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28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871
  原本徐掌柜家中几经扩张的织坊供应明月绰绰有余,奈何她现在加了两处染池!
  明月不想处处受限,干脆拿出一笔银子入股,将织坊相邻的几座屋子买下来,叫徐掌柜夫妻多加织机、多收织工。
  第89章
  徐掌柜家经多次扩张后的织坊现有织机六十五架,专门根据明月的要求织造各样湖丝,“霞染”所用胚布不过平纹寻常织法,熟练工三两日可得一匹,而“流霞”所用细纱更繁琐些,需得四五日方可得一匹,每月可得纱四百三十五匹上下。
  明月对“流霞”纱的产量不太满意。
  如今直接与她本人联络的豪客便有五七人,薛掌柜那边更不必说,还有京城的锦鸿看过后也表达了想要的意思,再加上固县、吴状师……明月甚至还想联系下扬州的庞管事。
  纱的旺季就那么三两个月,错过今年,谁知道明年客人们是怎样口味?
  “根据之前收上来的丝量,”明月飞快地估算一回,“换成纱差不多能做一千匹,怎么折半了?”
  “纱不好做啊,非积年经验的熟练织工不可得,那样的人大多被官办作坊拉走了,一时间却去那里寻?”熬了几个大夜的徐掌柜双眼满是血丝,嗓子也有些哑,“霞染用的胚布简单些,月产千匹完全没有问题。”
  明月也没料到“扩张”一事说来简单,真操作起来却有这许多琐碎问题,任何一处跟不上都会拖垮全局。
  “还有一件事,”徐掌柜的脸色不大好,“今年湖州一带雨水偏少,好些桑树都不怎么挂叶子……”
  本地桑叶产量锐减,好多散户蚕农做不下去,坚持做的也只能高价购买外地桑叶。桑叶买卖论“个”,每个二十斤,价格从十文到一贯不等,根据天气、产量、早晚浮动很大。【注1】
  而蚕的食量很大,以一筐为例,火前吃叶一个,火后吃叶一个,大眠后吃叶六个,前后加起来少说共一百六十斤。【注2】
  照今年湖洲一带的桑叶买卖市价来看,每养一筐蚕就要比往年多花二两乃至数十两不止!
  许多蚕农根本支付不起,只能狠心放弃。
  “少了多少?”
  “两三成吧。”徐掌柜想了想,报了个比较保守的数字。
  种地就是这样,不管种什么,都是靠天吃饭,老天爷心情好了,一年到头风调雨顺,就多赏几碗饭吃;可什么时候老天爷不高兴了,旱涝冰雹,说来就来,一年心血一日尽毁也非罕事。
  所以前些年哪怕再难,她和自家男人都没想过去种地。买卖再不好做,最多少赚点,可若去老天爷手底下讨饭吃,是真的有可能颗粒无收、入不敷出。
  两三成,明月的心跟着沉了下去,那么实际情况很可能更糟糕。
  产量减少,各大织坊的需求却不会减少,如此一来,湖丝t势必要涨价。而自己做的是纱,在没有名人助阵的情况下,三十八两的售价已然一骑绝尘,再涨……
  而且这种情况带来的坏影响不仅限眼前。
  湖丝产量减少,秋冬时节的霞染量也很难跟上。
  “尽量多收一点吧,”明月重重地吐了口气,“多找找那些散户,这回若找到好的,就同他们签个文书,以后每年都要。”
  “每年都要?”徐掌柜有些惊讶,“今年减产、价高,来年势必有生人蜂拥而至,只要天气好,产量定会激增。”
  之前她就找过不少散户,可后来与几个大型桑园、蚕农和织坊稳定合作后,就将品质参差不齐的散户砍了。
  这种做法很常见,比较方便丝绸商人根据需求调整,不至于压货。
  “对,每年都要,”明月点头,“天气的事谁也说不准,湖丝多了织不完,我们可以倒手卖给其他人,还能顺手赚一笔,但若是同今年这样不够用就麻烦了。”
  徐掌柜道:“说的也是。”
  湖丝是稀罕物,纵然多了也绝不会卖不出去,只是又添一步,稍稍繁琐些罢了。
  “对了,”明月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叮嘱,“虽说多收散户,也要宁缺毋滥,那些手艺差的,习惯以次充好的,或是有其他别的什么劣迹的,统统不要。”
  徐掌柜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
  明月也跟着笑了,“来回注意安全,同样的亏不要吃第二次。”
  说起此事,徐掌柜眼中亦划过一抹狠戾,“放心吧,鸡都杀了,猴子们自然乖觉。”
  之前有人趁着大雨天在她收丝的必经之路上挖坑,险些折了她的腿,她可不吃这个哑巴亏,私底下花银子把人找出来,直接打断一条腿扔到大街上。
  从那之后,路上再也没了那些杂七杂八的腌臜事。
  才回到明园,先有丫头递上来一碗鲜牛乳,笑道:“这是方才莲笙姐姐送来的,说是染坊那边来的,还没凉呢。”
  染坊扩建后,明月又授意高大娘招了一个伙房搭子,她本人则在烹饪之余,将无处释放的磅礴精力挥洒在山的另一边:
  高大娘以一己之力经营起一片小农场。
  高大娘先找七娘批了款子,买了好些鸡苗、鸭苗、鹅苗,还买了几头产奶期的奶牛和羊羔,又叫梁鱼等人帮着翻了几块地,亲自种下许多瓜菜,一个人把老本行干得如火如荼,如痴如醉。
  山上就有泉水,那些东西经过她的手调理之后简直见风就涨,短短几十天拔高老些,牲畜、家禽也上了膘,再这么下去,只怕来年就不用去外头采买了。
  明月见那牛乳表面浮着厚厚一层浅黄白色的奶皮子,果然浓香扑鼻,“还有么?”
