复细看、摩挲,是啊,没错啊,就是这些天的失败品没错,可怎么……
  我做过什么?
  明月使劲回想,哦,我摔打了!狠狠摔打了!【注】
  明月举起油灯,对着睡觉前摔打过的床边照着细看,果然发现了一点细碎的染料粉末。
  显然这一番操作误打误撞将细纱经纬间肉眼不可见的染料板结摔碎了,不再是“铁板一块”,多余的也掉落下来,自然就不那么硬了!
  困扰多日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于是染坊中又多了一道工序:摔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