  听说还有,就撵苏小郎和二碗也喝。
  她边喝边笑着对苏小郎说:“转过年来,只怕连明园的也能供应上。”
  说笑间,听说她归来的春枝擎着一封信过来,“今儿我回城里的宅子看了眼,隔壁芳星听见动静喊我,说是前几日扬州来信,她帮忙代收,却不晓得往哪里送,又不敢随意托付给旁人,等到今日才送给我。”
  为安全计,明月搬到明园的事情并未大肆宣扬,芳星也不晓得。
  扬州?明月有些疑惑,我同扬州没什么往来呀,就算是那个卖染料的庞管事,也只知道我是杭州来的,绝不会知道城中那处宅子。
  她满头雾水的接过信,翻过去看了看背面,一拍脑门,“可算来了!”
  是常夫人在扬州时的住处!
  四月时,明月曾向常夫人求助,想找几个可靠的螺钿匠人,没想到回信来得这样晚,晚到她几次三番怀疑信使半路丢了。
  不过看过之后,明月就知道为甚么这么晚了:信里是常夫人派人打探后的结果!
  常夫人虽常用螺钿器,但多是外头铺子里送来的成品,纵然知道哪里盛产,却对匠人本身知之甚少。
  似市面上常见的几位名家,早已自立门户,肯定不会接明月这点小活儿,常夫人就派人往江南一带打听,辗转找到几个。
  只是常夫人做不来以权势压人的事情,对方究竟肯不肯同明月合作,还得她亲自验证。
  明月千恩万谢,当即手书一封,连带几匹“流霞”染叫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她自己则胡乱吃了饭,叫上苏小郎和二碗,循着信上的地址就去了。
  常夫人家中毕竟不是做这个的,手下的人也是硬着头皮上,一共打听到五位螺钿匠人,一个年初去世了,如今当家的是他儿子,手艺很不行;又有一个月初搬家了,先不管他;还有一个现居福州,太远了,也靠后。
  余下两个一人在扬州,一个在杭州,明月本属意后者,毕竟近便,商议事情也方便。奈何那厮十分傲慢,见她是个年轻姑娘便狮子大开口,一年要八百银子的供奉,还不止做她一家。
  明月当时就气笑了,“不止做我一家算什么供奉!”
  现在朱杏每年的各种收入加起来都过一千了,若能将星空螺钿染的产量提起来,一年八百两真不算多,明月愿意给。
  可脚踩几条船就不大好了吧?
  眼见谈不拢,明月便退而求其次,找了扬州那位。
  是个老头儿,快六十岁了,难免有点耳聋眼花手抖,手艺却不减分毫,也比较谦逊。
  令人惊喜的是,他早年去杭州闯荡过,听说明月从杭州来的,便主动改了杭州方言。
  虽还带着浓郁的扬州口音,但已经比鸡同鸭讲好很多了。
  他倒是还愿意接活,就是有个要求,每天都要小酌两杯,且非绍兴女儿红不喝。
  明月:“……”
  我算知道为甚么没人雇你了!
  别手抖也是这么喝出来的吧?!
  老头儿嘿嘿一笑,比出两根手指头,“我每日只吃两小盅。”
  明月给他逗乐了,“行!”
  只要别误了事,每天两盅女儿红算什么,谁还没点爱好了?
  若真每天只吃两盅,一坛女儿红能喝几个月,比前头那个脚踩几条船还要八百两供奉的划算多了!
  老头儿喜得满脸放光,美滋滋从屋里抱出一筐螺壳,“我不叫你吃亏,先给你做了,你瞧瞧中不中,中意了再给我买酒。”
  还挺有意思,明月举目四望,见那房檐和墙头上厚厚一层青苔,野草也窜得老高,院内小花圃里也是草盛菜疏,显然鲜少打理。
  再看他孤身一人,还爱喝酒,可别什么时候醉死在屋里没人知道,便道:“老丈,不如您同我回杭州去,要采买时只管使唤人。”
  这是人才啊,万一带回去教个徒弟什么的,没准儿以后她还能开个螺钿器铺子呢!
  哪知老头儿脑袋甩成拨浪鼓,“不去不去,我不去!”
  他坚持如此,明月也不好勉强。
  罢了,凡事讲究缘分,况且那螺钿片轻薄,派人往返取来也不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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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注1】《湖州府志》记载,“湖州买卖桑叶论个(二十斤)或论担(一百斤)。
  【注2】《沈氏农书》记载,“蚕一筐,火前吃叶一个,火后吃叶一个,大眠后吃叶六个。”共一百六十斤,折合现代的一百九十一市斤。
  第90章
  明月在扬州老头儿家里待了几日,亲眼看他处理螺壳,切片、打磨,最终得到一把五彩斑斓的螺钿片。
  明月放心了,老头儿却有点不过瘾,挠着没剩几根毛的脑袋砸吧嘴儿道:“就这?”
  不镶嵌什么的?
  见明月点头,老头儿嗨了声,还挺失望,“这算什么螺钿器嘛!”
  打磨螺钿片只是第一步,如何根据事先凿好的凹槽镶嵌得天衣无缝、平整如一才是真功夫!
  明月心道,我也没说做螺钿器哇。
  苏小郎打趣他,“能换酒喝还不好?”
  放屁!老头儿凶巴巴瞪他一眼,劈手从明月手中夺回几片螺钿,倒背着手回屋去了。
  进去后还不忘再瞪一眼,摔门睡觉。
  感情你们就这点追求?觉得我就这点手艺?!
  明月哑然失笑,老爷子气性还挺大。